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點的風裹著露水鑽進衣領,宋昭蹲在父親老宅的閣樓地板上,指尖正摸索著那塊鬆動的木板。
指尖觸到木紋裂隙時,一股潮濕的黴味混著老木頭的陳香在鼻腔裡翻湧,像被時間封存的呼吸。
他記得十三歲那年,也是這樣的清晨,父親揉著他發頂說“小昭要乖”,聲音低啞得像屋外刮過的風,轉身就帶著這把刀出了門——再沒回來。
木板“哢嗒”一聲翹起,鏽跡斑斑的警用匕首躺在積灰裡,刀鞘邊緣壓著半塊融化的巧克力,糖霜黏在布滿蛛網的角落,散發出微甜的腐氣。
老周昨夜送來包裹時,布滿老繭的手在牛皮紙上頓了頓:“你爸走前一周,把它從警局檔案袋裡悄悄拿回了家。”宋昭用袖口擦去刀身的灰,金屬的涼意順著指尖爬上來,護手上那道細微劃痕突然刺得他瞳孔收縮——這紋路,和他在物證科備案的屠宰場剔骨刀鏽蝕軌跡,竟分毫不差,像命運刻下的同一道傷痕。
筆記本在膝頭攤開,照片殘片上模糊的門牌號被紅筆圈了又圈,筆尖在紙上留下細小的纖維毛刺。
他想起昨夜在慈善大樓監控室拍下的“昭陽巷拆遷規劃圖”,拆遷紅線恰好繞開碎屍案案發地,像一張精心繪製的謊言地圖。
鋼筆尖在紙頁上洇出墨點,字跡力透紙背:“如果父親不是意外死亡,那這把刀,是不是也指向另一個被掩蓋的現場?”
手機在褲袋裡震動,董嵐的消息帶著省廳特有的冷硬:“物證中心庫房早班鑰匙在前台,係統顯示你有臨時權限。”宋昭把匕首收進內袋,金屬貼著胸口,像一塊沉甸甸的證詞。
閣樓木梯在腳下發出吱呀輕響,每一步都像踩在記憶的裂縫上——他得趕在早班管理員到崗前,確認那把剔骨刀的秘密。
物證中心庫房的鐵閘還掛著露水,寒意順著褲管往上爬。
宋昭亮了亮臨時工作證,前台姑娘低頭翻登記本時,他瞥見她耳後新貼的創可貼——邊緣翹起,露出一點血漬,和錢世康手下保安製服上的醫療包商標一模一樣。
門“吱呀”推開的瞬間,黴味混著福爾馬林的刺癢湧上來,鼻腔像被針紮過,冷氣貼著皮膚爬行。
他摸黑找到b區7排,那把編號20180412的剔骨刀正躺在證物袋裡,刀刃上凝結的暗褐色血痂像塊乾涸的泥,指尖隔著橡膠手套觸到它時,仿佛還能嗅到五年前屠宰場裡未散的血腥。
橡膠手套剛觸到刀柄,金色紋路便順著瞳孔爬上來,像電流灼燒神經。
冷庫的冷意突然裹住後頸,他看見穿橡膠圍裙的男人正把半具屍體往絞肉機裡塞,血霧噴在牆上,像朵扭曲的紅梅——那畫麵帶著金屬的震顫聲和血滴落地的黏膩回響。
受害者右手突然抽搐,指甲深深掐進凶手衣袖,布料撕裂聲混著絞肉機轟鳴炸在耳邊——一塊染血的布條被塞進豬腸縫合口,線腳是歪歪扭扭的十字針,指尖仿佛還能觸到那粗糙的線頭。
“叮——”
回溯戛然而止,劇烈的頭痛從後頸竄到眉心,宋昭扶著鐵架踉蹌,視線裡的證物架像浸在水裡的玻璃,邊緣扭曲晃動。
門外突然響起皮鞋跟敲擊地麵的聲音,他迅速把刀塞回原位,閃進兩排鐵架的縫隙裡。
“宋警官?哦不,現在該叫你‘前警官’了。”錢世康的聲音像生鏽的鋸子,殺豬鉤敲在鐵桌上發出刺耳的嗡鳴,金屬震顫在耳膜上留下餘痛。
宋昭透過鐵架間隙看見他臉上的燙傷疤痕,在冷白燈光下泛著青灰,像一塊冷卻的鐵。
“聽說你想翻五年前的舊賬?那瘋子殺完人自己跳化屍池,屍骨都沒撈全,你還想找出花來?”
宋昭攥緊口袋裡的匕首,金屬棱角硌進掌心,眩暈感裡強撐著平靜:“我隻是來查證一件物證關聯性。倒是你,一個屠宰場老板,怎麼對案發現場細節這麼清楚?”
錢世康的瞳孔猛地縮成針尖,殺豬鉤“當啷”掉在地上,聲音在空曠庫房裡彈跳。
他彎腰撿鉤子時,宋昭瞥見他手腕內側有片模糊的紋身——被刻意用煙頭燙過的玫瑰,焦黑邊緣滲出血絲,像一段被焚毀的記憶。
“有些門,推開就關不上了。”錢世康臨走前撂下這句話,保安的皮靴聲漸遠後,宋昭摸出手機拍下證物架編號。
屏幕藍光映著他泛白的臉,短信提示音響起:“坐標已發,注意化屍池防護。”是蘇晚的字跡,末尾綴著朵用符號畫的小花——和她十三歲時塞在他急救箱裡的紙條一模一樣,那朵小花曾被雨水泡得發皺,卻一直夾在他警校筆記的最後一頁。
廢棄屠宰場的鐵門在深夜裡發出怪叫,鐵鏽簌簌落下,像老屋咳出的血渣。
宋昭打著手電往裡走,腐臭的腥氣直往喉嚨裡鑽,胃裡翻湧著酸水。
絞肉機的殘骸堆在角落,鏽跡斑斑的吊軌上還掛著半截鐵鏈,輕輕一碰就發出空洞的回響。
他沿著回溯畫麵裡的路線,在腸線縫合台前蹲下,廢棄的豬肚堆裡泛著暗綠的黴,指尖觸到黏膩的菌絲。
第三次使用“真相之眼”時,金色紋路在瞳孔裡灼得發燙,太陽穴突突跳動,他觸到一截縫合線殘片,畫麵突然多了5秒——染血的u盤表麵刻著“zy07”,和父親遺留u盤的編號分毫不差!
金屬的冷感仿佛透過記憶刺入指尖。
“砰——”
左眼突然像被鈍器砸中,宋昭眼前一片漆黑,後退時踩空了樓板。
墜落感裡他抓住一根鏽鐵管,掌心被鐵刺劃破,血腥味在口中彌漫,下方傳來強酸腐蝕金屬的“滋滋”聲,像毒蛇在黑暗中吐信。
通風口突然亮起一道光,蘇晚的聲音帶著哭腔:“抓穩!”古籍修複用的長鑷探下來,冰涼的金屬夾住他手腕,她的手指在他皮膚上扣得生疼,“我循著你留在圖書館地圖上的紅筆印找的,你個笨蛋……”
圖書館修複室的台燈調到最亮,蘇晚用顯微鑷夾起豬腸殘片上的微型芯片,睫毛在鏡片上投下顫動的影子:“隻剩37數據。”她翻開《民國江城屠宰行會暗記圖譜》,指尖劃過泛黃的紙頁,紙麵纖維粗糙,墨跡微微暈染,“看,‘zy’是昭陽巷縮寫,‘07’是第七號空殼公司——登記在‘晨光助學基金會’名下。”
宋昭盯著電腦屏幕上恢複的轉賬記錄,父親的簽名在備注欄裡格外清晰,筆鋒頓挫如舊。
他將視頻重建動畫和編號對照表壓縮成文件,匿名發送到紀委郵箱,又截了張手腕紋身的模糊圖傳上本地論壇。
淩晨三點,江城熱搜悄然爬上“五年前碎屍案真凶紋身曝光”,評論區瞬間被“求警方徹查”刷爆。
手機在這時震動,董嵐的聲音帶著緊繃的銳度:“省廳收到輿情通報,‘屠宰場案’複查程序啟動。但……”她停頓了兩秒,“錢世康昨晚向市局遞交了‘宋昭非法侵入案發現場’的控告書。”
宋昭望著窗外漸亮的天色,蘇晚的手悄悄覆在他手背,掌心微汗,帶著久彆重逢的溫度。
修複室的百葉窗漏進第一縷晨光,照在桌上的芯片封袋上——“zy07”四個字母泛著冷光,像把淬了毒的刀。
走廊儘頭傳來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是值班保安來換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