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幾日,蘇微都在巷口補衣裳。天漸漸熱起來,她額頭上總沁著薄汗,手指被針紮破了好幾處,用灶心土按住,又接著縫。沈明懂事,搬個小石子坐在旁邊,幫她撿掉落的線頭,偶爾有人問起,就奶聲奶氣地說:“我姐姐手藝最好。”
攢下的錢漸漸多了些,蘇微沒舍得買米,反倒托那賣菜的老嫗幫忙,從鎮上的染坊討了些下腳料——都是些染壞了顏色、或是織得稀鬆的粗麻布,便宜得很,一大捆才花了十文錢。
回到破屋,她將麻布在河裡反複淘洗,去掉浮色和漿水,晾在屋簷下。風吹過,五顏六色的碎布片像麵破爛的旗子,招搖著,卻也透著股生氣。沈明好奇地扯著布角:“姐姐,這能做什麼呀?”
“做帕子。”蘇微笑著摸他的頭,“做成帕子,能換更多錢。”
她的想法是,補衣裳終究是替人收拾舊物,不如自己做些新物件來賣。帕子是尋常人都用得上的,用這些碎布拚起來,顏色雖雜,卻也新鮮,或許能討巧。
說乾就乾。夜裡,蘇微點著撿來的油燈,將碎布剪成大小一致的方塊,再用細密的針腳拚縫起來。她的針腳向來齊整,即便是拚接碎布,也走得筆直勻淨,接口處幾乎看不出痕跡。她還在帕子的邊角繡上簡單的花樣——幾莖蘭草,或是半朵梅花,都是在沈府時看柳氏繡過的,雖簡單,卻比素麵帕子多了幾分雅致。
沈明趴在旁邊看,看著看著就睡著了,小腦袋歪在她膝頭。蘇微低頭看他,月光從破窗欞照進來,落在孩子臉上,睫毛投下淡淡的影。她放緩了手裡的動作,針腳更輕了些,怕驚醒了他。
三天後,第一批拚布帕子做好了,一共十五塊。蘇微挑了個晴好的日子,將帕子整齊地擺放在一塊乾淨的木板上,旁邊依舊放著針線笸籮,補衣裳和賣帕子兩不耽誤。
起初,人們隻看稀奇。鎮上的帕子不是素色粗布,就是有錢人用的細棉印花,從沒見過這樣五顏六色拚起來的。一個梳雙丫髻的小姑娘蹲下來,指著塊藍紫相間的帕子:“這上麵的花真好看。”
“五文錢一塊。”蘇微輕聲說,“結實,還吸水。”
小姑娘的娘走過來,拿起帕子翻看,指尖劃過細密的針腳:“倒是針腳不錯,就是這顏色……”
“嬸子您看,”蘇微指著另一塊青灰拚米白的帕子,“這塊素淨些,給家裡漢子用正好,耐臟。”
那婦人猶豫了一下,終究買了一塊。有了第一個買主,後麵就順了。有人圖新鮮,有人覺得便宜,到傍晚收攤時,十五塊帕子賣出去了十一塊,加上補衣裳的錢,竟掙了七十一文。
蘇微捏著沉甸甸的錢袋,心裡頭一次有了“踏實”的感覺。她去糧鋪買了兩升米,又割了一小塊肉,還特意給沈明買了塊麥芽糖。
孩子舔著糖,笑得眼睛彎成了月牙:“姐姐,我們以後每天都能吃糖嗎?”
“隻要明兒乖乖的,就能。”蘇微看著他,心裡像被蜜浸過,之前的辛苦都值了。
可張婆子的眼又紅了。
這天午後,她沒帶人來鬨,反倒自己拎著塊帕子,慢悠悠晃到蘇微的攤子前。那帕子正是蘇微做的,邊角卻被故意扯出個破洞。
“蘇丫頭,你這帕子怎麼回事?”張婆子把帕子摔在木板上,聲音尖利,“才買了兩天就破了,你這是糊弄人呢!”
周圍的人又圍了過來,指指點點。蘇微拿起帕子看了看,那破洞邊緣參差不齊,明顯是被人硬生生扯壞的,絕非針線不牢。
她沒急著辯解,反倒將帕子舉起來,對周圍人道:“各位街坊看看,這破口是從布中間撕開的,我的針腳都鎖在邊緣,若是針腳鬆了,該是邊角先散,斷不會這樣。”
她又指著帕子上的繡花樣:“這蘭草的針腳是我特意加了密的,張婆婆若是不信,可找塊彆家的帕子,比一比便知。”
眾人湊近了看,果然如蘇微所說。有人就道:“張婆子,你怕不是自己扯壞的吧?”
張婆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強辯道:“我吃飽了撐的?明明是她的布不好!”
“布是染坊的下腳料,我從沒瞞過。”蘇微語氣依舊平靜,“所以我才賣得便宜,還特意在帕子角繡了個‘微’字做記號,就是怕有人弄錯了。”
她這話說得坦蕩,反倒顯得張婆子小家子氣。之前買過帕子的人也幫腔:“我買的那塊就挺好,又結實又好看。”
張婆子見討不到好,狠狠瞪了蘇微一眼,灰溜溜地走了。
蘇微看著她的背影,輕輕籲了口氣。她知道,這不會是最後一次。想在這鎮上立足,光靠手藝還不夠,得有護著自己的底氣。
傍晚收攤時,賣菜的老嫗湊過來,低聲道:“丫頭,張婆子男人是鎮上的裡正,你往後還是小心些。”
蘇微點點頭,謝了老嫗的提醒。她將剩下的帕子仔細包好,牽著沈明往回走。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沈明的小手被她攥得緊緊的。
“姐姐,那個老婆婆為什麼總欺負我們?”沈明仰著頭問。
蘇微蹲下來,看著他的眼睛:“因為我們現在還不夠強。等姐姐掙了錢,把屋子修好了,再攢些本事,就沒人能欺負我們了。”
沈明似懂非懂地點點頭,把手裡攥著的半塊麥芽糖遞給她:“姐姐吃,吃了就有力氣了。”
蘇微心裡一暖,咬了一小口,甜意漫開來,衝淡了白天的不快。她牽著孩子往破屋走,腳步比來時更穩了些。
回到屋裡,她借著月光,又拿起了針線。這次,她沒做帕子,而是開始縫一件小褂子——給沈明的。用的是賣得最好的青灰和米白碎布,拚得整整齊齊,針腳比帕子上的更密。
她知道,前路還會有風雨,但隻要手裡的針線不停,心裡的念想不滅,總能織出點什麼來。哪怕隻是一件小褂子,一塊拚布帕子,也是她為自己和沈明,一點點織就的安穩。
窗外的月光,比前幾日更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