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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染布寄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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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啟七年芒種,蘇州的雨下得綿密,硯微染坊的晾布架上,新染的月白色杭綢正滴著水,像掛了串細碎的銀珠。蘇微站在染缸前,看著夥計們將蘇木與明礬按比例混合,鼻尖縈繞著熟悉的草木香——這是給京裡柳氏染壽衣的料子,她特意加了兩味固本的藥材,據說能讓顏色十年不褪。

“按這個成色,再有三日就能晾透。”王師傅舉著塊樣布過來,臉上帶著得意,“蘇掌櫃您瞧這勻淨勁兒,比去年給靖王府染的那批還好。”

蘇微指尖撫過布麵,紋理細膩得像上好的宣紙。她忽然想起元啟五年沈硯剛出獄時,穿的那身粗布囚服,料子磨得發亮,領口還沾著洗不淨的血漬。那時她就想,若有朝一日能安穩下來,定要給他染最好的料子,做最舒服的衣裳。

“讓石頭送到碼頭,走漕運最快的那艘船。”蘇微叮囑道,“務必趕在六月初三前到京。”

柳氏的六十大壽在六月初六,沈硯上月就寫了信,說要親自回去賀壽。隻是這幾日江南汛期,運河水漲,船期耽擱了不少,她心裡難免有些發急。

“放心吧,誤不了。”沈硯從廊下走來,左手端著碗剛沏的雨前龍井,右手雖仍不靈活,卻穩穩托著個木盤,裡麵放著兩串新摘的楊梅,紅得像染缸裡的蘇木水,“明兒在府學得了先生賞的筆墨,說要給祖母寫壽聯,正等著這料子做新衣裳呢。”

蘇微笑著接過茶盞,指尖觸到他手腕上的玉串——那是她前幾日去寒山寺求的,據說能安神。“他那字,彆把壽聯寫成祭文就好。”話雖打趣,眼裡卻滿是暖意。

沈明這半年躥得更快了,已到沈硯肩頭,性子卻依舊靦腆,唯獨在練字和染布上格外執拗。前幾日試著染了塊絳色帕子,竟像模像樣,被沈硯珍而重之地收進了樣布冊。

傍晚時分,雨終於停了。沈硯坐在燈下,用那支象牙畫筆給柳氏畫壽禮的圖樣——他想繡幅“鬆鶴延年”的屏風,隻是右手不穩,線條總有些歪斜。蘇微坐在旁邊,給他研墨時,忽然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引導著筆尖在紙上遊走。

“這樣就穩了。”她的聲音很輕,帶著溫熱的氣息拂過他的耳畔。

沈硯的耳根瞬間紅了,握著筆的手微微發顫,卻不再是因為舊傷。畫到鶴翅時,他忽然停下:“等給母親過完壽,咱們去趟落霞鎮吧。”

蘇微抬眸看他,眼裡閃過一絲訝異。

“李大叔捎信說,當年那間破屋還在,他幫著拾掇了,院裡的那棵老槐樹也結果了。”他望著窗外的暮色,聲音裡帶著些微的悵惘,“想去看看。”

她忽然懂了。他不是念舊,是想回去看看,當年那個在雪夜裡掙紮求生的自己,如今已能牽著她的手,坦然麵對所有過往。

“好。”蘇微點頭,“順便把‘微記布坊’的老招牌取回來,掛在蘇州染坊的後院,也算個念想。”

七月初二,沈硯帶著沈明先動身赴京,蘇微留在蘇州打理染坊,約定壽宴後在落霞鎮會合。送走他們那日,碼頭的風很大,吹得沈硯的青布袍角獵獵作響。他站在船頭,反複叮囑:“路上當心,落霞鎮的蚊蟲多,記得帶些艾草。”

蘇微笑著揮手,直到船影消失在運河儘頭,才轉身回染坊。剛進門,就見周大人的幕僚候在櫃台前,手裡拿著封加急的信件,臉色有些凝重。

“蘇掌櫃,京裡來的急信。”幕僚將信遞給她,“周大人說,您務必親啟。”

信封上的火漆印是沈府的雲紋,卻比尋常的更深些,像是蓋得格外用力。蘇微的心猛地一沉,拆信時指尖發顫——信紙是沈硯的筆跡,卻潦草得幾乎認不出,隻寫了兩行:

“母病危,速歸。京中似有異動,萬事小心。”

最後那個“心”字,墨團暈得像灘血,與元啟四年那半張殘箋上的“避”字,竟有幾分相似。

蘇微攥著信紙,指節泛白。她忽然想起沈硯離京前,夜裡總對著京城的方向發呆,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玉串。那時她隻當是他念母心切,如今想來,怕是早察覺到了什麼。

“備最快的船!”蘇微轉身對夥計喊道,聲音帶著從未有過的急促,“我要去京城!”

夥計們從沒見過她這副模樣,連忙應聲去安排。蘇微衝進內室,從樟木箱最底層翻出那把刻著“硯”字的剪刀,又將沈硯畫的“鬆鶴延年”圖樣塞進包袱——那是他熬夜畫的,說要親手繡完送給柳氏。

船駛出蘇州城時,夜色已濃。蘇微站在甲板上,望著遠處的燈火,心裡像壓了塊巨石。她不知道京裡究竟出了什麼事,也不知道柳氏的病情如何,隻知道必須儘快趕到沈硯身邊。

運河的水在船底嘩嘩作響,像在訴說著未知的凶險。蘇微握緊手裡的剪刀,指尖的寒意透過粗布滲進來,卻讓她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元啟七年的夏夜,風帶著水汽的微涼。蘇微知道,這場突如其來的急信,絕不會隻是“母病危”那麼簡單。京城的陰影,終究還是沒能放過他們。

但這一次,她不再是那個隻能躲在地窖裡瑟瑟發抖的小婢女。她有硯微染坊做底氣,有手裡的剪刀做武器,更有必須護住的人。

船行得飛快,船頭劈開浪花,像一把鋒利的刀,要劃破這沉沉的夜色。蘇微望著京城的方向,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沈硯,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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