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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新苗(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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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啟八年春分,蘇州硯微染坊的染缸裡,新調的茜草紅正泛著透亮的光澤。沈明蹲在缸邊,手裡攥著根長木棍,小心翼翼地攪動著染料,鼻尖沾著點胭脂色的粉末——是方才試色時蹭上的。

“力道要勻,不然色沉會積在缸底。”蘇微站在一旁,手裡拿著本染材圖譜,指尖點在“茜草與茜根配比”那頁,“記住了?”

少年用力點頭,耳尖微微發紅。十二歲的沈明已抽條成半大的小夥子,眉眼間褪去了稚氣,唯獨看染缸時的專注,像極了沈硯。這半年來,他跟著夥計們學辨染料、記賬目,連王師傅都誇他“天生吃這碗飯的”。

沈硯坐在廊下的竹椅上,左手翻著新到的貨單,目光卻時不時飄向染缸邊的兩人。他的右手比去年穩了些,雖仍握不住重筆,卻能熟練地用特製的竹筆在賬冊上打勾。陽光透過紫藤架落在他手背上,那道因鐐銬留下的疤痕,在光斑裡竟顯得柔和了些。

“周大人捎信,說京裡新出了種西洋蘇木,染出來的紅比咱們用的亮三成。”沈硯揚了揚手裡的貨單,“讓石頭去碼頭接貨時留意些。”

蘇微回頭看他,鬢邊的白玉簪在日光下泛著柔光:“正好明兒的及冠禮快到了,染匹新紅給他做件襴衫。”

沈明猛地抬頭,手裡的木棍差點掉進染缸:“姐姐,我還沒到及冠的年紀呢!”

“提前備著總沒錯。”蘇微笑著揉了揉他的頭發,“難不成要等你中了秀才,還穿這洗得發白的舊布衫?”

沈明的臉更紅了,嘟囔著“才不要中秀才”,手裡的攪動卻更認真了。蘇微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元啟元年那個雪夜,孩子蜷縮在她懷裡發抖,小拳頭攥著她的衣角說“姐姐彆丟下我”。那時的他,怎會想到有朝一日,能站在自家染坊的染缸前,學做這門營生。

午後,李栓柱從落霞鎮來,帶來個沉甸甸的木箱子。“蘇姐姐,這是我爹給沈大人做的。”箱子打開,裡麵是副新的算盤,算珠用紫檀木做的,珠杆纏著防滑的棉線,顯然是為沈硯不便的右手特製的。

“李大叔有心了。”沈硯拿起算盤,左手撥弄著算珠,發出清脆的響,“替我謝他。”

李栓柱撓著頭笑:“我爹說,沈大人如今是‘半個同行’了,該用副好算盤。”他湊近沈硯,壓低聲音,“落霞鎮的老鋪子,我爹一直幫您看著呢,說等您啥時候想回去,隨時能開張。”

沈硯撥算盤的手頓了頓,目光望向北方,那裡是落霞鎮的方向。去年秋天,他本想帶蘇微回去看看,卻因染坊接了批急單耽擱了,如今想來,竟已過了半年。

“等明兒的襴衫染好,咱們回去一趟。”沈硯忽然道,左手將算珠歸位,“看看李大叔,也看看那棵老槐樹。”

蘇微的心輕輕一動。她知道,他不是念那間破屋,是想回去看看,當年那個在泥沼裡掙紮的自己,如今已能帶著家人,坦然走在陽光下。

四月初八浴佛節,蘇州城的廟會格外熱鬨。沈硯帶著沈明去逛集市,蘇微留在染坊整理樣布。她將新染的西洋蘇木紅鋪開在晾布架上,那紅色果然鮮亮,像極了當年沈府院牆上的石榴花。

忽然聽見院外傳來爭執聲,是沈明的聲音:“這料子明明是我們硯微染坊的!你憑什麼說是你家的?”

蘇微走出去,看見個穿綢緞長衫的中年男人,正拿著匹紅布與沈明爭執。那布的花色,分明是硯微染坊獨有的蘭草紋,隻是針腳粗糙,顯然是仿的。

“仿冒我們的花樣,還敢在這裡撒野?”蘇微抱起胳膊,目光落在男人腰間的玉佩上——那是蘇州知府衙門的製式,“王記布莊的王掌櫃,欺負我們染坊沒人?”

王掌櫃臉色一白,隨即強笑道:“蘇掌櫃誤會了,是夥計拿錯了貨……”

“拿錯了?”沈硯不知何時站在身後,左手按著腰間的算盤,“上個月你派人來偷學染方,被我們夥計抓住,也是‘誤會’?”

王掌櫃的臉徹底垮了,撲通一聲跪下:“沈大人饒命!是小人糊塗,看您的染坊生意好,一時鬼迷心竅……”

沈硯沒看他,隻是對沈明道:“去,把周大人給的那塊‘江南織造府顧問’的腰牌拿來。”

沈明飛快地取來腰牌,鎏金的牌子在日光下格外刺眼。王掌櫃看見腰牌,嚇得麵如土色——他知道,這腰牌雖無實權,卻是周大人親授,代表著織造府的臉麵。

“念在你是初犯,賠我們十匹生布,這事就算了。”沈硯的聲音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再敢有下次,就彆怪我不客氣。”

王掌櫃連滾帶爬地走了。沈明看著他的背影,忽然道:“三哥哥,咱們是不是該請幾個護院?”

沈硯笑著搖頭,左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最好的護院,是咱們的手藝。隻要染料方子彆人學不會,花樣彆人仿不像,就沒人敢欺負到頭上。”他轉頭對蘇微道,“明日開始,教明兒調西洋蘇木的方子。”

蘇微有些驚訝:“這方子是咱們的底牌……”

“他是沈家的孩子,也是硯微染坊的少掌櫃,該學的,都得學。”沈硯望著沈明眼裡的光,那光裡有倔強,有擔當,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卻比那時更坦蕩。

夜裡,沈明在燈下練習調染料,沈硯坐在一旁看著,時不時用左手指點幾句。蘇微端來夜宵,看見少年認真的側臉,忽然覺得,這染坊就像棵老槐樹,當年她和沈硯是在樹底下掙紮的新芽,如今已能為新的枝丫遮風擋雨。

“明兒想學經商,還是想考功名?”蘇微問。

少年頭也不抬:“我想把咱們的染坊開到杭州去,開到揚州去,讓天下人都知道,蘇州硯微染坊的布,是最好的!”

沈硯忽然笑了,眼角的紋路裡盛著暖意:“好誌向。”他從袖中取出支小畫筆,遞給沈明,“用這個練勾線,染坊的花樣,得有自己的骨血。”

那是他當年在牢裡,用銅絲纏著筆頭練習時用的筆。

元啟八年的春夜,染坊的燈亮到很晚。蘇微看著燈下的父子倆,一個教得認真,一個學得專注,忽然覺得,那些在京城經曆的陰霾,那些失去親人的傷痛,都已化作滋養這棵“老槐樹”的養分。新的枝丫正在生長,帶著他們未竟的誌向,向著更廣闊的天地伸展。

她拿起那匹西洋蘇木紅,在月光下展開,紅色流淌著,像條溫暖的河,映著三人的影子,也映著硯微染坊更長遠的將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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