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冀、張嫣正值新婚之夜,柔情蜜意,互訴衷腸之時,韓府之內並不平靜——正如王冀所預見的,喜哥竟真的現身了。
卻說酒宴過後,耶律斜軫醉意朦朧,執意要往馬廄而去,欲將白鬃寶馬即刻贈予王冀。韓德讓無奈,隻得伴其左右,一同前往。至馬廄,忽聞細微聲響,似有身影自牆頭躍出,遁入夜色之中。韓德讓心生警覺,料定適才牆上有人無疑,便立即施展輕功,躍出院牆,循聲追去。
片刻之間,韓德讓已攔下那道黑影,定睛一瞧,果真是喜哥無疑。韓德讓嘴角微揚,露出輕蔑神色,問道:“深夜造訪,所為何事?”
喜哥答道:“特來尋找東兒,以免身份敗露。”
韓德讓冷哼一聲:“以免身份敗露?哼!你當真是真心歸降於我等?”
喜哥急切辯解:“在下確是真心歸順,已服下韓公子所贈婆娑葉之毒,怎敢再生異心?”
韓德讓眼神淩厲:“真心歸順?那我且問你,數日之前,五仙教五位教主傾巢而出,半途伏擊我等,你可知情?”
喜哥故作茫然:“小人實不知情。”
韓德讓怒道:“不知情?五仙教上下皆參與其中,你豈會毫不知情?說!為何隱瞞不報?”
喜哥支吾道:“一時難以脫身……”
韓德讓怒極反笑:“先說‘毫不知情’,又說‘難以脫身’?哼!你言辭閃爍,莫非以為韓某可欺不成?”
喜哥連連磕頭:“在下真心歸降,求韓大人明察秋毫!”
韓德讓冷哼一聲:“好!你且隨我回府,我自會給你一個公道!”
喜哥麵露難色:“逗留太久,恐教中起疑,小人先行告退……”
喜哥言罷,轉身欲逃。韓德讓豈會放他離去?身形一閃,已至其身後,一把抓住喜哥肩頭。喜哥奮力掙脫,拔刀相向,韓德讓卻從容避過。喜哥不敢戀戰,邊戰邊退,但武功與韓德讓相差甚遠;韓德讓隻用單手與喜哥過招,喜哥應對已顯吃力。
終於,喜哥怒喝一聲,使出渾身解數,雙手握刀,向韓德讓劈去。韓德讓卻隻是伸出兩根手指,輕輕夾住刀鋒,任憑喜哥如何用力,那刀竟是紋絲不動。
喜哥無奈,隻得棄刀而逃。未等其邁出幾步,韓德讓手指一彈,彎刀如電,穿透喜哥左腿,喜哥應聲倒地,動彈不得。
韓德讓大步流星,一把提起喜哥,猶如老鷹捉小雞般,輕易便將他帶至柴房,牢牢鎖起。隻待得天明,王冀醒來,再行一同審問之事。
次日清晨,王冀走出臥房,聞知此事,便攜眾人匆匆趕至柴房。他望著喜哥,沉聲問道:“五仙教總壇,究竟藏於何處?”
喜哥戰戰兢兢,答道:“乃是在白鷹山之上……”
王冀心中暗自思量:“耶律璟明明言道是在太子山,此賊卻言白鷹山,莫非此賊撒謊?亦或是五仙教之巢穴,不止一處?”念及此處,他又問喜哥:“你們五位教主,此刻是否在總壇之中?這幾日又在做些什麼勾當?”
喜哥答道:“五位教主,正在閉關修煉高深莫測之武學,教中諸事,皆由胡天霸之弟子‘胡不常’代為打理……”
王冀眉頭緊鎖,又問:“修煉武學?可知是何種武學?”
喜哥道:“五位教主歸來之後,眾弟子見他們每人皆少了一條手臂。教主言說,此乃他們自斷手臂,用以祭祀仙家,仙家便傳給他們蓋世神功,他們要閉關潛修。”
耶律休哥見喜哥不通漢話,便用漢話向王冀問道:“那五個老賊的手臂,明明是被燕燕所斬,他們為何卻說是自己砍斷,用以祭祀仙家?”
王冀聞言,轉頭對蕭綽道:“燕燕,你來回答耶律將軍之所問。”
蕭綽微微點頭,說道:“但凡匪類,其匪首必要聲稱自己無所不能、萬事皆通,方能蠱惑教眾,令眾人信服。那五個老兒若讓匪眾知曉,他們被慕容龍城一招擊敗,又被我斬去手臂,則在匪眾心中,他們五人便不再是神明,而與常人無異;若真如此,又豈能令匪眾心生畏懼,甘願受其驅使?”
王冀聽罷,不禁讚歎道:“小小年紀,竟如此懂得帝王心術,難得!難得!”
耶律斜軫亦向喜哥問道:“我叔父耶律休哥,究竟何處得罪了你們?你們要在半途截殺於他?”
喜哥見耶律休哥麵聖歸來,安然無恙,心知再托詞“陛下疑心”雲雲,已無法哄騙眾人,便如實說道:“老仙欲圖遼國江山,欲以薩滿教為遼國之國教,故而要將遼國之將才儘數誅滅……”
耶律斜軫猛地飛起一腳,直踢喜哥胸前,怒喝道:“區區五個斷了臂膀的老朽,也敢妄稱老仙?”
喜哥身形一晃,勉強站穩,顫聲道:“非是五位教主,乃是五位教主之師尊……”
斜軫眉頭一皺,問道:“那師尊又姓甚名誰?”
喜哥道:“非是世俗中人,乃是超凡入聖的仙家,常聞其音,難覓其蹤;彼等唯受香火供奉,不沾人間煙火……”
王冀聞言,向斜軫解釋道:“他口中所言老仙,乃是狐、黃、白、柳、灰五靈所化之精怪……”
耶律斜軫沉吟片刻,道:“莫非,需請高僧與我等同行?”
王冀搖了搖頭,道:“隻需蕩平五仙教匪患即可,至於那些神異之事,非我等力所能及。”言罷,他又轉向喜哥,厲聲道:“你是如何得知,那婆娑葉並非毒物?”
喜哥臉色蒼白,答道:“乃是老仙卦象所示……”
王冀目光如炬,再問道:“我再問你,你們的總壇,究竟隱匿於太子山,還是白鷹山?”
喜哥一聽為王冀傳譯的韓德讓說出了“太子山”,心知總壇已無所遁形,便不再支吾,低聲道:“正如大人所料,是在太子山……”
耶律斜軫緊接著追問:“你們總壇,現有弟子幾何?”
喜哥答道:“八百有餘……”
王冀大手一揮,喝道:“速速集結人馬,兵發太子山!此外,再替我準備香爐、桌案、烈酒、瓜果以及筆墨紙硯,我當恭請天尊助力,爭取一戰功成!”
韓德讓問道:“這廝如何處置?”
王冀冷哼一聲,道:“留他何用?先廢去武功,然後綁了,呈於陛下,令其充作近侍……其早晚必死於耶律璟刀下!”
吃過午飯,一行人率領四百名軍士,前往太子山。王冀看著地圖,才知道,所謂太子山,就在灤河北側,正是後來河北的雙塔峰。
人馬自遼陽府浩蕩而出,一路疾馳向南,沿途景致已然煥然一新,雖尚無花團錦簇,卻與北上之時那蕭瑟寒風、白雪皚皚之景大相徑庭。一行人十日奔波,曆儘艱辛,方至那太子山下。此山橫亙眼前,前後綿延七八裡之遙,高聳入雲,約有五十餘丈之雄偉。山間林木蔥蘢,鬱鬱蔥蔥。四百餘勇士雖勇猛無比,然要在這密林之中搜山尋敵,卻無異於大海撈針,難上加難。
再者,若貿然踏入這山林之間,隻怕會中了那匪徒的埋伏,陷入萬劫不複之地。王冀心中盤算已定,當即撒出人馬,繞著那太子山緩緩而行,細細探查山間道路。不多時,便有士卒前來回報,言稱山間共有八條道路,皆是陡峭異常,行走艱難。
王冀聞言,眉頭微皺,沉思片刻後,傳下軍令:“士兵即刻分為八隊,每隊五十人,切記不可擅自上山。隻需砍伐山間草木,堆砌成路障,而後點燃,以熊熊烈火封死那七條路口。唯留西南方位之山路,不設路障,迫使山上匪徒從此路下山。”他頓了一頓,又道,“同時,多備弓弩手,待山火四起之時,倘若有人下山,便以弓弩齊射,將匪眾驅趕回山上即可!”
耶律斜軫聞言,心中不禁生疑,問道:“王公子此舉何意?若是分兵而戰,豈不更易被那匪徒各個擊破?”
王冀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說道:“敵眾我寡,此乃不爭之事實。且那匪眾占據地利之便,若強行攻打,我等必敗無疑。唯有趁著敵人尚未察覺之際,出其不意,放火燒山,方能亂其陣腳,取勝有望!”
士兵們聞令而動,紛紛砍伐樹枝枯草,迅速在七個山路入口處堆砌成路障。隨後,火把一點,登時七麵火起。然而這火勢卻並不大,山間亦沒有什麼動靜。
王冀正色道:“世人所言‘出馬仙’,實則卵生濕化之異類妖邪!此等妖邪,自有一股詭譎靈力,非比尋常。我等皆肉體凡胎,欲勝此等妖邪,單憑人力,實乃難上加難。故而,須得恭請上蒼神力,方能與之抗衡,或可有望斬妖除魔……”
言罷,王冀即令手下於太子山西南隅之山道旁設下香案,其上“九天應元雷聲普化天尊”、“火德星君”與“關勝帝君”之牌位,皆為王冀親手所書,早已備妥。王冀複將鮮花、鮮果、香茗、佳釀等供品逐一陳列於牌位之前,學著自己在穿越前於某道觀中所見道士施法之狀,做起了法事……
隻見王冀口中念念有詞,誦念咒語曰:
“天開黃道建醮壇,
香煙繚繞上九天。
諸神聞訊應召來,
鶴駕暫留在寶壇。
焚香上供香花果,
齋食表奏大眾仙。
元始法旨敕令在,
諸神得令行法差!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念誦完畢後,王冀當即向牌位下跪道:
“餘幼時即聞:‘正神不降體,降體非正神!’今有狐、黃、白、柳、灰之屬,附於生人,肆虐鄉裡。弟子王冀鬥膽陳詞,懇請諸位天尊垂憐,助王冀一臂之力,共誅邪祟,俾此間百姓得享太平之福!”
言畢,王冀叩首,而後開始誦持《雷祖寶誥》、《火德星君寶誥》、《關聖帝君》。寶誥誦念既畢,霎時間狂風驟起,卷得山間柳絮漫天飛舞,猶如千軍萬馬奔騰,密不透風。借著風威,這些柳絮成群結隊地撲向那熊熊燃燒的火焰之處,一經火星沾染,便又借著風力回旋於山巒之間。不過片刻工夫,太子山便已被這沾了火星、往來飄忽的柳絮引燃,四處火光衝天,黑煙滾滾,遮天蔽日。柳絮在煙霧中翻騰不息,那景象,猶如末世降臨,即便是山下的王冀看了,也不由得心生惶恐。
見太子山已經被烈焰、濃煙、飛絮所吞噬,王冀便將提前準備好的紙錢,在香案前焚儘,以謝神恩。然後,又念咒道:
“法事己畢事周圓,
諸神起駕大羅天。
各神各回各宮府,
需時再請眾神返。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咒語念誦完畢,王冀即把神仙牌位燒毀,而後撤去香案。
神仙牌位雖已焚毀,香案亦被撤去,然而太子山上的烈焰卻愈發猛烈,猶如火龍狂舞。不消片刻,山上便傳來陣陣鬼哭狼嚎之聲,一群接一群的五仙教教眾狼狽逃下山來,卻又被如雨點般落下的弓箭逼了回去。最終,那些四散奔逃的匪眾,猶如喪家之犬,紛紛彙聚於西南山路之上,企圖衝下山來,覓得一線生機。
山下群匪或被火舌舔舐成焦炭,或教濃煙嗆得肝膽俱裂,餘者儘數伏地哀告。唯見一紅衣漢子踏著滿地流矢騰挪,其人身法如風中柳絮,三指寬的箭隙間竟能擰腰穿行。耶律斜軫暴喝一聲策馬挺槍,丈二鐵槍挾著破空聲直貫其胸,不料那匪首左肩微沉,足尖點地竟憑空橫移三尺,反手一掌拍在馬頸。戰馬吃痛倒地,耶律斜軫鐵塔般的身軀亦轟然墜地,精鋼護心鏡上火星四濺——原是匪首袖中短刃劈砍所致。
張嫣碧水劍方出半寸,耶律休哥鐵腕已橫亙身前,轉而對王冀道:“三弟且看!”耶律休哥聲若洪鐘:“此獠雖習得三成草上飛功夫,在十麵鐵盾前也不過是籠中困雀!”
說話間,十麵玄鐵重盾轟然合圍,每麵盾後探出三杆鉤鐮槍。匪首縱身欲掠盾陣,忽聞頭頂弓弦齊鳴,慌忙擰身下墜,卻見十杆長槍毒蛇般自盾隙刺出。鋼刀與鐵盾相擊迸出連串火星,那匪首忽覺右腿劇痛——竟是被鉤鐮槍撕開半尺血口。
“收網!”隨著耶律休哥令旗揮落,四名赤膊力士猛然甩開金絲鐵網。那網以烏金絲混編犀牛皮,匪首鋼刀劈砍其上如中敗革。眼見鐵網越收越緊,這匪首終是內力不濟,被二十條精鐵鎖鏈捆成粽子模樣。
耶律斜軫自地上躍起,步履沉穩,邁向那被擒的匪類,口中言道:“觀你頗有能耐,倘若願意歸順,本將軍可饒你一命!”
那匪人昂首而立,目光如炬,語氣鏗鏘有力:“要殺便殺,何須贅言!”
王冀見狀,問道:“你姓甚名誰?”
匪人冷聲道:“胡不常!”
王冀聞言,嘴角微揚:“原來是胡天霸的得意弟子。我且問你,山上情形如何?”
胡不常冷哼一聲:“休要多問,要殺便殺!”
王冀不禁讚道:“倒是個鐵骨錚錚的好漢!”言罷,轉問耶律斜軫:“斜軫將軍,依你之見,該如何處置此人?”
耶律斜軫沉吟片刻,道:“此人武藝不俗,又鐵骨錚錚,我的確不舍殺他!”
此時,下山之匪眾愈聚愈多,蕭綽見狀,當即拉弓引箭,將胡不常一箭射死;耶律休哥、耶律斜軫等人皆是心頭一凜,蕭綽卻依舊端坐馬背,高聲對眾匪宣告:“爾等皆看仔細了,這便是不知好歹的下場!”
王冀心中雪亮,知曉蕭綽此舉意在立威。自蕭綽一箭斃了胡不常後,那下山之匪眾果然乖順無比,端坐於地,動也不敢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