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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京華暗流(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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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啟七年七月初七,乞巧節的京城被細雨裹得發潮。蘇微踩著積水衝進沈府時,青布裙已濕透,裙擺沾著運河的泥。門房見是她,也顧不上通報,隻指了指內院的方向,聲音發顫:“夫人……夫人剛咽氣了。”

正廳的白幡在風裡飄,紙錢的碎屑粘在潮濕的青磚上。沈硯跪在靈堂前,青布袍的袖口蹭著地上的燭淚,左手緊緊攥著柳氏的遺物——那支蘇微當年給她繡過蘭草紋的銀鐲子,如今已磨得發亮。他的背影比在蘇州時佝僂了些,仿佛一夜之間被抽走了所有力氣。

“三哥哥。”蘇微走過去,在他身邊跪下,膝蓋撞在冰冷的磚上,疼得發麻。她想握住他的手,卻被他避開,指腹觸到他手背上暴起的青筋——那是極力隱忍的痕跡。

沈明跪在旁邊,小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淚把胸前的素色孝衣洇出片深色。看見蘇微,孩子哽咽道:“姐姐,祖母……祖母走的時候,還念著你的藕荷色紗……”

蘇微的眼淚瞬間湧出來。她想起給柳氏染壽衣時,特意留了匹藕荷色的料子,說要給老人做件輕便的夏衫,如今卻成了永遠送不出的念想。

夜裡守靈時,沈硯始終沉默著,隻有燒紙時,左手翻動紙錢的動作還算穩。蘇微坐在他身邊,看著火光映在他臉上,那道淺疤在陰影裡忽明忽暗。她忽然想起元啟五年在刑部大牢,他咳著血說“你不該來”,那時的絕望,竟與此刻有幾分相似。

“母親走得很突然。”沈硯的聲音終於響起,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前日還好好的,說要教明兒繡荷包,夜裡就……”他沒再說下去,隻是將燒儘的紙灰攏在一起,動作輕柔得像在嗬護什麼。

蘇微的心輕輕一沉。柳氏雖有舊疾,卻一直調養得宜,怎會突然離世?她想起沈硯信裡的“京中似有異動”,忽然道:“是不是……有人動了手腳?”

沈硯猛地抬頭看她,眼裡閃過一絲驚痛,隨即又黯淡下去:“我不知道。”他低頭看著紙灰,“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

次日清晨,沈硯的哥哥沈墨來靈堂守孝,眉宇間帶著難以掩飾的疲憊。他拉著沈硯到一旁說話,聲音壓得很低,蘇微隱約聽見“太醫”“藥方”“查不出”幾個字,心揪得更緊了。

晌午時,周大人的幕僚悄悄來了,塞給蘇微一張字條,上麵隻有三個字:“查藥方。”

蘇微捏著字條,指腹都在發燙。她借口給沈硯取換洗衣物,溜進柳氏的臥房。房間已被收拾過,卻在梳妝台的抽屜深處,找到了個小小的藥包,裡麵是些殘留的藥渣。她將藥渣小心收好,又在枕頭下摸到張揉皺的紙,上麵是柳氏的字跡,寫著“當歸三錢,黃芪五錢”,卻在末尾用極輕的筆寫著“似有麝香”。

麝香!柳氏年事已高,怎會接觸這味活血的藥材?

蘇微拿著藥包和字條回到靈堂,沈硯正站在靈前發呆。她把東西遞給他,聲音壓得極低:“母親的藥裡,可能摻了東西。”

沈硯展開字條,指尖抖得厲害,紙角被捏得發皺。他忽然轉身往外走,蘇微連忙跟上,看見他直奔沈墨的書房,一腳踹開了門。

“大哥!母親的藥是怎麼回事?”沈硯的聲音陡然拔高,左手死死攥著那張字條,指節泛白,“太醫查不出,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麼?”

沈墨坐在書桌後,臉色蒼白,看見那張字條,忽然歎了口氣:“是……是有人在藥裡加了東西。”他從袖中取出個小瓶,“這是從藥渣裡驗出來的,是西域的奇香,少量用能安神,多了……”

“是誰乾的?”沈硯追問,眼裡的紅血絲像要滲出來。

沈墨卻搖了搖頭,目光複雜地看著他:“阿硯,算了吧。母親已經走了,咱們沈家經不起再折騰了。”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是……是當年靖王的餘黨,他們恨你扳倒了靖王,才……”

“算了?”沈硯的聲音發顫,“母親死得不明不白,你讓我算了?”他猛地將藥瓶摔在地上,玻璃碎裂的聲音在寂靜的書房裡格外刺耳,“我就知道,回京城是錯的!這裡就是個吃人的地方!”

蘇微扶住他顫抖的身體,才發現他的右手不知何時已握成了拳,指甲深深嵌進掌心,滲出血珠。她忽然想起元啟六年在蘇州,他說“京城的風終究烈了些”,原來那時他就知道,有些仇恨,是躲不掉的。

柳氏出殯那日,天降大雨,送葬的隊伍在泥濘裡緩緩前行。沈硯走在最前麵,用左手捧著靈位,脊背挺得筆直,像株在暴雨裡掙紮的青鬆。蘇微走在他身邊,悄悄握住他的右手,掌心的血珠蹭在她的手背上,溫熱而刺目。

下葬時,沈硯忽然跪在墓前,磕了三個響頭,額頭撞在濕泥裡,發出沉悶的響。“娘,兒子不孝。”他的聲音在雨裡發飄,“沒能護好您。”

蘇微看著他顫抖的肩膀,忽然明白,這場葬禮埋葬的不隻是柳氏,還有沈硯對京城最後的一點眷戀。

回到沈府時,周大人已在等候,手裡拿著封奏折:“這是彈劾當年靖王餘黨的折子,已有七位禦史聯名,隻要沈大人簽字,便可呈給皇上。”

沈硯接過奏折,卻沒有看,隻是放在桌上:“不必了。”他望著窗外的雨,聲音平靜得可怕,“我要帶母親的靈位回蘇州,從今往後,沈家與京城再無瓜葛。”

周大人愣了愣,隨即歎了口氣:“也好。蘇州水土養人,遠離這是非之地也好。”他從袖中取出個木盒,“這是周某人的一點心意,裡麵是些盤纏,還有……當年沈大人在牢裡用過的那支木尺,我讓人找回來了。”

沈硯接過木盒,指尖撫過那熟悉的刻度,忽然想起落霞鎮的李木匠,想起那個在染坊裡幫他做木尺的少年。他抬頭對周大人拱了拱手:“多謝。”

七月十五,中元節。沈硯帶著柳氏的靈位,蘇微和沈明跟在身後,踏上了回蘇州的路。馬車駛離京城時,蘇微回頭望了望那座籠罩在雨霧中的城市,忽然覺得,那些曾經讓她恐懼的陰影,似乎真的被甩在了身後。

沈硯坐在對麵,左手抱著靈位,右手搭在膝蓋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蘇微握住他的手,掌心的疤痕硌得她心疼。

“都過去了。”她輕聲說。

他沒有說話,隻是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很緊,像是要抓住最後一根稻草。

馬車在官道上緩緩行駛,雨打在車簾上,發出沙沙的響。蘇微知道,柳氏的死像根刺,紮在沈硯心裡,或許永遠都拔不掉。但她會陪著他,用蘇州的煙雨,用染坊的草木香,一點點撫平這道傷口。

就像當年在落霞鎮,她用針腳縫補著日子,也縫補著他破碎的過往。

前路或許依舊有風雨,但隻要他們握著彼此的手,就什麼都不怕。

馬車駛過運河大橋時,沈硯忽然開口,聲音在雨裡帶著些微的暖意:“到了蘇州,把母親的靈位安在染坊後院的蘭草旁,她說過,喜歡那裡的味道。”

蘇微點頭,眼裡的淚終於落下來,卻帶著釋然的暖意。

嗯,回蘇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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