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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元啟三年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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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啟三年的秋來得早,白露剛過,鎮外的稻田就翻了金浪。蘇微盤下的臨街鋪子已拾掇妥當,門板刷了層新漆,門框上掛著塊木匾,是李木匠幫忙刻的“微記布坊”,字雖樸拙,卻透著股踏實勁兒。她算著日子,距沈硯離鎮已過了整九十日。

這日清晨,蘇微正指揮李栓柱往鋪子裡搬染好的藍印花布,就見鎮口的貨郎老張頭搖著撥浪鼓跑來,臉上泛著少見的紅:“蘇丫頭,京裡來的邸報!沈大人……沈大人成了吏部尚書啦!”

蘇微手裡的木尺“當”地掉在地上,布卷從貨架滾下來,露出裡麵新染的藕荷色細布——正是用柳氏批注的法子染的,色如晨露打濕的蓮瓣。她彎腰撿木尺時,指尖觸到布麵的溫度,像被秋日的陽光燙了下。

“尚書是多大的官?”李栓柱撓著頭問,他正幫蘇微釘貨架,手裡還攥著枚鐵釘。

“比侍郎大。”蘇微把布卷重新碼好,聲音比平時低了些,“管著天下官員的升遷。”她想起沈硯離鎮時穿的石青常服,如今該換成繡著錦雞的官袍了吧?元啟元年他剛回京時還是從五品,不過兩年就升至正二品,這升遷速度,在本朝也算罕見。

鋪子裡漸漸有了客人。先是賣菜的老嫗來扯塊藍布做圍裙,接著是雜貨鋪掌櫃的娘子,要訂十個裝乾貨的厚布袋子。蘇微忙著裁布記賬,直到日頭過了正午,才顧上喝口涼茶。她看著賬本上的字跡——比在沈府時穩了許多,筆鋒裡帶著股不肯彎折的韌氣,這是她練了三年的結果。

傍晚收鋪時,李木匠拎著塊新劈的鬆木板來:“丫頭,這是給你做的櫃台麵,我刨得光溜,放賬本正好。”他往鋪子裡瞅了瞅,忽然道,“聽說了嗎?靖王要納沈大人的妹妹做側妃,這往後啊,沈大人更是皇親國戚了。”

蘇微手裡的算盤珠子頓了下,算珠碰撞的脆響在空鋪子裡蕩開。她想起沈硯的妹妹沈清,當年總愛搶她的針線笸籮,如今要成王爺側妃了。這樣的人家,怎還會記得她這個鄉野布坊的掌櫃?

“蘇姐姐。”李栓柱抱著捆稻草進來,臉憋得通紅,“方才看見沈府的馬車了,在鎮口的客棧停著,好像……好像是來接你的。”

蘇微的心猛地沉下去,像被扔進冰水裡。她走到後屋,從樟木箱底翻出那支金步搖——三個月來,她從未碰過,珍珠上蒙了層薄灰。窗外的秋陽斜斜照進來,在步搖的流蘇上晃出細碎的光,像極了沈硯臨走時說“八月十五來接你”的眼神。

她把步搖揣進懷裡,又從櫃上取了兩匹最好的藕荷色布,用棉紙包好。若真是沈硯來了,這布權當謝他贈方子的謝禮,至於其他……她已不是當年那個需要依附沈家的婢女,微記布坊剛開張,她走不開。

剛走出鋪子,就見沈硯站在巷口的老槐樹下。他穿件緋色官袍,腰間玉帶熠熠生輝,正是新官的規製。身後跟著四個侍衛,個個身姿挺拔,與這陋巷的泥牆灰瓦格格不入。他看見蘇微,揮手讓侍衛候著,獨自走上前,官袍的下擺掃過地上的落葉,發出細碎的聲響。

“鋪子收拾得不錯。”他的目光掃過“微記布坊”的木匾,嘴角噙著笑,“比我想象中更像樣。”

“沈大人公務繁忙,怎有空來這小鎮?”蘇微福身時,懷裡的步搖硌得肋骨生疼。她刻意用了“沈大人”三個字,像在兩人之間劃了道界線。

沈硯的笑意淡了些:“母親病了,念叨著你做的麥餅,我順路來接你。”他頓了頓,聲音壓得低了些,“還有,皇上允了我的奏請,待你入府後,便以良娣之禮相待,不必行妾室之儀。”

蘇微猛地抬頭看他,眼裡的震驚藏不住:“大人誤會了,我從未想過入府。”她把懷裡的布遞過去,“這是用您給的方子染的,謝大人贈方之情。步搖……我原物奉還。”

金步搖從布包裡滾出來,落在青石板上,珍珠撞出清脆的響。沈硯彎腰拾起時,指節泛白:“你還在怨我?怨我當年沒能護住沈家,讓你受了這些苦?”

“大人說笑了。”蘇微後退半步,脊背挺得筆直,“我能活下來,能有這間鋪子,已是僥幸。隻是我如今是微記布坊的掌櫃,不是沈府的蘇微了。”她十九歲那年在亂葬崗護著沈明時就明白了,能靠的隻有自己,“大人請回吧,麥餅我讓栓柱送去客棧,就不勞大人再跑一趟了。”

沈硯望著她眼裡的疏離,忽然想起元啟元年那個雪夜。他在土地廟外聽著她哄沈明的聲音,那時她的聲音還帶著哭腔,如今卻冷得像秋日的霜。他攥緊手裡的步搖,喉間發緊:“若我說,我願辭了這官,陪你守著這間鋪子呢?”

蘇微的心像被針紮了下,卻很快定住:“大人是國之棟梁,不該說這等玩笑話。”她轉身往鋪子走,“栓柱,送沈大人。”

李栓柱從樹後鑽出來,撓著頭想說話,卻被沈硯擺手製止。他看著蘇微的背影消失在布坊門後,手裡的金步搖硌得手心生疼。侍衛上前低聲問:“大人,要備車嗎?”

“再等等。”沈硯望著那扇緊閉的木門,直到日頭落進西邊的山坳,才彎腰撿起地上的藕荷色布,“把這個收好。”

馬車駛離落霞鎮時,沈硯掀開窗簾回望。微記布坊的燈亮了,昏黃的光暈裡,映著個忙碌的身影——蘇微正在鋪子裡盤點布料,手指在賬本上劃過,認真得像在繡一幅重要的繡品。

他忽然明白,她要的從不是良娣之禮,也不是什麼並肩而立的虛名。她要的,是自己掙來的日子,是這間亮著燈的鋪子,是這份握在手裡的踏實。

馬車碾過滿地落葉,發出沙沙的響。沈硯將那匹藕荷色布放在膝頭,指尖撫過布麵的蘭草紋——那是她親手繡的,針腳比當年在沈府時,穩了不知多少。

元啟三年的秋夜,月涼如水。蘇微關了布坊的門,站在月光裡看著那塊“微記布坊”的木匾,忽然笑了。她知道,往後的路或許更難,但隻要這盞燈亮著,她就不怕。

而京城的沈府書房裡,沈硯鋪開奏折,筆尖懸在“請辭”二字上,久久未落。窗外的梧桐葉被風卷著落下,像誰在無聲地歎息。有些選擇,從來都比想象中更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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