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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蘭草滿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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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啟七年穀雨,蘇州硯微染坊的後院蘭草開得正盛。沈硯蹲在石階邊,用左手扶著特製的小鏟,小心翼翼地給蘭草分株。他的右手仍有些微顫,卻已能穩穩握住輕便的工具——這是他練了半年的成果,指尖沾著的泥土,帶著雨後的濕潤氣息。

“當心些,彆碰著新芽。”蘇微端著剛晾好的花茶走過來,青瓷杯沿凝著水珠。她如今梳著利落的圓髻,鬢邊仍插著那支金步搖,隻是步搖的流蘇被她剪短了些,說“乾活方便”。染坊的生意越做越大,她卻總愛親自盯著染缸,說“親手調的色才放心”。

沈硯直起身,額角滲著薄汗,左手接過茶杯時,指腹蹭過她的手腕。“明兒說今日府學放得早,要回來學染布。”他望著廊下晾曬的藕荷色紗,那是給京裡柳氏做夏衫的料子,“得讓他先認全染料才行。”

正說著,沈明就背著書包跑進來,十一歲的少年已快齊蘇微的肩頭,手裡攥著張紙,跑得臉頰通紅:“三哥哥,蘇姐姐,先生誇我寫的《蘭草賦》有風骨!”

蘇微接過文章,字裡行間果然有沈硯的影子,隻是多了幾分少年人的銳氣。她轉頭對沈硯笑:“這孩子,連喜好都隨你。”

沈硯接過文章,左手食指點在“空穀生幽芳”那句上,眼裡的笑意漫開來:“比我當年強。”他忽然想起元啟五年在刑部大牢,沈明隔著柵欄遞進來的那半塊麥餅,那時孩子才九歲,卻懂得把僅有的吃食分他一半。

暮色降臨時,染坊的夥計都已散去。蘇微在灶上燉著新收的蓮子羹,沈硯坐在燈下核賬,沈明趴在旁邊,用沈硯特製的握筆器練字。燭火搖曳,映得三人的影子在牆上輕輕晃動,像幅流動的畫。

“周大人讓人捎信,說京裡新換了織造總管,想邀咱們去京城開家分號。”蘇微端來蓮子羹,瓷勺碰到碗沿,發出清脆的響,“你怎麼看?”

沈硯舀羹的手頓了頓,目光落在窗外的蘭草上:“去看看也好。隻是分號得讓可靠的人打理,咱們還是守著蘇州的本家。”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京城的風,終究烈了些。”

蘇微懂他的意思。去年冬天京裡來人,說當年構陷沈家的餘黨雖已伏法,卻總有些閒言碎語,說他“靠婦人翻身”“棄官從商失了風骨”。沈硯聽了隻淡淡一笑,說“風骨自在人心”,卻再沒提過回京城長住的事。

“那就讓王師傅去。”蘇微舀了勺蓮子羹遞給他,“他跟著咱們三年,染技好,也穩重。”

沈明忽然抬頭:“我長大了也要去京城開分號,把咱們的染布賣到皇宮裡去!”

沈硯被逗笑了,用左手揉了揉他的頭發:“有誌氣。隻是得先把字練好,不然賬本都記不清。”

說笑間,沈硯的目光落在蘇微鬢邊的金步搖上。那步搖的珍珠被歲月磨得更溫潤了,卻依舊亮澤。他忽然道:“下月初三是你生辰,想要什麼?”

蘇微舀羹的手停了停,臉頰微紅:“去年你送的那支木簪就很好。”

“今年換個新的。”他從懷裡摸出個小錦盒,打開一看,是支白玉簪,簪頭雕著並蒂蘭草,“周大人托人從和田尋的玉,我親手雕的。”

蘇微接過玉簪,指尖觸到簪頭的紋路,雖不如工匠雕得精細,卻帶著他左手的溫度。她知道,為了雕這簪子,他每晚等她睡熟後,都在燈下練習,右手不知被刻刀劃了多少道小口子。

“很好看。”她把玉簪插在發間,與金步搖並立,竟有種奇異的和諧。

夜深時,沈明早已睡熟。蘇微坐在鏡前卸妝,沈硯站在她身後,從鏡中看著她取下金步搖,換上那支白玉簪。鏡中的女子眉眼溫婉,卻帶著股沉靜的力量,鬢邊的白發簪在燭火下泛著柔光,像極了當年在沈府初見時,那個捧著繡帕的小婢女,卻又分明不是了。

“還記得元啟元年那個雪夜嗎?”沈硯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些微的沙啞,“你給我處理傷口,手抖得像篩糠,卻硬是沒掉一滴淚。”

蘇微從鏡中看他,他的眼神溫柔得像江南的春水:“那時隻想著,不能讓你死。”

“我知道。”他彎腰,在她發間輕輕一吻,落在那支白玉簪上,“從那時起,我就知道,你是我的救贖。”

窗外的蘭草在夜風中輕輕搖曳,帶著清冽的香氣。蘇微轉過身,握住他的左手,指尖劃過他掌心的薄繭——那是翻賬冊、握畫筆、侍弄花草磨出的繭,是歲月留下的溫柔印記。

“往後的路還長。”她望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你的手,我來護;你的心,我來暖。”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雖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好。”

元啟七年的春天,硯微染坊的蘭草開得滿階芬芳。蘇微知道,那些關於京城的陰霾,那些關於過往的傷痛,都已化作這蘭草的養分,滋養著眼前的安寧。她的染坊會繼續開下去,她的家人會安康順遂,她與他的故事,會像這並蒂蘭草,在江南的煙雨中,歲歲枯榮,生生不息。

燭火漸漸燃儘,留下一點星火,像落在人間的星辰,照亮了往後漫長的歲月。而染坊的角落裡,那本記錄著染料方子的冊子,正靜靜地躺著,等待著被續寫新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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