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坯燒紅後,用這個不時去碰它。”他又彎腰撿起一袋白色粉末遞過去,“等磁鐵碰上去完全感覺不到吸力了,立刻把這袋鹽倒進淬火水桶裡,再把零件迅速放進去。”
王鐵山一邊操作,一邊用最直白的語言拆解背後的原理:
“這塊鋼,它有生命,也有脾氣。當溫度達到七百七十度,它的脾氣會發生最大的變化——我們叫‘居裡點’。這時,它會短暫失去磁性。這個點,就是我們淬火的最佳時機!比任何老師傅用眼看都精準!”
“至於鹽,它能讓水的性子變得更烈!讓冷卻更快!這樣,才能得到最細密、最堅硬的馬氏體組織!”
這番聞所未聞的理論讓學員們聽得入神。原來燒紅的鐵塊和冰水之間,竟藏著如此深邃的大學問!
一旁的李建業,臉色卻越來越白,心頭驚濤駭浪!王鐵山所講的東西,完全超越了他幾十年積累的經驗。他那些引以為傲的“秘方”和“絕活”,在嚴謹的科學規律麵前,竟顯得如此蒼白可笑!
這家夥不是在碰運氣,他是在嚴格遵循規律!
兩件淬火完畢的零件新鮮出爐。外觀上,它們幾乎彆無二致,都泛著金屬特有的幽暗青黑。
最扣人心弦的測試環節到來。
兩件零件被送入物理實驗室。所有人的目光緊追不舍。
第一項,硬度測試!
德高望重的老檢驗員戴上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將零件分彆放上洛氏硬度計測試台。冰冷堅硬的金剛石壓頭緩緩下壓。
結果很快跳出:
“李總工零件:hrc57!”——這個數值已屬優良,達到了廠標。李建業臉色稍霽。
但檢驗員接下來的話音,瞬間將他打入冰窟:
“王顧問零件:hrc61!”
hrc61!
這數字如同一記重錘,砸在所有人心上!第一回合,王鐵山完勝!
李建業臉色慘白如紙,死死盯著刺目的數值,聲音發顫:“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硬度高頂什麼用!”他仿佛抓住救命稻草,嘶聲咆哮起來,“指不定就是個玻璃蛋子,一碰就碎!工業零件光硬不行,韌性!韌性才是關鍵!”
最後一項,也是最殘酷的衝擊試驗!
兩件零件被牢牢固定在厚重的鐵砧上。一個臂如古銅鑄鐵般虯結的壯漢脫去上衣,從牆角拎起一柄沉重的八磅大錘!
他率先走向李建業的零件。
“嗬!”一聲暴喝!大錘掄圓,撕裂空氣,狠狠砸落!
“哢嚓——!!”
刺耳的碎裂聲驚雷般炸響車間!
在所有人駭然注視下,李建業寄予厚望的零件應聲斷裂,碎成三截,無力地崩落在地!
全場嘩然!每一道目光都瞬間聚焦於王鐵山的第二件零件上。
壯漢雙臂肌肉繃緊如鐵,青筋暴起。他再次高高舉起大錘,凝聚了全場所有的質疑與期望!
呼——!
大錘高高舉起,帶著風聲劃出一道沉重弧線!
壯漢全身肌肉塊塊凸起,青筋畢露,使出渾身力氣。
整個車間的空氣仿佛瞬間凍結。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死死盯著那呼嘯而下的錘影。
李建業雙目圓瞪如銅鈴,死死盯著即將落錘的地方,內心瘋狂咆哮:碎!快給老子碎開!
他幾乎能聽到那悅耳的碎裂聲了!
然而——
錘頭落下!
預想中驚天動地的碎裂聲並未出現!
取而代之的是一聲無比沉悶厚重的巨響,“當——嗡——”!
那聲音不算脆響,卻蘊含著難以言喻的堅韌力量,狠狠撞進每個人的耳膜!
那塊承載著所有人期望與質疑的零件,在被八磅重錘正麵擊中時,竟未當場碎裂!
它隻是被巨大的力量狠狠砸飛出去,在堅硬的水泥地上叮當彈跳幾下,滾出老遠才停下。
整個車間陷入死寂。
眾人被這完全出乎意料的一幕驚呆了!
下一秒,人群轟然炸開!
“沒、沒碎?”
“老天爺!我沒看錯吧?那東西居然沒碎!”
眾人顧不上紀律,蜂擁而上,將靜靜躺在地上的零件圍在中間。
湊近一看,所有人都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氣!
那被八磅大錘正麵砸中的零件,除了撞擊點留下一個清晰的凹痕,通體上下竟然完好無損,連一絲裂紋都找不到!
既有高達hrc61的恐怖硬度,又擁有硬抗重錘衝擊的驚人韌性!
王鐵山的方法,完勝!
這是一場毫無懸念的碾壓式勝利!
李建業呆呆地站在原地,麵如白紙,嘴唇哆嗦著。他看著地上完好的零件,又看看旁邊碎成三截的“祖傳秘方”產物,整個靈魂像是被抽空。
他畢生的驕傲、信奉數十年的“祖傳秘方”、高高在上的工程師權威,在這一刻,在這個無可辯駁的事實麵前,被徹底擊得粉碎!
而之前被他鄙夷為“問題學員”的林響,此刻激動得滿臉通紅,渾身顫抖。他癡迷地看著自己親手打造的完美作品,又用近乎狂熱的、仰望神明般的目光,死死盯住始終雲淡風輕的王鐵山。
就在此時,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場麵出現了。
代表李建業出戰、在廠裡德高望重的熱處理老師傅張大海,突然快步走到王鐵山麵前。
在全場震驚的目光中,這位年近半百的老師傅,竟對著比自己兒子還年輕的王鐵山,深深彎下了腰,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
“王……王師傅!”
“請您……收下我這個不成器的徒弟吧!”
“求您,教我真本事!”
廠裡受人敬仰的老師傅,竟當眾拜二十歲出頭的年輕人為師!
這舉動,比任何冰冷的數據更具衝擊力!那是對更高層次知識的徹底臣服!
王鐵山立刻上前一步,雙手扶起這位可以做他父親的老師傅,沒有絲毫倨傲或得意,隻有誠懇的謙虛:“張師傅,您言重了。技術是用來交流探討的,不是用來崇拜的。以後我們都是同誌,是戰友,有問題共同探討,一起進步。”
他的胸襟氣度,與一旁因嫉妒而麵容扭曲的李建業,形成最鮮明也最諷刺的對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