墜落的過程比柯明遠想象的要長。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懷中是冰冷的古箏，而他的手緊緊握著王仙兒。奇怪的是，他並不感到恐懼，隻有一種奇異的平靜，仿佛這一切早已注定。
預想中的撞擊沒有到來。不知過了多久，柯明遠感到自己落在了一片柔軟之上。他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白霧彌漫的空間裡，四周沒有邊際，沒有天空，也沒有地麵，隻有無儘的霧氣緩緩流動。
"這是哪裡？"他的聲音在空曠中產生微弱的回聲。
王仙兒站在他身旁，白裙不再飄動，仿佛這裡的空氣是凝固的。她的麵容在霧中顯得格外清晰，眉目如畫，卻又帶著幾分虛幻。
"時間的縫隙。"她輕聲回答，"陰陽兩界的交界處。"
柯明遠低頭看了看自己，身體完好無損，古箏依然抱在懷中，懷表也還在口袋裡。這一切都真實得不像幻覺。
"那些追你的黑影呢？"
"暫時進不來這裡。"王仙兒向前走去，白霧在她麵前分開又合攏，"跟我來，有人想見你。"
柯明遠跟上她的腳步，霧氣在身側流動，偶爾會浮現出一些模糊的畫麵——他看到了古戰場、看到了城池陷落、看到了白衣女子從城樓躍下的瞬間。這些畫麵一閃而過，卻讓他心頭刺痛。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現了一個模糊的人影。隨著距離縮短，柯明遠看清那是一位身著灰色道袍的老者，白發用一根木簪束起，麵容慈祥卻透著威嚴。他盤腿坐在霧中，麵前擺著一張矮幾，上麵放著一套茶具。
"道長。"王仙兒恭敬地行禮。
老者抬頭，目光如電般掃過柯明遠，最後停留在古箏上："三百年了，終於等到這一天。"
柯明遠心頭一震："您就是當年那位"
"將王仙兒魂魄封入古箏的人？正是貧道。"老者示意他們坐下，"老朽道號玄塵，本是雲遊四方的散修。那日路過戰場，見這女子魂魄將散卻執念不消，便出手相助。"
柯明遠小心地放下古箏，坐在矮幾旁。茶香嫋嫋，卻不見火源，杯中茶水自動滿上，熱氣騰騰。
"多謝道長當年救下仙兒。"柯明遠真誠地說，"但我不明白，為什麼現在帶我們來這裡？"
玄塵道長啜了一口茶，目光深遠："因為時候到了。當年我施法時便說過，三百年後，當《長相思》完成，你需做出選擇。"
"選擇？"柯明遠看向王仙兒，"什麼選擇？"
王仙兒低頭不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古箏的琴弦。
玄塵道長放下茶杯："當年王仙兒跳下城樓，肉身雖損卻未完全死亡。我將她置於生死之間，魂魄寄托於古箏，成為'守魂人'。如今曲子已成，她有兩個選擇——"
他豎起一根手指："其一，放下執念，魂魄歸入輪回，轉世重生。"
又豎起第二根手指："其二，借助這枚懷表的力量，"道長指了指柯明遠的口袋，"成為'守界人'，可短暫重返陽間，陪伴你度過此生。"
柯明遠心跳加速："重返陽間？意思是她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
"非也。"玄塵搖頭，"守界人非生非死，雖可有形體和常人無異，但需定期回到陰陽交界處補充靈力。且"他意味深長地看了柯明遠一眼，"與你親近之人，陽壽會受影響。"
柯明遠沒有猶豫："如果這是唯一能讓仙兒留下的方法，我願意。"
王仙兒猛地抬頭，眼中淚光閃動："不！你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守界人雖能留在陽間，但永遠無法真正活著。花開會謝，月圓會缺，而我將永遠停留在這一刻。更彆說會折損你的"
"我知道。"柯明遠輕聲打斷她，"但我已經失去過你一次，不能再承受第二次。"
霧氣中浮現出更多畫麵——柯明遠看到前世的自己在戰場上倒下，看到王仙兒絕望地躍下城樓，看到玄塵道長將一道金光打入古箏這些畫麵讓他的心揪成一團。
王仙兒顫抖著伸出手，幾乎要碰到柯明遠的臉，又在最後一刻縮回："三百年我等待的隻是一個解脫的機會。可現在"
"現在你有了新的選擇。"柯明遠堅定地說，"不是作為守魂人等待解脫，而是作為王仙兒，和我一起生活。哪怕隻有短短幾十年，也比永遠分離要好。"
玄塵道長靜靜地觀察著他們，眼中閃過一絲讚許："情之一字，最難參透。王仙兒，你需自己決斷。"
王仙兒站起身，白裙在靜止的霧中紋絲不動。她走到古箏前，手指輕輕撥動琴弦。《長相思》的旋律再次響起，但這一次，曲調不再悲切，而是帶著某種釋然與希望。
"我選擇留下。"她彈完最後一個音符，抬頭看向柯明遠，"不是為了完成執念，而是因為轉世後的你，依然是你。"
玄塵道長點點頭，從袖中取出一道符紙，輕輕一抖，符紙無火自燃。灰燼落在古箏上，竟被木質吸收。
"契約已成。"道長聲音莊嚴，"王仙兒，從今日起，你為守界人。每月月圓之夜需回到陰陽交界處補充靈力。柯明遠，"他轉向柯明遠，"懷表不可離身，它是維係王仙兒存在的關鍵。"
柯明遠握緊懷表，感受到一陣微弱的脈動，仿佛它有生命一般："我明白了。"
玄塵道長站起身，霧氣在他周圍旋轉："時辰已到，該送你們回去了。記住，生死有界，情愛無疆。珍惜這段緣分吧。"
他大袖一揮，霧氣突然劇烈翻騰。柯明遠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下意識地抓住王仙兒的手
"砰！"
柯明遠重重摔在古董店的地板上，古箏壓在身上，疼得他齜牙咧嘴。窗外，東方已現魚肚白，新的一天即將開始。
"仙兒？"他慌忙爬起來，四下張望。
"我在這裡。"輕柔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柯明遠轉身，看到王仙兒站在晨光中，白裙依舊，但臉上多了幾分血色。更令人驚訝的是，地上投下了淡淡的影子——她看起來幾乎與常人無異。
"你真的留下了。"柯明遠聲音哽咽，想上前擁抱她，又有些猶豫。
王仙兒主動走近，輕輕靠在他胸前："嗯，我留下了。"
她的身體不再冰冷，而是帶著淡淡的溫度。柯明遠小心地環抱住她，生怕她會像晨霧一樣消散。
"那我們現在?"
"就像普通人一樣生活。"王仙兒抬頭微笑，"當然，除了每月我需要'消失'一晚。"
柯明遠也笑了："我可以接受。不過"他看了看王仙兒的古裝，"你可能需要換身衣服，不然走在街上會引起圍觀。"
王仙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白裙，也忍不住笑了："三百年了，確實該換換樣式了。"
晨光透過櫥窗灑進店內，為兩人鍍上一層金邊。古箏靜靜躺在櫃台上，琴身上的鳳凰紋路在陽光下栩栩如生。柯明遠口袋裡的懷表發出輕微的"哢嗒"聲，指針重新開始走動。
門外傳來早起的行人腳步聲，新的一天正式開始了。對大多數人來說，這隻是平凡的一天；但對柯明遠和王仙兒而言，這是一段跨越生死的新生活的。
"歡迎來到二十一世紀。"柯明遠輕聲說，握緊了王仙兒的手。
王仙兒回握住他，眼中閃爍著對未知未來的期待與些許不安："請多指教，柯老板。"
風鈴輕響，晨風吹進店裡，帶著初夏特有的清新。在某個看不見的維度裡，玄塵道長撫須微笑，身影漸漸淡去。他的使命已經完成，剩下的路，該由這對有情人自己走下去了。
柯明遠看著身旁的王仙兒，突然想起什麼："對了，你會用智能手機嗎？"
王仙兒茫然地眨眨眼："手機？"
柯明遠大笑起來："看來我要教你的東西還很多呢！"
陽光越來越亮，驅散了夜晚最後的陰影。古董店裡，一對跨越時空的戀人開始了他們嶄新的一天，而那隻古老的懷表，正靜靜地記錄著這段超越生死的愛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