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在學校附近吃完麵條,三人再次回到了學校,溝通後,薑琴玉的三位同學答應做問詢。費江河決定繼續隱瞞這次問詢的目的,這次問詢不會透露薑琴玉的遇害情況,而僅僅告知對方要做一個常規調查。
問詢的地點選在了一間空著的教室,第一個進來的是阮鈺。
教室裡有課桌椅,祁紫山提前擺好了桌椅,阮鈺麵對麵坐下後,正式接受問詢。
李疏梅打開本子,拿起筆,她麵前是一個長相清秀的女孩,皮膚白皙,眼睛很漂亮,透著一股靈氣。
她自我介紹,她在一家化妝品店任銷售員,到成教學美術主要是因為自己的愛好。
了解基本情況後,費江河問:“和薑琴玉平時的關係怎麼樣?”
阮鈺說:“說不上很好,她和顧笙的關係比較好。警官,薑琴玉退學了,你們是不是找她有事?”
“隻是一個很常規的調查。你剛才說到顧笙?能說說她?”
“我記得剛來成教那會,顧笙受了欺負,薑琴玉幫過她,所以平時她們倆關係比較好。”
“受了欺負?具體是什麼事?”
“這還是前兩年的事了吧。我隻記得當時薑琴玉為了幫顧笙,還用刀劃傷了手腕。”
“能不能展開說說。”
“警官,其實我也是聽來的,具體過程不清楚。”
“薑琴玉有男朋友嗎?”
“沒有。”
費江河點點頭,對於人際關係這塊又陸續問了幾個新問題。
李疏梅覺得阮鈺對薑琴玉的了解不多,畢竟在成教學習相處時間很少,大家都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如果沒有特彆的事情大家不會彼此去過多認識。
但費江河忽然問了一個不一樣的問題:“你對你們崔教授印象怎麼樣?”
阮鈺猶豫了一下說:“還好吧,崔教授學術能力很強。”
她的猶豫比較明顯,李疏梅覺得阮鈺可能隱瞞了什麼,但也許正如費江河之前說的那樣,每個人都存在一定防禦形態,也許她不想過多點評彆人。
費江河繼續問:“你覺得崔教授和薑琴玉的關係怎麼樣?”
當他問出這句話,李疏梅明白了,其實費江河對崔銳仍舊存在懷疑,也許這就是他說的“合理懷疑”。
“呃。”阮鈺依舊猶豫了下,咬了咬唇道,“我不知道怎麼說。我隻是擔心……”
不但費江河和祁紫山,李疏梅的眉頭也不自然蹙了蹙。
費江河做起思想工作:“關於今天問話的資料,我們有專人保管,不會泄露,你儘管放心。”
在費江河銳利的眼神裡,阮鈺猶豫地給予了回答:“崔教授……喜歡邀請女學生吃飯。”
李疏梅終於明白了,崔銳很可能邀請過薑琴玉吃飯,所以她不知道怎麼回答,也擔心回答不好會損毀崔教授的形象。
費江河問:“崔銳經常邀請女學生吃飯?”
“我也是聽說,崔教授比較受學生歡迎,他是單身,平時下課會有到外麵吃飯的習慣。”
“你呢?”費江河問。
“我?”阮鈺搖了搖頭,“我有男朋友,我沒去。”
也就是說崔銳曾經可能邀請了她,但是她拒絕了,所以她說的是“我沒去”,這是發生在她身上真實的經曆。
阮鈺的回答很明確,崔銳不止邀請薑琴玉吃飯,而且和其他女學生也有關係。
費江河問:“他是怎麼邀請你的?”
費江河問出了李疏梅同樣想知道的問題,她覺得崔銳不可能明目張膽邀請,否則學校一定會給予乾涉。
阮鈺回答:“我們在教室畫畫時,他走過來,會幫忙畫幾筆,那次,他俯下身輕聲對我說。有空嗎,下課一起吃個飯。他邀請了兩次,我直接無視,他就沒再邀請過我。”
李疏梅意識到,如果有人願意接受邀請,一定會有所回應,那麼這就說明邀請成功了吧。費江河問:“你覺得崔銳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不知道,他很受學生歡迎,也很愛玩吧。”
“好。”費江河似乎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這個答案無疑和今天走訪崔銳的情況是不一樣的,阮鈺的證詞說明,崔銳和許多女學生是熟悉的,而且這種關係讓人不可描述,李疏梅覺得崔銳的個人生活不太檢點,當然也可能崔銳自覺條件優秀,他想從自己的學生中挑選一個女朋友,那也有可能。
李疏梅終於領悟到了今天崔銳看她的那種眼神,那是對她“挑選”的眼神。
他的學生更像是他追求的獵物,而且因為他本人長相不錯,條件優秀,一些女學生們接受了這種邀請,這其中無疑包括薑琴玉。
李疏梅開始聯想薑琴玉的生活習性,她豐富的衣櫥,即便在電子廠工作不便,仍舊塗指甲油的習慣,這些說明,她對自己在成教的形象很在意。
薑琴玉一定在乎崔銳的青睞,也許曾經,她以為崔銳喜歡她,甚至幻想依靠崔銳,夢想走出艱辛的生活,但是她為什麼走向了生命的末路,又是誰要將她大卸八塊,甚至毀屍滅跡?
這是李疏梅在腦海裡閃過的一些犯罪心理側寫,側寫是作為刑警必備的能力,她自認為側寫的本領剛剛入門,所以十分謹慎。
最後費江河問了薑琴玉退學前幾天上課的情況,阮鈺說課堂很大,她沒有注意薑琴玉那幾天有沒有來上課。
阮鈺離開後,馮靜秋作為第二名問詢者接受了問詢,馮靜秋是一名年輕幼師,形象很乖巧,她說自己和薑琴玉不怎麼認識,隻是偶爾同過桌。
她也並不知道顧笙和薑琴玉的關係,當問到崔銳在她心目中的印象時,馮靜秋也猶豫了下,在費江河的思想工作下,她還是做了簡要回答,她的描述和阮鈺不一樣,她說的是,崔銳教授體貼學生,細心教導學生,他曾邀請她出去吃飯,她沒有答應。
從馮靜秋的語氣中,李疏梅發現,她實際上在維護崔銳的形象。
也許崔銳長相不錯,條件優秀,他單身的“花花公子”形象受到了學生們的歡迎。
在那個小小的容納幾十人的教室裡,崔銳用他出色的教學能力讓大家產生了心理上的仰視,而優秀的條件又讓大家對他產生了好感,特彆是部分女學生,對崔銳教授表現一種迎合。
李疏梅開始明白,阮鈺和馮靜秋為什麼成為問詢的對象,也許是崔銳刻意經過了挑選,這兩個人和薑琴玉的關係並不密切,但是她們的言語裡對崔銳的評價是正麵的。
崔銳並不排斥彆人知道他邀請女學生吃飯這件事,也許他覺得那是他天然的優勢,他甚至想讓警方得知,他在學校是很受歡迎的。
那麼第三個人呢,顧笙,李疏梅記得今天崔銳寫名字的時候手指猶豫了下,他為什麼猶豫?因為顧笙,他不得不寫下來,隻要稍作調查,警方就會知道顧笙和薑琴玉的關係最好,所以他不需要隱瞞。
從顧笙身上能得到新的信息嗎?
很快,顧笙出現了。
在她走進教室以後,李疏梅對這個女孩有一種不同的感覺,她漂亮,又不是那種普通的漂亮,李疏梅覺得她有一種冷漠、憂鬱的氣質。
其實李疏梅以前並不太喜歡說話,有時候的她也會讓人覺得冰冷,所以這種氣質會拒人千裡,李疏梅上警校後,一直在試圖讓自己的話多起來。
而顧笙的這種冷漠是不一樣的,她好像就是生了一張冷漠的臉,所以會顯得有些厭世。
她五官不大,鼻翼小巧,整張臉看起來就一塊巴掌大,因為冷漠和憂鬱,而讓人不自覺產生心疼,但是眼裡的光又是慵懶的。
這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李疏梅想一探究竟。她甚至有種衝動,想把顧笙快些畫到筆記本裡。
顧笙坐下後,手掌很禮貌地放在桌子上,就像讀書時的好學生,指型纖長好看,指尖皮膚卻不是十分細膩,這可能和她的工作有關,她也塗了淡紅色指甲油,和薑琴玉的指甲油很像。
她不自然散發出的憂鬱氣質讓費江河的神態遲疑了一下,幾秒鐘後,他才開口:“方便做一下自我介紹?”
女孩開口:“我叫顧笙,今年二十二歲,是本地人,現在在一家理發店工作。我是成大美術係的大三學生。”
她回答得很詳儘,回答時也不急不慢,不是很緊張,此前的問詢者,阮鈺有一些緊張,馮靜秋略顯膽怯,顧笙要比她們冷靜。
費江河問:“平時和薑琴玉的關係怎麼樣?”
顧笙眉宇漸漸凝在一塊,顯得臉更加小巧,她的語氣略顯焦急:“警官,琴玉是不是出事了?”
費江河順著她的話問:“你為什麼覺得她出了事?”
“她和我關係很好,忽然退學了,也沒告訴我。”顧笙憂鬱的臉色更加明顯。
李疏梅見費江河沒有馬上追問,試探問了問:“你是說她平時有事會告訴你,但唯獨這件事她沒有說?”
顧笙抬了抬眼,眼黑向她的方向轉了轉,她的表情比較遲緩,但在看到李疏梅後,還是緩緩點了點頭。
這時,坐在中間的費江河扭頭看向疏梅,朝她使了個眼色,李疏梅看懂了,是讓她繼續問詢。
也許她剛才的提問在費江河看來,是屬於有價值的問題,對推動案情有利,所以費江河鼓勵她繼續提問。
通過前幾次問詢,李疏梅學習了不少經驗,她對費江河層層抽剝的問詢思路非常感興趣,那是她以前在課本上根本學不到的,她剛才也是躍躍欲試,沒想到費江河當場就肯定了她。
她帶著幾許激動和忐忑,問出了下一個問題:“平時有什麼印象深刻的事,她和你說起過嗎?”
顧笙看著李疏梅目不轉睛,仍舊堅持她的問題:“警官,琴玉是不是真的出事了?”
李疏梅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費江河接過話道:“顧女士,我剛才說了,我們是常規調查,有一件案子,其中一條線索牽涉的信息,正好和薑琴玉有關,所以我們想了解一下,希望你配合。”
顧笙終於點了點頭,但眼神裡還是有些不信任似的。
但李疏梅看出,她對薑琴玉是關心的,她們的關係應該還不錯,今天從她身上或許有突破口呢。
她繼續問:“顧女士,請回答我的問題,薑琴玉有沒有告訴你一些印象深刻的事?如果你不確認哪些事情重要,也可以說說你們是怎麼認識,你了解的,她身上的故事。”
顧笙抿了抿唇,像是在思慮,片刻後瞥了她一眼說:“實際上,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們見麵很少,基本都是晚上上課後,一塊到街上吃個麻辣燙什麼的。我們的關係就是這麼簡單,但我很感激琴玉,因為我剛上成教那會,她救過我……”
兩年前,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顧笙攢了錢報了成大美術係,她喜歡畫畫,與生俱來,她對畫畫就有一種迷戀。
沒想到剛到成大,她就被學校附近的幾個年輕男人盯上了,其中一個黃毛很喜歡她,要她做女朋友,但是顧笙一口拒絕了他。
這以後,黃毛三番五次來找她,在對方動手動腳後,她甩了對方一個耳光,黃毛當場炸毛了,抓起她的頭發就將她按到泔水桶裡懲罰她。
這是學校食堂的後門小路,她那天正好繞近路從這條小路上路過,沒想到被黃毛堵住了。
食堂後門四處無人,堆積了許多裝填剩菜剩飯的泔水桶。
腦袋反複摁在泔水桶裡幾次後,顧笙已經淚流滿臉,殘羹冷炙裹著她的淚水,叫她耳鼻堵塞,乾嘔難受。
“住手啊!”忽然一個女孩跑了過來,她大聲叫喊,“你們住手啊!”
聽到聲音,顧笙認識她,這個女孩叫薑琴玉,之前,薑琴玉還主動坐到她旁邊,和她打招呼,久而久之,她們認識了,在她心目中,薑琴玉很熱情,也很善良,但今天,薑琴玉很勇敢。
顧笙永遠都不會忘記這一天,在描述這段往事時,她的眼眶濕潤了。
那是快要入冬的天氣,被泔水浸泡許久的顧笙,凍得連連抽泣、渾身發抖。
薑琴玉麵對顧笙遇到的困境,兩眼通紅,她沒有選擇放棄,她始終沒有離開,她想幫助顧笙。
“求求你們放了她,不然我去叫老師了。”薑琴玉不斷卑微地乞求他們。
“他媽的,你誰啊!”黃毛的兄弟猛地一把推開她。
薑琴玉身材瘦削,趔趄地滾到了地上,乾淨的裙子也被地麵上餿臭的泔水染臟。
她手裡抱著的文具全部灑落在地,以及那張她剛剛練習的畫,畫得並不好的畫,那張梵高的《星空》。
那時候,殘羹冷炙模糊了顧笙的視野,但她親眼看見——薑琴玉摸起了從文具盒裡掉到地上的那把美術刀。
將刀刃推出,伸出白皙的左手,她用刀子朝自己的左手手腕狠命地一割,鮮血頓時湧現而出,順著白白的皮膚蜿蜒滑落。
她卻把手臂高高抬起,緊緊捏住拳頭,像鬥士舉起旗幟,宣告自己是勝利者。
那血受到拳頭握緊的壓迫,就像子彈,大顆地朝地上墜落成片,跌成美麗的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