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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菊染霜天(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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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啟十三年霜降,蘇州的晨霜落在硯微染坊的染缸沿上,結了層薄薄的白,像撒了把碎鹽。蘇微站在灶前,看著阿竹將曬乾的野菊花倒進沸水,金黃的花瓣在水裡翻滾,騰起的蒸汽帶著清苦的香,嗆得少年打了個噴嚏。

她今年三十歲,袖口沾了點菊汁的黃,是方才幫阿竹撈菊花時蹭上的。案上擺著沈硯新寫的方子,“菊黃色”三個字寫得格外用力,筆尖的墨在宣紙上洇出小小的暈,像他右肩舊傷泛出的紅痕——入秋後這傷總愛鬨脾氣,昨夜又疼得他輾轉難眠,此刻卻仍在賬房改染譜,說“霜降前得把‘菊黃’定下來,好趕製重陽節的壽衣”。

“蘇姐姐,這菊花水要不要加明礬?”阿竹舉著個陶碗,裡麵是澄好的菊汁,黃得像剛熔的蜜蠟。這孩子來染坊三月,調染料時已少了當初的毛躁,隻是麵對新色總格外謹慎,說“三爺爺說,染新色就像走新路,一步錯了,滿盤皆輸”。

蘇微接過陶碗,指尖沾了點菊汁,在指甲蓋上搓了搓:“加半錢就夠。”她想起元啟七年柳氏的壽衣,用的是蘇木紅,沉鬱得像化不開的夜,“重陽節的壽衣,顏色得亮些,老人家看著歡喜。”

阿竹點頭應著,轉身時差點撞翻旁邊的靛藍缸,被沈明一把拉住。“跟你說過多少次,染房裡走路要腳跟落地。”沈明的聲音帶著兄長的嚴厲,手裡卻替他扶穩了陶碗,“陳伯母從杭州捎來的金英菊,說是比野菊更豔,你拿去試試。”

金英菊是杭州特產,花瓣比野菊肥厚,黃得發橙,像被秋陽吻過。阿竹捧著花跑回灶前,鼻尖幾乎要湊到花瓣上,忽然道:“明兒哥,三爺爺說‘菊黃’要配‘墨灰’才好看,像畫裡的山水,是真的嗎?”

沈明正在核重陽節的訂單,聞言抬頭笑了:“等你染出合格的‘菊黃’,就教你調‘墨灰’。”他的目光落在賬房的方向,沈硯正用左手按著額頭,指節抵著太陽穴——那是他頭疼時的習慣,準是又為染譜上的批注費神了。

蘇微端著剛沏好的菊花茶走進賬房,看見沈硯正對著“菊黃”的試染布發呆。那布在晨光下泛著暖黃,卻在邊角處有些發暗,像被霜打蔫的菊瓣。“又在琢磨哪裡不對?”她把茶碗放在案上,瓷碗與桌麵碰撞的輕響,驚得他眨了眨眼。

“底色太沉。”沈硯的聲音帶著疲憊,右手不自覺地按向肩後,“野菊性子烈,得用井水湃過的蘇木水打底,才能壓得住那股衝勁。”他忽然抓住她的手,掌心的冷汗沾在她的腕上,“微微,我總想起母親臨終前,說想看遍江南的秋花……”

蘇微的心輕輕一揪。柳氏走的那年也是霜降,院角的菊花開得正盛,她卻已看不清顏色,隻拉著沈硯的手說“阿硯,江南的秋,比京城暖”。那時的沈硯,右手還沒如今這麼抖,卻攥得她指節發白,像怕抓不住最後一點暖。

“今年重陽節,咱們去寒山寺吧。”蘇微替他揉著太陽穴,指尖的力道不輕不重,“寺裡的菊花展,聽說有百種顏色,咱們摘些回來,染成布給母親做個靠墊,也算圓了她的念想。”

沈硯的眼眶忽然紅了,反手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像要嵌進骨裡:“好。”

午後,秦掌櫃來送藥,看見阿竹正在染“菊黃”,忽然駐足道:“這孩子調的顏色,帶著點生氣。”老掌櫃的目光掃過染缸裡的金英菊,“當年沈大人在京城,染的‘菊黃’總帶著點冷意,像秋霜打過的,如今倒暖了。”

蘇微的心微微一動。秦掌櫃說得沒錯,沈硯從前染的色,再豔也透著股疏離,像隔著層冰。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的?或許是元啟七年回蘇州後,或許是看著沈明慢慢長大,或許是……身邊有了能暖著他的人。

阿竹聽不懂這些話,隻埋頭攪動染料,忽然喊道:“三爺爺!蘇姐姐!你們看這布!”少年撈出塊試染的杭綢,在日光下展開,金黃的布麵上竟泛著淡淡的銀白,像撒了層月光,“是金英菊的絨毛!”

沈硯走過去,指尖撫過布麵的銀絨,忽然笑了:“這是天意。”他轉頭對蘇微道,“就叫‘霜菊色’吧,比‘菊黃’多了點風骨。”

蘇微望著那抹銀白,忽然想起元啟十三年春天,落霞鎮老槐樹樁上冒出的新枝,也是這樣,帶著點舊痕,卻倔強地透著生機。原來歲月從不是把所有痕跡都磨平,是讓那些傷,那些疤,都長成獨有的風骨。

傍晚,李栓柱從落霞鎮來,帶來捆曬乾的野菊花,說是“李木匠讓給沈大人的,說這花泡水喝,能治頭疼”。他看見染坊晾著的“霜菊色”綢緞,忽然一拍大腿:“這顏色!像極了當年柳夫人院裡的菊!隻是那時的菊,沒這麼亮堂。”

沈硯的手頓了頓,接過野菊花,指尖觸到乾燥的花瓣,像觸到了元啟七年的秋。“讓李大叔保重身子。”他的聲音很輕,“等染完這批‘霜菊色’,我親自去落霞鎮道謝。”

李栓柱笑著應了,又湊近低聲道:“沈硯安那孩子,用您教的法子,在落霞鎮染出了‘落霞紅’,說是……想給您捎匹樣布。”

沈硯沉默了片刻,道:“讓他留著自己用吧。”他頓了頓,補充道,“告訴他,染布先染心,心正了,色才純。”

蘇微知道,這是他能給沈硯安的,最體麵的認可。有些債不必提,有些恩不必報,能把日子過正了,就是最好的交代。

夜裡,霜降得更濃了,染坊的窗欞上結了層薄冰。沈明在賬房核對重陽節的訂單,阿竹趴在燈下給“霜菊色”的帕子繡菊花,針腳比上次穩了許多。沈硯靠在竹椅上,蘇微坐在他腳邊,給他敷著艾草膏。

“明兒的親事,定在明年開春吧。”沈硯忽然開口,聲音帶著藥膏的暖意,“陳小姐是個好姑娘,該早點娶進門。”

沈明的耳尖瞬間紅了,手裡的算盤珠子嘩啦作響,卻沒反駁。蘇微笑著點頭:“我也是這麼想的。用‘霜菊色’做被褥,再配點‘煙霞色’的帳子,喜慶又不張揚。”

阿竹湊趣道:“我要給明兒哥繡個蘭草紋的荷包!”

沈明笑著拍了拍他的頭,少年卻忽然問:“三爺爺,您當年和蘇姐姐定親時,用的什麼顏色?”

沈硯的臉微微發燙,蘇微笑著替他答:“那時什麼都沒有,就一塊染壞的藍印花布,卻比什麼都金貴。”

沈硯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薄布傳過來:“比金貴,比銀亮。”

元啟十三年的秋夜,染坊的燈亮到很晚。“霜菊色”的樣布掛在窗前,被月光照得泛著銀白,像朵永不凋謝的菊。蘇微看著沈硯漸沉的睡顏,他的眉頭還微微皺著,許是還在琢磨染譜的批注,右手卻無意識地攥著她的衣角,像個怕迷路的孩子。

她輕輕抽出衣角,給她掖好被角,目光落在案上的染譜。“霜菊色”那頁的空白處,沈硯用左手畫了株傲霜的菊,旁邊寫著:“菊有傲骨,卻向暖開,如人。”

蘇微忽然覺得,元啟十三年的秋天,是真的暖。暖在桂花酒的香裡,暖在“霜菊色”的布上,暖在身邊人攥緊的手心裡,暖在那些藏在歲月褶皺裡的,不肯涼下去的念想裡。

窗外的霜還在下,卻凍不住染坊的熱氣,凍不住案上的燈火,更凍不住那句沒說出口的話——

有你在,再冷的霜天,也是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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