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王冀與耶律璟作彆之際,心中不免泛起一絲傷感。他本是二十一世紀穿越至此的異客,耶律璟之吉凶、大遼之國運,按理說與他並無瓜葛。然而,耶律璟初見王冀,便肯封王冀官職;王冀便覺得耶律璟對自己有知遇之恩。故而,王冀則將史書中關於耶律璟橫死的記載如實相告。至於勸阻耶律璟“逆天改命”,實則是王冀深恐自己在古代的言行會改變曆史進程,一旦“過去”被改寫,二十一世紀的現實世界亦將隨之重塑,屆時他的親人、愛人是否還能存在於世,便成了未知之數。
至於昨日王冀為何挺身而出、願領兵剿滅五仙教,其中緣由亦非無因之果:原來在二十一世紀,亦有“出馬仙”這一群體存在。王冀曾有一位同窗,不幸被所謂“仙家”選中,在“打竅”之時痛徹心扉,萬般無奈下做了“弟馬”,從此失去了諸多人生樂趣。
正因如此,王冀在穿越之前,便對這群精怪深惡痛絕。他更曾師從一些正一派道士,習得符咒、科儀、寶誥等道術;又從幾位高僧處學得“獅吼梵音”,至少能誦持佛家的《楞嚴咒心》與《百字明》。
換言之,王冀在這不屬於他的古代世界中,與“狐、黃、白、柳、灰”這“五路仙家”為敵,其根本且唯一的原因,便是他在二十一世紀時,就已對這群所謂“仙家”抱有莫名的憤恨與鄙視了。
回歸韓府,王冀召來東兒。東兒在王冀跟前,依舊裝作不通漢語之態。王冀遂令耶律休哥傳言:“皇上聖旨已下,察東兒行事周全,特命其入侍天子駕前!”東兒聞之,驚得汗流浹背,忙向耶律休哥叩首道:“小人舍不得離開將軍……”
耶律休哥笑道:“能伴天子左右,前程不可限量,他日或許還要仰仗你提攜本將呢!”
東兒欲再推辭,王冀豈容他囉嗦,當即命人將其捆綁,送往耶律璟處。
耶律斜軫問道:“可以啟程了嗎?”
王冀道:“尚需等待!”
耶律斜軫疑惑道:“莫非公子膽怯,不敢出發?”
耶律休哥見狀,便哈哈大笑,對王冀說:“三弟休怪,斜軫為人,性如烈火,遇事急躁……”
王冀對耶律斜軫道:“我在等一人——喜哥!”
耶律休哥已將近日之事告知耶律斜軫,耶律斜軫遂問:“公子真信他能背棄舊主,為我等所用?”
王冀答:“不信!”
耶律斜軫追問:“那為何還要等他?”
王冀道:“無論他是否真心投誠,都必須將他掌控在手,斷不能讓他再為五仙教傳遞消息!”
耶律斜軫又問:“公子何以斷定他必來韓府?”
王冀道:“他若仍為五仙教效力,定會來找東兒互通消息!他謊稱是耶律璟的密探,可見其心懷叵測,未吐真言!”
耶律休哥疑惑道:“既然非真心歸順,為何還要透露五仙教之事?”
王冀答:“半真半假,方能瞞天過海!”
韓德讓亦問:“我那婆娑葉,未能震懾住他?”
王冀搖頭:“我也不知……五仙教圍攻我等之時,未見其蹤影,其中必有蹊蹺!”
於是,眾人依王冀之計,按兵不動。
卻說那韓德讓自見識蕭綽之膽識後,便對她刮目相看;閒暇之時,便與蕭綽探討治國用兵之道。
而韓匡嗣則私下召見王冀,問道:“聞小兒所言,公子乃自燃燈佛塔降臨之菩薩,且文采斐然、才情出眾……不知公子居仙境之時,那仙境風光如何?與人間有何異同?”
王冀聞言,一時不知如何作答,隻能含糊其辭的說道:“回稟老世翁,晚輩故裡,非仙非俗,亦屬紅塵。隻不過,故裡紅塵與此地紅塵,界域迥異,非有奇遇不能往返……其中微妙,若依佛門之說,謂之‘不可思議’;若循道家之論,亦是‘不可道’、‘不可名’;晚輩才疏學淺,不知該如何向老世翁言說……”
韓匡嗣聞言而笑:“無妨無妨。老夫不過欲問:在公子故裡,男女之情,亦須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否?”
王冀坦然而答:“那倒不必,情之所至,兩心相悅,便可私定終身,而後告之雙親,雙親非但不阻,反而贈屋賜銀,以賀佳偶……”
韓匡嗣聞之,頷首而問:“老夫聞,張嫣姑娘危難之際,公子曾舍命相救,可有此事?”
王冀:“確有此事……”
韓匡嗣:“生死須臾,公子何以置生死於度外?”
王冀:“晚輩當時心亂如麻,計謀儘失,唯有拚死相救,彆無他念……”
韓匡嗣笑道:“好!好一個‘彆無他念’!由此可見,王公子對張嫣姑娘,已情根深種,然否?”
王冀:“這……晚輩無言以對……”
韓匡嗣:“倘若老夫一定要問個究竟呢?”
王冀:“久聞老世翁乃是文武雙全,想必也精通詩詞韻律……”
韓匡嗣:“哈哈,老夫的確好詩,那又怎樣?”
王冀:“老世翁既然愛詩,便該知道:詩,有‘可解’、‘不可解’、‘不必解’……我對張嫣姑娘的情愫,便如詩之‘不可解’、亦如詩之‘不必解’……故曰:‘無言以對’……”
韓匡嗣大笑道:“哎呀呀,王公子情思細膩,果然是神仙中人!既然王公子‘無言以對’,且你又與小兒義結金蘭,那老夫便越俎代庖,做主將張嫣姑娘許配於你,為你們主持大婚,可好?”
王冀聞言,一時語塞,竟不知該如何作答,更不知該是否應允韓匡嗣的提議。
韓匡嗣見王冀不語,笑道:“王公子又是‘無言以對’,可是默許了嗎?”
王冀依舊不答話。
韓匡嗣笑道:“好!今日恰是立春,正好為王公子與張嫣姑娘主婚!”隨即吩咐下人:“來人!取些銀兩,速為王公子、張姑娘趕製禮服!全府上下張燈結彩,大擺宴席;並請來樂府高手……今夜,為這對璧人舉辦婚禮大典!”
王冀聞此,心神大亂,手足無措。韓匡嗣見狀,朗聲笑道:“嫣兒姑娘,何不現身一見?王公子對你情深意重,莫要再躲了!”
韓匡嗣話音未落,張嫣已從內室嫋嫋而出,麵帶桃花,眼含淚珠,脈脈含情地望著王冀:“嫣兒得公子垂青,此生無憾。願與公子共度晨昏,為公子研墨添香;自今而後,舉案齊眉,夫唱婦隨,共赴白首之約!”
王冀凝視著張嫣,沉默不語,雙眼亦是濕潤。然其心間卻如亂麻般糾結:自己對張嫣之情,實難名狀。更令他煩憂的是,他深知自己乃異世之人,難以長久留於此地與張嫣共度一生。若有朝一日,自己重返二十一世紀,他該如何麵對張嫣?若真個回不去,命喪於此,豈不更添苦楚?他又如何對得起那個身處二十一世紀的結發妻子?
然而,韓匡嗣一言既出,駟馬難追,張嫣更是情深意重,此時此刻,王冀又如何能狠得下心去拒絕呢?
韓匡嗣眼見張嫣與王冀二人默默相視,不言一語,不禁放聲大笑,隨後轉身步出廳堂。
其實此刻,耶律斜軫、耶律休哥、蕭思溫、韓德讓以及蕭綽,皆在內堂暗中觀察著王冀與張嫣。片刻之後,蕭綽緩緩走出,對著王冀言道:“王公子,身為大丈夫,倘若連心中情愫都不敢坦然相告,日後又如何能成就一番大事?莫非要讓嫣兒姐姐所托非人?”
王冀依舊沉默不語,反倒是張嫣款步向前,輕聲說道:“公子,不如隨我回房稍作歇息,可好?”
韓德讓等人亦隨之走出,韓德讓打趣道:“嫣兒,還喚他‘公子’?應當改口稱他為‘夫君’才是!往後,我等亦不能再喚你為‘嫣兒’了,得尊稱你為‘王夫人’才是!”言罷,眾人皆是開懷大笑。
張嫣說道:“我卻偏要稱他為‘冤家’……”
韓德讓接著對張嫣說道:“王夫人既然與我三弟結為秦晉之好,那這師徒之名,便就此作罷!日後,王夫人在武學上有何疑惑之處,我便以兄長的身份,指點一二便是!”
耶律斜軫則道:“我此番前來麵聖,未曾攜帶什麼寶物,便將座下白鬃馬贈予王公子,權當賀禮了!”
耶律休哥亦道:“你贈寶馬於王公子,我便贈馬鞭於王夫人……”
韓德讓則從懷中取出兩本書籍,一本乃《天地素心訣》,一本為《素心劍法》,說道:“還望三弟勤加研習,莫要婚後懼內,丟了咱們男子漢的臉麵……”
蕭綽轉而問向蕭思溫:“爹爹,你打算送些什麼呢?”
蕭思溫略作思索,言道:“老夫在潞縣尚有一處宅邸,雖不甚寬敞,卻也足夠安身立命,便贈予王公子作為安家之用吧……”
眾人笑談之間,張嫣愈發覺得羞澀難當,便拉著王冀,回到了自己房中。
新婚之夜,燭光搖曳,王冀與張嫣二人,先拜天地以謝造化,再拜媒人以謝牽線,終是夫妻對拜,情定三生。禮畢,二人輪流向在場眾人敬酒,言笑晏晏,滿座皆歡。
這時,韓匡嗣朗聲笑道:“桌上珍饈美味,皆是為諸位備下,王公子此刻卻是無福消受嘍!他該與嬌妻共赴洞房,共享魚水之歡才是!”言罷,滿堂賓客皆笑,王冀與張嫣亦相視而笑,羞澀中帶著甜蜜,攜手步入內室,共赴那良宵美景。
洞房之內,燭火微搖,王冀欲挑動張嫣鳳冠上的璀璨珠簾,而挑簾所需之玉如意,竟遺於韓府正堂。王冀心中暗想:“此刻返而取之,豈不被韓德讓等人笑話?”於是,他柔情脈脈,凝望著端坐於床沿的張嫣。
須臾,張嫣輕啟朱唇,聲若黃鸝:“冤家何故失神?”
王冀苦笑以對:“玉如意遺於堂上,為夫正愁何以挑動娘子鳳冠之珠簾。”
張嫣聞言,嘴角微揚,笑靨如花:“我與冤家,心意已通,何須拘泥繁文縟節?”
王冀大笑道:“娘子所言極是,然為夫想在新婚之夜,添幾分雅趣。”
張嫣柔情似水,眸光流轉:“冤家出素心齋時,不是帶著戒尺嗎?便以戒尺,權作‘如意’如何?”
王冀聞言,放聲大笑,步至書案,取來戒尺,輕撥張嫣頭上珠簾。燭光之下,張嫣容顏愈發清麗。王冀凝視其麵,張嫣卻羞澀垂首,目光低垂,嘴角含笑:“冤家還不把嫣兒頭上的鳳冠摘下來嗎?”
王冀放下戒尺,緩緩摘下張嫣鳳冠,與張嫣挨身而坐。張嫣則把玩戒尺,笑道:“既為夫妻,冤家便是一家之主。此戒尺,暫作家法。日後嫣兒若是有不到之處,冤家儘管揮尺責罰。”
王冀聞言,含笑不語,唯深情親吻張嫣臉頰。張嫣羞赧起身,推窗而望,皓月當空,皎潔如玉;便斟香茗一杯,遞予王冀,聲若絲竹般對王冀說道:“既結百年之好,我二人自當風雨同舟,關山同過。”
王冀接過茶杯,淺嘗輒止。張嫣則雙手合十,閉目凝神,向夜空吟誦佛經。梵音嫋嫋,宛若天籟。誦經之時,西風乍起,卷庭院積雪,看似蕭瑟,實則意境悠遠。
張嫣誦經之聲緩緩停歇,目光流轉至窗外,但見月色皎潔,雪花浮動,心中忽生柔情,轉首向王冀輕笑道:“洞房花燭之夜,冤家可願留詩一首,以寄此情?”
王冀聞言,目光亦隨張嫣望向窗外,隻見夜色朦朧,景致如畫,詩心頓生,便對張嫣說道:“好,為夫便填寫一首《雨霖鈴》,寄此良夜:
“銀蟾初臥,對寒窗晚,悠然閒坐。
西風遍掃殘塵,幾處星輝,斑斕燈火。
惹罷心緒無端,任悲歡交錯。
寄嫣娘、一紙書音,點點情絲研成墨。
紅茗盞裡飄又落,更流連、半晌吟般若。
相逢相遇相識,便相許、關山同過!
乍起思量,卻看庭除,一池蕭索。
待明朝、水暖春回,共此人間樂。”
張嫣輕展素箋,將王冀所作新詞謄於紙上,字跡娟秀,情意綿綿。隨後,她溫柔地依偎進王冀懷中,低語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言罷,二人相視一笑,共赴巫山雲雨。
雲雨過後,兩人情意繾綣,猶似醉夢之中,相擁而臥於錦榻之上,呼吸漸沉,心緒迷離,仿佛世間萬般煩惱皆已忘卻,唯餘彼此相依之溫馨。
片刻之後,王冀望著張嫣,道:“娘子曾經言道,自幼夢中有我,此情此景,亦曾在夢中顯現過?”
張嫣頷首,輕聲曰:“自然在夢中有過……”
王冀追問:“還曾夢到過什麼?”
張嫣答道:“還夢到過,嫣兒死在了冤家的懷裡……”
王冀佯怒:“不許亂說……娘子若是死了,莫非叫為夫出家當和尚去?”
張嫣淒然一笑:“人皆有一死,得遇冤家,死亦何憾?”
王冀又問:“娘子在夢中可曾見過死後之事?”
張嫣搖頭:“未曾見過……”
王冀道:“想聽聽為夫最初見到娘子時的情景嗎?”
張嫣疑惑的說:“不正是冤家初到素心齋,作詩的時候?”
王冀搖頭:“非也,為夫年之後,穿越之前,便已見過娘子了。”
張嫣驚訝:“你說什麼?彼時的嫣兒,是什麼樣子?”
王冀道:“彼時,娘子你已成陰神,為一方土地。”
張嫣訝異:“嫣兒竟有如此造化?”
王冀回憶:“當時,我問娘子:‘既為土地婆,那土地公何在?’娘子卻說‘自有一番奇遇’……唉……隻怕日後,為夫會有負於娘子你呀……”
張嫣柔情似水的說:“非是冤家負我,許是嫣兒心甘情願,等了冤家千年。”
王冀奇道:“說來也是奇妙,千年後的娘子,雖未入輪回,卻通曉二十一世紀末諸多學問。彼時的娘子,曾向我提及‘五維時空’、白堊紀、侏羅紀、倫敦、曼穀等,真不知你那時是如何習得的,難道做鬼也要勤學不輟?”
張嫣好奇的說道:“這些學問,冤家能否為嫣兒講講?”
王冀笑道:“不急,到時娘子自會知曉。”
張嫣則問:“嫣兒很是好奇,冤家穿越而來之前的妻子,是一位怎樣的美人呢?她也如我這般愛你嗎?”
王冀感慨道:“她很愛我,她為我付出很多。她懷有六個月身孕的時候,為夫酒醉,她竟然還不辭辛苦,做湯給我喝……”
張嫣:“我倒是很想見見這位孫姐姐,究竟是怎樣人物……”
王冀掏出了手機:“此前手機尚有電時,不是給娘子看過她照片?此刻,我倒真想給她打個電話,訴說我這些時日的奇遇。”
張嫣打趣道:“和她說些什麼?說你在這裡又成親了?”
王冀笑了笑。就這樣,二人聊了一夜。張嫣對王冀的所來之處——人類的二十一世紀,很感興趣。這一夜,王冀把能講的,自己知道的,差不多都講了。張嫣說:“如你所說,此刻的美洲,還是蠻荒之地,要是咱們現在去……”
王冀笑了笑:“其一,娘子你造不出船來;其二,為夫我不會航海;其三,改變了人類曆史,說不定我會消失……”
張嫣道:“嫣兒隻是說說而已……”
不知不覺,天色已明,此刻立春之日方過,屋外嚴寒卻依舊不減。張嫣推開窗子,寒風拂過王冀的身體,王冀不禁打了個寒顫:“哈,不想新婚燕爾,竟是乍曉春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