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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夏來聲動(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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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的落霞鎮被麥香浸得發暖,田埂上的麥穗垂著飽滿的頭,打穀場的脫粒聲從清晨響到日暮,混著蟬鳴織成一張熱烘烘的網。蘇微將最後一隻縫好的布袋子遞給雜貨鋪掌櫃時,指尖已沾了層薄繭——這是她接手布袋子生意的第三個年頭,算起來,沈硯離鎮回京城已有兩月零七天。

“嘗嘗鮮。”掌櫃塞給她一把青麥,麥穗上的細芒蹭著她的手腕,“今年雨水勻,畝產比去年多收兩成,往後日子更瓷實了。”

蘇微揣著青麥往陋巷走,剛到巷口,就見李木匠的兒子李栓柱背著半簍新麥粉,蹲在她家門檻上。少年今年十四歲,個子躥得像雨後的筍,見她回來,耳根紅得發亮:“蘇姐姐,我爹讓給你送粉……還有,京裡來了馬車,在我家院子裡停著呢。”

蘇微心裡猛地一跳,手裡的青麥撒了兩把。她跟著李栓柱往李家走,越靠近越聽見屋裡傳來個熟悉的聲音,溫和裡帶著病後的微啞:“……那孩子針腳細,當年教她繡帕子,攥著針發抖,如今倒能自己起字號了,可見是塊好料子。”

是柳氏!

她站在院門口定了定神,推門時,正看見柳氏坐在炕沿上。兩年未見,柳氏鬢角添了些銀絲,穿件月白素綢衫,領口繡著圈細蘭草,還是當年的喜好。她手裡捏著隻茶盞,指節比從前瘦了些,看見蘇微,茶盞“當”地磕在炕桌上,眼圈霎時紅了。

“微丫頭!”柳氏想掀膝上的薄毯起身,被身邊的侍女按住。沈硯連忙從旁扶住,他穿件石青杭綢常服,腰間係著塊雙魚紋玉佩——不是沈家舊物,想來是新得的賞賜。他比春日裡清減了些,眉宇間的沉鬱淡了,看見蘇微,眼尾的笑紋比從前深了些:“母親總念著你做的麥餅,趁夏收前得空,便陪她來了。”

蘇微福身時,指尖觸到衣襟裡的青麥,芒刺紮得手心發癢:“夫人安好。”她不敢看沈硯,隻盯著柳氏腕上的銀鐲子——那是當年柳氏賞她的及笄禮,她一直以為早丟在亂葬崗了。

“快坐。”柳氏拉她到炕邊,掌心溫涼,捏著她的手細細打量,“身量長開了,眉眼倒沒變,就是這手……”摸到她指腹的繭子,柳氏喉間哽了下,“比在府裡時糙多了。”

“乾活磨的,結實。”蘇微笑著抽回手,將青麥放在桌上,“剛摘的,我去烙麥餅。”

“我去吧。”沈硯起身時帶起一陣風,袖擺掃過炕桌,帶倒了那隻茶盞。他彎腰去扶時,蘇微也伸手,指尖撞在一處,像被麥芒紮了似的縮回。她看見他袖口內側繡著朵極小的蘭草,針腳眼熟——是她當年在沈府給公子們縫補衣物時,常繡的花樣。

柳氏在鎮上住了下來。白日裡,蘇微常去李家陪她說話,聽她講京城的事:沈老爺的靈柩已遷回祖墳,族裡的蒙學開了新班,沈明上月考了頭名,先生誇他“字有筋骨”。

“那孩子睡前總攥著你給他繡的虎頭鞋。”柳氏摩挲著炕桌上的虎頭鞋——是蘇微連夜趕製的,鞋頭的金線用的是當年柳氏賞的舊物,“說等放了秋假,要回來幫你捶布。”

蘇微想起沈明離鎮那日,孩子抱著她的腿哭到打嗝,小拳頭捶著她的背:“姐姐騙人,你說掙夠錢就去京城,是不是不想要明兒了?”最後還是沈硯蹲下來,從袖中摸出塊蜜餞塞給他:“我替姐姐給你立個字據,秋涼就帶她去。”

如今算來,沈明去京城已五十一天了。

沈硯白日裡多是陪柳氏說話,或是坐在蘇微那間破屋的廊下看書。他看的書換了樣,不再是詩詞,而是封皮泛黃的《商君書》。蘇微在院裡晾新染的藍印花布時,常看見他對著書頁皺眉,指腹在“治世不一道”那行字上反複摩挲。

“這花色比京裡的雅致。”他忽然開口,目光落在藍布上留白的蘭草紋上。那是蘇微新試的花樣,用石灰漿漏印在布上,染出來的藍白分明,像雨後的天空。

“鎮上婦人喜歡素淨的。”蘇微翻了翻布角,那裡用細針繡著個極小的“微”字——這是她三個月前剛定下的記號,“染坊的王掌櫃說,下月帶我去學調蘇木色,能染出淺紅來。”她今年二十歲了,說話時下巴微揚,帶著股篤定的底氣。

沈硯合上書,看著她被曬成蜜色的脖頸:“母親想讓你隨我們回京城。府裡的中饋房缺個管事,你的本事,做這個再合適不過。”

蘇微手裡的木杆頓了頓,藍布在風裡晃了晃:“多謝夫人和公子好意。隻是我剛跟雜貨鋪訂了下半年的貨,還欠著染坊三匹生布的錢……走不開。”

她沒說出口的是,前日去鎮西頭看鋪子時,已跟房東談好,秋收後就盤下那間臨街的小門麵,左邊賣布袋子,右邊擺染好的花布。這裡的日子雖清苦,卻像她染出的藍布,每一寸都是自己掙來的,紮實。

沈硯望著她眼裡的光,忽然笑了:“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他從袖中摸出個梨木匣子,裡麵是幾頁泛黃的紙,“這是江南傳來的染料方子,有蘇木調胭脂紅的法子,或許用得上。”

蘇微展開紙,上麵的字跡娟秀,是女子筆跡,在“紫草與明礬同煮”那句旁,還有個小小的批注:“微丫頭試試,能染出藕荷色。”

是柳氏的字。

柳氏離鎮前一日,把蘇微叫到炕邊,從枕下摸出支金步搖。步搖上的珍珠雖不大,卻圓得溜光,是當年沈老爺給她的聘禮。“拿著。”柳氏把步搖塞進她手裡,指腹按著她的手背,“阿硯這孩子,這些年心裡壓著太多事,在你麵前才像個活人。他前日跟我說,想請皇上賜婚……”

蘇微的手猛地一顫,珍珠撞在腕上,涼得刺骨。

“你彆急。”柳氏按住她,“我知道你要強,不願靠著沈家。但女子過日子,總得有個知冷知熱的。他若真心待你,身份算什麼?當年我嫁給他父親時,他還隻是個窮秀才呢。”

送馬車出鎮時,沈硯勒住韁繩。陽光落在他的石青常服上,映出暗紋裡的流雲圖案。“八月十五,我來接你。”他的聲音壓在馬車軲轆聲裡,卻字字清晰,“帶著你的染布方子,還有……那支步搖。”

蘇微站在路口,看著馬車揚起的塵土混進麥香裡。她摸了摸懷裡的梨木匣子,裡麵的方子被體溫焐得溫熱。打穀場的脫粒聲還在響,蟬鳴織成一張密網,可她心裡卻像開了道縫,有風跑進去,吹得那些深埋的念想輕輕發顫。

回到陋巷,她把金步搖鎖進木箱最底層,上麵壓著沈硯留下的染料方子。然後搬出自家的織布機——這是她用攢了半年的錢,從鄰鎮淘來的舊機,連夜擦得鋥亮。

她要趕在秋收前織出第一匹藍印花布,就用柳氏批注的法子,染出那抹藕荷色。

而此刻的京城沈府,沈硯正站在書房窗前。窗外的石榴花開得如火如荼,他手裡捏著封奏折,筆尖懸在“請立蘇氏為妾”那行字上,遲遲未落。硯台裡的墨漸漸凝住,映出他眼底的猶豫——他知道,蘇微要的從不是“妾”的名分,而是能與他並肩而立的體麵。

遠處傳來報時的更鼓聲,咚地撞在心上。他終是放下筆,轉身從書架上抽出本《蠶桑要術》,指尖在“染人掌染絲帛”那句上停住,像在觸摸某個遙遠卻溫熱的午後——那時蘇微蹲在河邊捶布,陽光落在她發頂,像撒了把碎金。

夏日漫長,蟬鳴聲聲,有些心事,總要在時光裡慢慢熬煮,才能釀出最合時宜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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