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所轄區一大學報案,稱一同學筆記本電腦丟失,郝比奉命去破案。
郝比問丟電腦的同學,電腦是什麼時候丟的,他說是晚上。
郝比認真地察看了現場,每棟學生宿舍都隻有一個大門,晚上大門口有宿管員值班,偷盜發生的原因多半是宿管員麻痹大意,疏於防範,讓小偷溜了進來。
大學校園人來人往,進出自如,如果是外來人員作案,破案難度很大。
但宿舍門口都有監控。
郝比調看了晚間的監控,沒有發現可疑人員。郝比忙活了半天,感到破案無望。
這不免讓他感到沮喪,又擴大了錄像的時間範圍,將白天的監控也查看了一遍,這一看卻看出問題,一個同學在上課時溜出教室去了宿舍,出來時衣服裡明顯夾著一樣東西,看上去就是一個電腦。
經同學辨認,他叫唐俊。
他不可能做小偷啊,這個班的同學都成小偷了他也不能當小偷啊,因為他爸爸是億萬富翁,那個破筆記本電腦你白送給他人家也不會要啊。
可錄像不會騙人。
郝比再問那名丟電腦的同學,那名同學承認,電腦是白天丟的,電腦丟失後,當班的宿管擔心承擔責任被開除,塞給這名同學五百塊錢,讓他改口,那名同學得了小恩小惠,竟然胡皺一氣,聲稱電腦是晚上丟的,這樣就誤導了偵查方向,險些讓案子擱淺。
作案人會放,而相關人出於各種原因同樣會放。
一個出色的刑警必須生就火眼金睛,一眼看穿看透,儘可能少走彎路,接近事實真相。
攻破了案件重要節點,後麵的事情立刻勢如破竹。
而唐俊非常爽快承認電腦是他偷的。
郝比好不得意,下麵的事情就比較好辦了。
他將唐俊帶到派出所做筆錄。
問他為什麼要偷電腦,他說父母感情不和,一直在鬨離婚,他的心情長期壓抑,雖然是億萬富翁的孩子,卻感到不如普通家庭孩子那樣幸福,他這樣做就是要報複父母,讓他們後悔。
“你真糊塗,你是大學生,要有最基本的理性、法律素養和道德良知。”郝比說。
郝比全身的神經興奮著,這是他成功偵破的第一個案件,雖然偷的隻是一個筆記本電腦,但麻雀雖小,五臟齊全,一個案子從筆錄開始,要將每個環節認真的體驗一把。
雙方對視,目光中就應該有一種較量。
唐俊低下頭,目光裡流露著一種怯懦,雙方不在一個量級,對手過於弱小,他的弓張得太滿了。
這也叫案子?
這個娃兒,好端端的日子不過,真的太可惜了。
“唐俊,你真的要珍惜,堆在你麵前的是金山銀山,而多少個貧困家庭的孩子學費都要靠貸款借債,你竟然如此地不知珍惜。”
郝比這是在做政治思想工作了,把一個案件當思政課了。
郝比緊繃的神經迅速放鬆下來。
對麵坐著一個斯斯文文的大學生,非抵抗,非暴力,一臉呆萌樣,辦這樣的案子就差不能一邊辦案一邊哼小曲了,郝比在電腦鍵盤上敲進幾個字,然後敲使勁一下回車鍵。
而唐俊一直低頭不語。
那個電腦本身就是二手貨,又用了幾年,已經是快要報廢的老掉牙貨了,估價估計不足兩千元。
這案子甚至不能叫做案子,隻能這樣草草收場了。
郝比請示所長,所長說:考慮是初犯,又是學生,就不拘留了,讓學校保衛處來接人,回去進行教育。
這事交給郝比,郝比打電話給校保衛處負責人,可電話無人接聽,一時又沒有其他人的電話。
他看唐俊神態正常,就對唐俊說:“你自己回去吧,我會讓校保衛處領導與你聯係,聽候處理。”
回味一個案子的偵破,那感覺像吃巧克力,讓人回味無窮。
到了下午,唐俊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郝比拿起電話,電話那頭出現一個嚴厲的聲音,還沒等他明白此人是誰,就聽到那聲音在嚴厲質問:“郝比,你怎麼讓唐俊一人回校?他回校後跳樓啦。”
郝比腦子“嗡”的一聲。
“什麼?唐俊跳樓?”那個富得周身流油的唐公子,他放著好日子不過,他跳樓?為什麼呀?
唐俊回校不出兩小時,就從一幢四層樓上跳下來。
幸運的是正好一名女生路過,唐俊重重地砸在女生身上,砸傷了這名女生。
郝比傻了,這派出所屁股還沒坐熱,就攤上這麼大一件事情。
第二天,分局督察隊查大隊長來了,他來直接找郝比,給他作筆錄。
郝比傻了,過去是給彆人做筆錄,都是無感的,現在一個督察隊領導坐你麵前,他問一句,你要答一句,每個問題都與你的前程命運有關,每一句都讓你心驚肉跳。
他額頭開始冒汗。
“你為什麼要讓唐俊單獨回去?”
“當時我聯係校保衛處,可電話無人接聽,我看唐俊情緒正常,更重要的是派出所對他的偷竊行為未作處罰,這是天大的好事呀,他怎麼會跳樓呢?”
“郝比,你傻啊,他能偷這個電腦就是不正常的人了,你能用一個正常人的思維來套他?”
郝比低下頭,半天說不出話來。
“查大隊,這件事很嚴重嗎?”
“當然很嚴重。”查大隊吼道。
“你一次丟了三個單位的臉,刑警隊、派出所、督察隊,都被推到風口浪尖上了。現在不幸中萬幸的是,第一,沒有死人;第二,唐俊父母是億萬富翁,承諾賠償所有醫藥費,並給女孩一大筆經濟補償,才基本得到女孩家長諒解,要不然這事可真難收拾了。”
“你看看,毛手毛腳,電話打不通,總有辦法聯係上學校,實在聯係不上,你開車送一下,怎麼能讓唐俊一人回校呢?”
郝比要哭起來。
“要不,還回督察隊吧,你真的要反思一下你適不適合做刑警?社會龐大而複雜,遠超過你的想象,做刑警需要內心的強悍,知識的廣博,思維的縝密與跳躍,對人性的洞察與通透,對複雜問題的預見與把控,你真的不能想當然。” 查大隊說。
郝比不言。
“查大隊,這件事情,你幫幫我,禍是闖了,我接受教訓,重新開始。”
“查大隊,在這裡,我的確接觸到了我們公安工作最真實的麵貌,我也麵臨著最嚴格的考驗,希望組織還能給我一次機會,讓我留在這裡。”
“如果你一根筋,我也幫不了你。”查大隊嚴肅地說。
郝比想到老郭,老郭還要不要他?
他哭喪著臉去找郭婷婷。
顯然婷婷已經知道發生的事情。
這次郭婷婷的椅子沒有沿地轉圈,也不言語,靜靜地聽著。
“你還是當麵問問我爸,看這事怎麼辦?”
“肯定要問的,可我當心一句話就談崩了,婷婷,能不能伸出手來拉弟兄一把。”
“啊,一定的,一定的。你不要慌,畢竟事情還沒有壞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你在督察隊乾過,你應該明白,任何錯誤要看主客觀,你的出發點,你的履責能力,你的擔當作為,我認為以上都沒有問題,你的問題是經驗不足,做事有點想當然,這個,不僅僅是你,許多新警都是這樣的菜,我想領導在處理這件事情時,會充分考慮這些情況的。”
郝比說:“以前想得太天真了,沒想到做一名刑警這樣難。”
“郝比,天塌下來了嗎?你個大男人,出了事情挺直腰杆去麵對。我認為,第一,向組織做出認真的檢討;第二,吸取教訓,努力工作,吃一塹,長一智。”
“婷婷,有你這句話就好。”郝比仿佛遇上救星。
“一個人,一件事進入我們刑偵視野,其實背後可能就是一個極其複雜的世界。比如唐俊問題,本質上是青年學生普遍存在的心理問題,這其實是個大問題,甚至是一個極其複雜的社會問題,如果你對這個問題一竅不通,一知半解,你對這個案件就不可能形成深刻的洞察和預見,就可能對一些細節作簡單化的處理。而我們刑偵工作麵對著千行百業,千人千麵,每個案子都有它的特殊性。社會的發展,正讓一些問題變得複雜化,從這個角度說,整個刑偵工作都麵臨著打怪升級問題。 我在派出所工作兩年,我的經驗是,如果上手的事情簡單,就要努力將它複雜化,如果上手的事情複雜,就要努力將它簡單化。反複進行這樣的智力遊戲,很快就有不一樣的體驗。這個案子乍一看案值小,情節簡單,很容易讓我們形成迷惑,產生錯覺,從而過於簡單化地作出處理。可以肯定地說,如果你不迅速調整方法,今後依然會掉進這樣的坑裡。這個案子如果我來辦,可能會聯係一名心理專家,診斷一下唐俊的心理問題,讓專家們給出建議。如果是一名心理專家坐到唐俊麵前,他肯定會給出這樣的建議,這個孩子已經病入膏肓了,然後他會告訴我們刑警,其實我們正在麵對一個極其複雜的人,正在麵對一個極具挑戰性的社會問題。”
說完這些話,郭婷婷看看郝比,見他無言,又把電話打給她爸,接通後把電話交給郝比。
“啊,我聽說這事了。”老郭在電話裡說。
“老郭,對不起,讓你丟臉了,我簡直是個菜鳥。”
“啊,郝比,你現在連菜鳥都還稱不上,刑警不是個簡單的技術工種,想成為一個刑偵高手就要經曆菜蟲、菜鳥、大菜鳥、老菜鳥……相當複雜的過程。”
“老郭,你看我還行嘛?”
“什麼叫還行嗎?把你丟在派出所,就是讓你出錯丟醜,你一定要經曆這個過程。婷婷比你成熟,從她身上你能學到許多東西,所以我才讓你去那個派出所。”
“查大隊與我談了許多,他建議我退出刑偵工作。”郝比說。
“他這樣是不負責任的,你的確有些稚嫩,但一切才開始,要相信自己,內心足夠的強大才能生成刑警特有的掌控力,執行力。行不行,一切由自己說了算,而不要聽信彆人。”
“看,老爸還誇了你。”郭婷婷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