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婉瑜的真絲手套撫過梧桐樹乾的刹那,樹皮突然滲出琥珀色的汁液。在她掌心凝成顆不規則的珠子,折射出五年前的畫麵:錄野峰蹲在樹下打磨易拉罐拉環,工裝褲膝蓋的破洞露出結痂的傷口,那是為了撿被風吹走的銀杏葉標本,被自行車鏈條刮出的血痕。
“野峰……” 她的聲音驚飛了枝頭的白鴿。蘇婉瑜低頭看見手套上的珍珠紐扣正在融化,化作銀色的細沙,在樹根處堆成座微型的墓碑,碑上的字跡是用易拉罐拉環拚的:“這裡睡著錄野峰的全世界”。樹影婆娑間,有個模糊的身影正在給野菊花澆水,工裝外套的口袋露出半截搪瓷碗,碗沿的缺口與記憶裡的那隻完全吻合。
彆墅的銅門在身後自動反鎖。蘇婉瑜轉身的瞬間,水晶吊燈突然炸裂,千萬片棱鏡碎片在空中拚湊出錄野峰的笑臉,手裡舉著支融化的草莓冰淇淋,甜膩的汁液順著指縫滴落,在波斯地毯上燙出串洞眼 —— 每個洞眼都對應著他打工的地址,從工地到廢品站,最後定格在拆遷隊的辦公室,窗台上擺著她送的銀杏葉標本,玻璃罩上蒙著厚厚的灰。
書房的保險櫃突然發出齒輪轉動的聲響。蘇婉瑜輸入錄野峰生日的刹那,櫃門彈開的氣流卷起堆泛黃的收據,最上麵那張是五年前的深夜,他在便利店買創可貼的憑證,下麵壓著張拆遷隊的工資條,扣除罰款後的金額剛好夠買半支她喜歡的口紅。保險櫃底層的絨布上,靜靜躺著枚生鏽的螺絲釘,與那枚贗品鑽戒裡的完全相同。
“他總把最好的留給你。” 張叔的聲音從通風口傳來。蘇婉瑜轉身的瞬間,看見百葉窗的縫隙裡塞進封信,信封上的郵票是錄野峰用橡皮刻的,圖案是兩個牽手的簡筆畫小人。信紙展開的刹那化作漫天紙蝴蝶,翅膀上的字跡組成串數字:302,是他出租屋的門牌號,也是她從未踏足過的地方。
出租車在老舊居民樓下熄火時,雨突然傾盆而下。蘇婉瑜踩著積水衝向 302 室的瞬間,樓道的聲控燈全部亮起,每級台階都映出不同的畫麵:錄野峰背對著她煮泡麵,蒸汽模糊了牆上的日曆,紅筆圈住的日期是她的生日;他蹲在地上給凍瘡抹藥膏,旁邊放著給她織到一半的圍巾,毛線顏色與她丟失的那條完全相同;最頂樓的平台上,他正用易拉罐拉環在晾衣繩上拚 “婉瑜” 兩個字,風一吹就叮叮作響。
302 室的門鎖輕輕轉動。蘇婉瑜推開門的刹那,聞到股熟悉的機油味,牆上的相框正在滲出銀灰色的液體,在地麵彙成條小溪,指向陽台的方向。洗衣機上擺著個掉漆的搪瓷杯,杯底沉著半塊巧克力,錫紙包裝上的生產日期與錄野峰最後攥在手裡的那半塊完全一致,隻是融化的痕跡裡,混著幾不可見的血絲。
陽台的晾衣架突然劇烈搖晃。蘇婉瑜抓住欄杆的瞬間,看見晾著的工裝褲正在滴水,褲腳的破洞處飄出張紙條,是拆遷隊的辭退信,理由欄寫著 “多次因私人事務擅離職守”,附帶的考勤表上,所有請假日期都是她去醫院複查的日子。晾衣繩上的易拉罐拉環突然集體墜落,在水泥地上拚出個殘缺的愛心,缺口處剛好能放進她掌心的琥珀珠子。
床板突然向上翹起。蘇婉瑜在床墊彈起的瞬間,看見底下藏著個木箱,鎖扣是用銀杏葉標本的玻璃罩改造的。箱子打開的刹那,無數張素描紙飛出來,每張都畫著她的側影:在宴會廳彈鋼琴的她,在醫院照顧父親的她,在墓前澆花的她,最後張畫的是穿著婚紗的她,裙擺用拆遷隊的藍圖拚貼而成,背景是他從未見過的教堂。
“他偷偷去看了你無數次。” 隔壁的老太太突然敲門。蘇婉瑜轉身的瞬間,看見老人手裡捧著個保溫桶,褪色的碎花布套上繡著歪歪扭扭的 “野” 字。桶裡的排骨湯還帶著餘溫,蘿卜切得方方正正,與她某次隨口說喜歡的形狀分毫不差,“每次你來看這棟樓,他都躲在樓梯間,說怕給你添麻煩。”
保溫桶的底部粘著張照片。蘇婉瑜翻轉的刹那,看見錄野峰站在她彆墅的鐵門外,懷裡抱著盆野菊花,左額的傷口還在滲血,那是為了搶在暴雨前把花搬進來,被門柱撞出的傷痕。照片背麵的字跡已經暈染,勉強能辨認出 “等我攢夠錢就娶你”,墨跡裡混著的鹽粒,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
暴雨突然轉晴。蘇婉瑜抱著木箱衝出居民樓的瞬間,看見天邊的彩虹剛好架在拆遷工地的上空,吊塔的陰影在地麵拚出個巨大的愛心,中心位置立著塊沒被推倒的牆,上麵的塗鴉正是錄野峰畫的兩個小人,隻是不知何時被人添上了婚紗和西裝,旁邊多了行新的字跡:“他說要在這裡蓋你們的家”。
工地的集裝箱辦公室裡,台燈還亮著。蘇婉瑜拉開抽屜的刹那,看見本工作日記,最後頁的日期是錄野峰出事那天,字跡因為急促而潦草:“婉瑜的父親今天來看我,說隻要我離開她就給我筆錢,我把錢扔了,告訴他我愛的是婉瑜的人,不是她的家世。” 紙頁邊緣的褶皺裡,夾著半張撕碎的體檢報告,診斷欄寫著 “慢性闌尾炎,建議儘快手術”。
夕陽穿過集裝箱的窗戶時,所有舊物突然發出微光。蘇婉瑜的掌心,琥珀珠子與螺絲釘正在慢慢融合,化作枚晶瑩的吊墜,裡麵封存著錄野峰最後那句沒說完的話。遠處傳來灑水車的音樂,是那首他們在煙火下聽過的情歌,她突然想起他曾說:“等我們有了家,每天都讓這首歌當鬨鐘。”
她轉身離開工地時,野菊花的香氣漫過圍欄。蘇婉瑜知道,錄野峰從未真正離開,他就藏在每個舊物的餘溫中,在銀杏葉的脈絡裡,在易拉罐的拉環上,在她心跳的間隙裡,提醒著她那場跨越貧富的愛情,雖短暫如煙火,卻足以溫暖往後漫長的歲月。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