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曲隊去薑琴玉老家采dna樣本了,想必采樣過程中也會問詢薑琴玉的家庭情況。等他們回來大概能對薑琴玉的近況有個完整了解。
費江河的眉頭也緊了幾分,看得出來,他對這件案子目前的進展也產生了擔憂。
在和遊主任交流過程裡,得到了新的信息,薑琴玉退學前一直主修美術專業課程,主導老師是美術係的崔銳副教授。
遊主任說,因為是成教,教師和學生的關係通常不像義務教育大學那樣密切,相對來說,崔銳教授可能會對薑琴玉的情況多了解一些。
三人到崔銳的辦公室找人,被告知崔銳正在上課,於是三人又趕到了上課的教室。
教室裡傳來一個男人抑揚頓挫的聲音,從窗戶裡,李疏梅一眼瞧見一位三十多歲的青年男人正在講課。
費江河吩咐:“你倆從後門進去聽一聽,我就不進去了,我在外麵等你們。”
兩人點了點頭。費江河一定是考慮到年齡,他進教室大概率會被人認出不是聽課的,而她和祁紫山穿著便服和學生也很像。
在外辦案,李疏梅喜歡在外麵穿件淺藍牛仔外套,裡麵會穿一件白襯衫,祁紫山也有這個習慣,也喜歡穿牛仔外套,但通常顏色較深。
祁紫山提議他先進去找位子,微微貓著腰從教室後門溜進教室,進門後他反而挺直了腰杆,朝她招了招手,李疏梅感覺裡麵的紀律應該很鬆,走進了門,原來那位教授正背對著大家在講課。
教室很寬敞,前後縱深很大,估摸容納了六七十個學生。
同學們有睡覺的,看小說的,聽歌的,聽課的倒是也有,主要集中在前排。
後麵還有不少空座,祁紫山找了相鄰的空桌坐下後,打招呼喚她。
李疏梅小心翼翼快步走了過去,坐了下來。
雖然在後排,但是老師的講稿看得清清楚楚,黑板上掛著一個幻燈布,上麵投影了一副畫,教室光線較亮,畫呈現有些輕微模糊,但是整體能看出是什麼。
李疏梅有印象,那好像是國外一副著名的畫,色彩是豐收的金黃色,三個彎腰拾麥穗的農婦正在勞作,她們的身後是忙碌的人群和高聳的麥垛。畫調非常安詳,靜謐,質樸,蘊藏泥土謙卑的氣息。
名字叫“拾麥穗的人”,還是?正在她思慮時,她眼尖看到了畫下麵的一行小字:拾穗者,米勒畫於1857年,現收藏於巴黎奧塞美術館。
“每一副名畫並不是你們看到的表象,其背後或許有引人深思的意義。”講台上,崔銳手持話筒,聲音響亮,“這幅極其簡樸,甚至些許稚拙的畫,當時卻引起了社會激烈的爭鋒和矛盾。”
“支持者認為,‘現代藝術家相信一個在光天化日下的乞丐的確比坐在寶座上的國王還要美;……當遠處主人滿載麥子的大車在重壓下呻吟時,我看到三個彎腰的農婦正在收獲過的田裡撿拾落穗,這比見到一個聖者殉難還要痛苦地抓住我的心靈。這幅油畫,猶如荷馬和維吉爾的詩篇。’[1]”
“但譏諷者卻認為,這幅畫背後暗含著畫家的惡意,‘這三個突出在陰霾的天空前的拾穗者後麵,有民眾暴動的刀槍和1793年的斷頭台。’[2]他們認為,畫家是借助窮人的痛苦宣揚對富人的仇恨和挑戰!”
“誠如你們所見,一幅你親眼所見的畫卻體現了截然不同的意義?”崔銳一錘定音,“這正如人心——本來就有兩麵!”
李疏梅內心震顫,這句話好像給了她許多思考,她能感覺出,在座的同學們一刹那間都怔怔抬起了頭,好像崔教授的話是在震醒他們的心靈。
“……”坐在她身旁的祁紫山微微張了張口。
悠揚的音樂從教室牆角的喇叭裡傳出,崔銳鞠了一躬:“好,下課!”
“崔教授,”一個學生忽地站起,“聽說您也喜歡梵高,下節課能不能和我們講講梵高的《星空》。”
崔銳微微蹙眉,看了他一眼,臉色高冷,並未回應,拿起講義,從門口走出。
李疏梅擰著眉,目光跟隨崔銳的背影出門。
“紫山,走了!”她站起,催促還在回味著課堂的祁紫山,得趕快出門和老費彙合,她相信從崔銳身上或許能了解到薑琴玉的一些信息。
去崔銳辦公室的路上,費江河小聲吩咐,關於薑琴玉是死亡還是失蹤的消息,等會都不要和崔銳透露,以常規調查進行問詢。
也許是對案子的保護工作,也許考慮到還沒有正式確認死者身份,不宜在學校聲張,費江河有他的考慮,所以在學校的調查全部以常規調查為由。
在崔銳辦公室,李疏梅終於近距離見到了崔銳本人,一道微弱的金色流光快速在崔銳麵龐上勾勒,勾勒這個人的典型特征。
短頭發濃密,顴骨微凸,鼻梁高聳,上麵架著框架眼鏡,下巴尖瘦,皮膚白皙,棱角分明的臉頰,略帶幾分陰柔。
他的麵部骨點也隱約顯現,顳線寬度、顴骨寬度,下頜角寬度,下頜角到和頜結節的長度、角度,被金線快速勾勒,這張臉即刻在李疏梅眼裡拓印出來,隻要拿起一支筆,她可以精準畫下他。
作為一個美術係副教授,而且年齡剛過三十,崔銳稱得上是年輕有為。
也許是提前收到了學校的通知,他麵色冷靜,嘴角隱現淡淡的笑意,示意三人入座沙發。
李疏梅走在最後麵,當她的臉從費江河高大的身材龐全部顯露出來,崔銳的眼神滯了一下,明顯亮了幾分——眼輪匝肌微動,眉梢上移半厘。
李疏梅察覺到了這個微弱的反應,她和崔銳完全不認識,但崔銳的表情卻說明他看到她有一種不一樣的反應。
她覺得也許是自己太敏感,在崔銳給大家倒水的時候,她也沒閒著,左右打量了下,這是一間不足二十平的辦公室,非常乾淨整潔,家居很簡單,辦公桌,書櫃,沙發,茶幾,還有三副掛在牆上的畫。
她的目光在畫上停留了幾秒,其中一幅畫就是梵高的《星空》,還有一副,也是梵高的畫,畫裡麵是四朵剪下的,平放在地上的向日葵花,花色深黃,略帶幽暗,如同剪下後放置了一段時間後的枯黃。
她想了想,記起來了,是《四朵枯萎的向日葵》,梵高平生非常喜歡畫向日葵,大部分向日葵都是插瓶或者生長著,但這幅向日葵卻是枯萎的狀態。這或許反應了崔銳的審美和心理。
第三幅畫不是梵高的,畫裡麵是一個慵懶而姿勢獨特的女人,正在熟睡,身材豐腴,露出小半邊乳房,風格抽象,色彩大膽,這是畢加索的《夢》。
這三幅畫應該都是崔銳臨摹的作品,畫風非常細膩,這說明他本人畫作技藝很高。
三副畫裡有兩幅是梵高的,所以今天在課堂上,有同學提及崔銳也喜歡梵高。
崔銳倒好水後,也坐下沙發,他穿著印著小花紋的淺灰色襯衫,戴著紅色領帶,氣質帶著幾分矜貴,他翹起二郎腿,坐姿偏隨意,散發幾分藝術家的恣意,他微笑問道:“聽說三位警官是來了解薑琴玉的情況?”
費江河道:“崔教授,我們來做一個常規調查,希望你能配合。”
“那自然配合,薑琴玉不是已經退學了嗎,她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因為有一個案子,可能牽涉到薑琴玉,所以了解一下她近期的境況。崔教授,最近半個月,你對薑琴玉在學校的情況知曉多少?”
崔銳像是習慣性地輕輕搓了搓手,緩緩說道:“可能你們不了解,我們成教和彆的學校不同,對於學生來說,我們老師也不會過多關注他們的生活,因為他們都是成年人,我認識他們的名字,但鮮少關注他們人。”
在說話的時候,崔銳也許是課堂帶回的習慣,目光在三個人臉上逡巡,然而在李疏梅臉上停留的時間最長。
李疏梅抿了抿唇,沒有正視他,而是緊緊握筆,打算記些什麼,但她又覺得崔銳的話帶著一層殼,一層保護他自己的殼,這些話非常冠冕堂皇,沒有記錄的意義。
她試圖把他畫下來,他的一對眼鏡,她畫成了一對橢圓形的殼。於是他就像長了兩個鼓鼓的眼睛,李疏梅忍不住覺得這個形象有些滑稽,於是快速翻頁過去,又試著畫一張正式的。
“所以除了課堂上接觸,在課堂外你們從來不接觸?”費江河像是話裡有話,在攻破對方的殼。
崔銳嘴角微微一抽,擺手道:“不,不是這樣的,學生們有問題會私下找我,有的學生比較好學,也會私下請我多教一些”。
“薑琴玉私下裡也找過你?”
“有。”崔銳眼黑微微上仰,像是回想,“她很用功,我記得有那麼幾次,她主動找我探討一些理論和技巧,我自然就一一解答了。”
雖然僅僅就這幾句話,李疏梅卻領悟了其中的微妙,這不是一段簡單的對話,從一開始,崔銳就做出了不願正麵回答的準備,但費江河卻緊追不舍,直接深入。
這個問題讓崔銳將提前準備的心理防線主動後退了,他為了擔心警方調查出他和薑琴玉的真實關係,所以適時給出了新的回答。
費江河追問:“薑琴玉退學的事情,提前知道?”
“不知道。我也是聽教導處說的。”
“你認為她為什麼會退學,她應該明年就畢業,這時候退學很可惜。”費江河層層追擊。
崔銳緩緩染上一絲笑意:“費警官,這個問題我還真沒法回答你,成年人各有各的事,我也通常不去了解。”
“可你剛才說她很上進很用功,她找你私下求學,說明她很信任你,她臨時退學,不會和你說一聲?”
崔銳喉結發生微微滾動,他再次笑了笑:“費警官,薑琴玉到底出了什麼事嘛?”
不知道怎麼了,李疏梅在聆聽這段對話時心裡緊緊提著,她身旁的祁紫山同樣是一副緊繃的麵色。她總覺得崔銳和薑琴玉的遇害有關係,但是作為刑警,她不能妄下定論。
“隻是常規調查。”費江河的語氣終於輕鬆了下來,“崔教授,薑琴玉有沒有關係比較好的同學,麻煩告知一下。”
“有是有。”崔銳回答。
“紫山,給崔教授一張紙。”
祁紫山抽下一張白紙,遞上筆,崔銳接過,放下二郎腿,微微彎身,他似乎想了一想,在茶幾上寫上名字,李疏梅發現,他在寫下兩個名字後,筆尖頓了一下,才慢慢寫下第三個名字。
寫完這三個名字後,他將紙交還給祁紫山,李疏梅偏頭看了一下,那紙上寫的是:阮鈺、馮靜秋和顧笙。
看名字都是女孩子,可能薑琴玉在學校並沒有男朋友,或者崔銳並不知曉她的感情生活。
“她們什麼時候在學校?”費江河問。
“今晚她們有課。”
“九月二十五號,也就是薑琴玉退學前一天,她來上課了?”費江河問完,緊盯著對方的眼睛。
“來過吧。”崔銳眼球微微斜向一旁,和費江河明銳的目光避開了,“我不太記得了,教室人太多,也從不點名,都是靠自覺。”
費江河又問了幾個問題後,表示離開,送上名片,希望崔銳想到什麼打他電話。
崔銳將他們送出門,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李疏梅最後看了他一眼,他的鏡片上映著屋外斑駁的綠蔭,眼黑依舊銳利地朝她瞥了一眼。
出學校門後,祁紫山說:“老費,我覺得崔銳有點奇怪。”
李疏梅同樣有此疑問,然而費江河道:“對,是有些奇怪,但也可能我們先入為主,你們有沒有發現,他最初說,他對薑琴玉完全不了解,因此我們覺得他是在隱瞞什麼。但他也可能就是為了怕麻煩,在生活裡,很多人都怕麻煩,所以一開始的態度都是防禦,所以我們刑警要做的,不是先入為主,而是合理懷疑和不斷取證。”
“老費說的是,這樣解釋倒是不奇怪了。”祁紫山連連點頭。
李疏梅也點頭稱是,但她仍舊有些奇怪,那就是崔銳看她的眼神。
費江河道:“晚上我們再跑一趟,薑琴玉的三位同學或許知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