入夏後雨水漸多,蘇微那間破屋漏得愈發厲害。夜裡下雨,她得抱著沈明縮在牆角,用破油布擋著頭頂,聽著漏雨砸在陶盆裡的“叮咚”聲,一夜夜熬到天明。
“得修修屋頂了。”蘇微摸著潮濕的牆皮,心裡盤算著。這些日子賣帕子攢了些錢,除去口糧,還餘著三百多文,夠請個泥瓦匠,買些茅草和黃泥。
她正琢磨著,巷口傳來一陣喧嘩。出去一看,是幾個漢子抬著塊門板,上麵躺著個渾身是傷的少年,血把粗布衣裳浸得發黑。
“這不是李木匠家的小子嗎?怎麼弄成這樣?”有人議論。
“聽說去山裡砍樹,被蛇咬了,還摔了一跤……”
蘇微看著那少年痛苦的呻吟,心裡一動。她在沈府時,柳氏曾教過些粗淺的急救法子,對付蛇傷或許有用。她咬了咬牙,從屋裡拿出自己攢的草藥——那是上次用玉鐲換來的,還剩小半罐。
“讓我看看。”她擠到門板前,不顧旁人詫異的目光,小心地卷起少年的褲腿。傷口處腫得老高,紫黑色的牙印清晰可見,周圍的皮膚已經泛青。
“是五步蛇。”有懂行的人倒吸一口涼氣,“這孩子怕是……”
蘇微沒說話,從懷裡摸出把小剪刀——那是她做針線活的家夥什,用火烤了烤消毒,然後在傷口上方劃了個十字,擠出黑血。接著,她把草藥嚼爛,混著自己帶來的清水,厚厚地敷在傷口上,又撕下自己的裙角,牢牢纏緊。
“得趕緊找郎中。”她站起身,額上沾了點血汙,眼神卻很亮,“這草藥能暫緩毒性,拖不了太久。”
李木匠夫婦早慌了神,聽她這麼說,連忙磕頭道謝,跟著眾人抬著門板往鎮外的郎中家跑。蘇微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低頭看了看自己沾血的手,默默回了屋。
沈明拉著她的衣角,小聲問:“姐姐,那人會好嗎?”
“會的。”蘇微摸了摸他的頭,“好人會有好報的。”
沒想到,這話竟應驗得很快。
三天後,李木匠帶著兒子,提著兩斤米和一捆新劈的柴火,特意來謝蘇微。少年已經能下地走路,隻是臉色還有些蒼白。
“蘇姑娘,大恩不言謝!”李木匠是個老實人,說著就要磕頭,被蘇微連忙攔住,“若不是你,我這兒子就真沒了。”
蘇微把米和柴火推回去:“舉手之勞,您彆這樣。我隻是恰好有草藥,真要謝,該謝郎中。”
李木匠哪裡肯依,硬把東西留下,又問:“姑娘有什麼難處?儘管跟我說,我老李彆的本事沒有,木工活還算拿手。”
蘇微猶豫了一下,指了指漏雨的屋頂:“不瞞大叔說,我這屋子漏得厲害,正想請人修修,就是……”
“這有啥難的!”李木匠拍著胸脯,“我這就回去拿家夥,保準給你修得滴水不漏!”
當天下午,李木匠就帶著兩個徒弟來了。他們爬上屋頂,換掉腐爛的椽子,鋪上厚實的茅草,又用黃泥把縫隙糊嚴實。沈明在旁邊看著,興奮地跑來跑去,給他們遞水。
蘇微則在屋裡忙活,用李木匠送來的米,煮了鍋香噴噴的白粥,又炒了個青菜。傍晚時分,屋頂修好了,李木匠師徒三人吃得滿頭大汗,連誇她手藝好。
“姑娘,你這手藝,不該窩在這陋巷裡。”李木匠喝著粥,忽然說,“我看你做的那些拚布帕子就挺好,不如做些結實的布袋子?鎮上的貨郎、藥鋪都用得上,我幫你問問銷路?”
蘇微眼睛一亮。布袋子比帕子用料多,利潤也更高,若是能有固定銷路,確實比擺攤強。她連忙道謝:“那可太謝謝您了!”
李木匠擺擺手:“謝啥,你救了我兒子,這點事算什麼。”
自那以後,蘇微的生意又多了一項——做布袋子。李木匠幫她聯係了鎮上的兩家貨郎和一家藥鋪,定下每月要五十個袋子,每個給八文錢。這比賣帕子穩定多了,蘇微終於不用每天守在巷口,能安心在屋裡趕工。
她買了些稍好些的麻布,不再用染坊的下腳料,做出來的袋子又結實又規整,貨郎們很滿意。有時趕工趕得晚了,李木匠的兒子會送些劈好的柴火過來,默不作聲地幫她添到灶膛裡。
鎮上的人看蘇微的眼神,也漸漸變了。不再是最初的打量和輕視,多了些善意。賣菜的老嫗會特意給她留些新鮮的菜葉,雜貨鋪的掌櫃也願意賒給她針線。
這天傍晚,蘇微剛把做好的布袋子送走,就見沈明舉著個油紙包跑進來,小臉上滿是興奮:“姐姐,李大叔給的!”
打開一看,是兩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子。蘇微摸了摸沈明的頭,心裡暖烘烘的。她拿起一個包子,遞到他嘴邊:“快吃吧。”
沈明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說:“姐姐也吃……”
兩人坐在修好的屋簷下,分食著肉包子。夕陽穿過巷口,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屋簷下的麻雀嘰嘰喳喳地叫著,像是在說些開心的事。
蘇微望著遠處漸漸亮起的燈火,忽然覺得,這陋巷雖破,卻也有了些家的暖意。她不再是那個孤身一人、在亂葬崗裡瑟瑟發抖的婢女,她有沈明要護,有手藝傍身,還有了願意伸出援手的街坊。
隻是,在某個安靜的夜裡,她還是會想起沈硯。不知道他有沒有逃出追捕,不知道他在京城過得好不好。她把這份牽掛藏在心底,像藏起一根細細的線,平時不碰,卻總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輕輕牽扯一下,帶來一陣微痛的思念。
她拿起針線,繼續趕製布袋子。針腳穿過麻布,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像是在為這來之不易的安穩,縫上一道又一道牢固的線。
屋頂不再漏雨,灶膛裡的火暖融融的,沈明的呼吸均勻而安穩。蘇微低頭看著手裡的活計,嘴角悄悄揚起一抹淺淡的笑意。
日子,總會一點點好起來的。她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