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瑩事件後,三個女知青之間的關係微妙地緩和了。
秋收的重擔壓得人喘不過氣,累得骨頭縫都疼,哪還有精力去琢磨那些彎彎繞繞?
林初夏骨子裡就是個怕麻煩的性子,不惹事、不挑事、不主動往人堆裡紮,在曬穀場乾活時,努力降低存在感。
和何詩韻聊天,話題也繞著衣服款式打轉,全是些“這塊布染色真勻”、“那個墊肩做得巧”之類的閒話。
遇到熱心過頭,非要拉著她打聽家底的嬸子,她就把那個萬能擋箭牌未婚夫祭出來。
“嬸子,您侄子條件聽著是挺好,一個月能掙多少?超過四十五塊不?我未婚夫月工資加獎金,正好四十五塊呢!三轉一響都給我置辦齊了,喏,縫紉機就是他家送的。”
“認識認識您兒子?行啊!讓他寫封介紹信來,身高年齡收入學曆家庭情況寫清楚,再附張照片,寄給我媽看看。我媽可說了,我要敢在鄉下私定終身,她就帶著市公安局的人來抓流氓,吃槍子兒那種!”
“大姐,你哥願意倒插門?那好啊!身高一八五以上,體格健壯,無不良嗜好,長得精神,二十歲以下,月入三十五塊以上,再賠我未婚夫家一套新的三轉一響,外加給我買個七百塊的工作,還得跟家裡斷親……我就考慮考慮?”
“我說笑?這不是大姐您先逗我的嘛!我又不是缺胳膊少腿或二婚的,乾啥找個啥啥沒有,還得我養著的男人?養隻貓狗我還得挑個順眼的呢,養個吃軟飯的,圖啥?”
幾個回合下來,油鹽不進的林初夏讓那些熱心嬸子們铩羽而歸,倒是成了曬穀場上一景,給累得半死的翻麥子大媽們提供了不少懟人素材解悶兒。
秋收的疲憊像沉重的麥穗,壓彎了所有人的腰。
一天傍晚收工,趙紅豔累得直不起腰,把林初夏、孟曉晴、林峰叫到一起,聲音都透著虛脫:“我說……咱知青點就剩咱四個喘氣的了,還分三夥開火,柴火都燒不過來。秋收這陣子,咱能不能搭夥吃?省點柴火也省點力氣。”
孟曉晴的日子也不好過。
每天割麥子回來,還得自己打水、撿柴、做飯,累得小臉又黑又黃。
林初夏靠著提前蒸好的饅頭和攢下的柴火,相對輕鬆些。
最苦的是林峰,以前男知青輪流乾的挑水、劈柴重活,如今全落他一人肩上。
再這麼下去,趙紅豔、孟曉晴、林峰都得累趴下。
孟曉晴連忙表態:“我……我現在會燒火了!真的不會再燒壞鍋了!我能熬雜糧粥,還會拍黃瓜!” 她眼神帶著點懇求,看向林初夏。
林初夏看著三人疲憊不堪又帶著期盼的眼神,想了想:“這樣吧,我的柴火可以先借你們用,等秋收過了,你們再上山幫我撿點補回來。你們每天晚上把第二天要吃的口糧,窩頭或者餅子做出來,放我那個木頭冰箱裡冰著。第二天早上咱們一起蒸一下,省時省柴。你們看行不?”
趙紅豔一聽‘冰箱’,眼睛都亮了,非要看看是啥樣。
看完林初夏那個墊草鋪冰蓋棉被的大木箱,三人嘖嘖稱奇,都說來年秋收前一定合夥也弄一個,太實用了!
這就是集體生活。
有時候,吃點小虧,幫襯一下身邊人,換來的是抱團取暖的便利。
當然,一個好的集體氛圍,本身就是一種無形的保護。
方案敲定,趙紅豔當晚就拉著孟曉晴去教她揉窩頭。
她一個人天天做飯太累了,還是得和孟曉晴輪著做,至少能喘口氣兒。
所以以前的恩怨都被她暫時擱置下來。
林峰默默拎起水桶,去井台打水,承擔起保障知青點用水的任務。
八月十日這天,顧雲瀟回來了。
他先去知青點,把欠林初夏的九十塊錢還清,又去何隊長家送了份水果禮。
鄒誠還在醫院躺著,他得趕回去照看。
臨走前,林初夏請他幫忙把給媽媽做好的布拉吉和一封信寄走,又把給鄒誠做好的那套七一式軍裝交給他帶過去。
顧雲瀟爽快地應下,跨上他那輛嶄新的自行車,風一樣地消失在村口塵土裡。
孟曉晴全程沉默地站在角落裡,目光追隨著那個匆匆而來又匆匆而去的身影,直到再也看不見。
她沒上前,也沒說話。
顧雲瀟不在的這些日子裡,她每天都乾著繁重的農活,根本沒有時間,也沒有力氣去想他。
趁著離下午上工還有點時間,三人拿著小鏟子去後山坡挖蒲公英,秋燥上火,幾人需要泄泄火氣。
趙紅豔一邊挖,一邊忍不住打趣孟曉晴:“喲,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剛才咋不跟你那‘雲瀟哥哥’說句話呢?”
孟曉晴望著顧雲瀟消失的方向,眼神有些空茫,喃喃道:“他……會喜歡上我嗎?”
林初夏頭也沒抬,語氣平淡得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好好的京市女學生不當,非跑這山溝溝裡來挖野菜。”
孟曉晴:“……” 一股氣堵在胸口!雖然覺得林初夏說得有道理,可這“挖野菜”三個字,怎麼聽著那麼刺耳,感覺不像字麵意思那麼簡單呢?
“什麼‘挖野菜’?”她忍不住問。
林初夏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一本正經地講開了:“我姐有個朋友,爹媽都是第一汽車廠的正式工,家裡獨女。她爹媽托關係給她買了份正式工。結果呢,她被廠裡一個工人的侄子迷昏了頭,死活要嫁那連工作都沒有的男人。為了‘愛情’,她偷偷把工作轉給了男人,還扯了證。你猜後來怎麼著?”
“怎麼著?”孟曉晴和趙紅豔異口同聲。
林初夏嗤笑一聲:“結婚後那男人原形畢露,喝酒打老婆是家常便飯。後來喝多了上工,操作失誤,被機器絞掉了半個手掌!女人想把工作要回來養家,結果發現工作早被男人轉給了他大哥!沒辦法,女人隻能跟著殘廢男人回農村種地。男人啥活不乾,女人吃不飽穿不暖,天天隻能去後山挖野菜充饑。”
孟曉晴:“……”
林初夏:“還有,我姐另一個同學,也是下鄉的知青。為了讓她喜歡的男知青吃飽穿暖,自己節衣縮食,把口糧省下來都給了那男的,天天靠挖野菜填肚子。結果兩年後,那男知青跟大隊會計的女兒結婚了。”
孟曉晴:“……”
林初夏:“哦,還有……”
“林知青!”孟曉晴猛地打斷她,聲音帶著哭腔。
“我……我懂了!” 話音剛落,“哇”的一聲,她毫無形象地哭了出來。
這次不是梨花帶雨的我見猶憐,而是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哭得直抽抽,鼻涕泡都冒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