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旭主要負責機關文字工作,上班第一天,分管機關的成亮副局長專門將他喊到自己辦公室,“小王啊,在學校學的是什麼專業?”成副局長麵容慈祥,和藹可親,這讓王旭心裡消除了幾分拘束,但還是畢恭畢敬地回答說:“是經濟管理專業,成局長。”
“這很好,局裡的文字工作暫時缺少人手,你先慢慢熟悉一下。文字工作,是一項苦差事,但能夠讓你快速全麵地掌握單位的工作情況,增強一個人的綜合能力,對你個人的進步成長非常有幫助。以後,在工作上、生活上有什麼困難可以向你們科長劉想反映,也可以直接找我,咱們共同想辦法解決。”
成副局長的話,讓王旭心裡熱乎乎的。
晚上,縣城如意快餐店。劉想說科裡沒有經費,但新同事來了,總得有個接風儀式,沒有條件去大飯店,剛剛賣了報紙,就在小飯館將就一下。科長的話讓王旭心潮澎湃了好長一段時間。
劉想端起酒杯:“來,讓我們共同歡迎王旭小兄弟加入我們這個隊伍,我們業務科的隊伍更壯大了。能在一起工作,是大家的緣分,希望我們乾好工作,處好同事,共同進步!”說完將杯中的白酒一飲而儘。看科長乾了,其他三人也找不出不喝的理由。
酒喝了不少,氣氛非常融洽,王旭有了一種家的感覺。他在想,其實,領導並不都是一臉嚴肅、麵容冰冷地發號施令,他們同樣有自己生活的一麵。就連成副局長這樣的大領導也看不出有多麼威嚴,更多的是對下屬的關心與鼓勵。隻有林局長不苟言笑,令人望而生畏。
王旭感覺,今天晚上這頓飯意義非常,從此,自己就要正式加入這個隊伍,走進社會大課堂。
飯後,劉想和歐陽晨露都是騎自行車來的,所以先走了。剩下王旭和李亞兩人,李亞說:“正好,咱們一起散散步,聊聊天。”
八月的夜晚,除去了白天的炎熱與喧囂,偶爾一陣微風吹過,安撫了一下人們白日浮躁的心。沿著昏黃路燈下的人行道,李亞與王旭並肩前行。
李亞中等身材,偏瘦,一副高度近視眼鏡,不時拿下來,將鏡片放在嘴裡哈一會兒,再用中山裝的衣角擦一擦。長期戴眼鏡,鼻子兩側已深深塌陷,從側麵看,一副典型的知識分子模樣。
李亞來自農村,父母是老實本分的莊稼人,鄉裡每年兩次的公糧、提留款,父母都是積極繳納,決不落後。兩位老人一輩子最怕的就是見官,怕見鄉裡的領導乾部,更怕鄉裡的領導乾部要見他。所以,李亞本科畢業那年,按照學曆和專業,完全有希望留在省城,但老兩口覺得不如留在自已家鄉風光,況且在省城也隻能留在企業,企業再大,也不如鄉政府大,不能光宗耀祖。兒子一旦成了鄉裡甚至縣裡的乾部,一大家子在朝裡有人了,就再也不用怕了。李亞拗不過老人,便申請回到了這個自己也曾夢想走出的並不發達的小縣城。
李亞學曆比劉想高,學的也是對口專業,但比劉想進機關晚三年,所以一直在劉想後麵排隊,可惜隊伍到劉想這裡就再也挪不動窩了,自己被牢牢焊在副科長位置也有四五年了。
“剛剛來到機關時,我也並不適應,不是說工作不適應,至於這點業務知識,對於一個本科畢業生來說,不是什麼難事。難的是機關複雜的環境,與大學時代截然不同,學生時代主要看的是誰學習好,而工作階段不僅要看誰乾得好,還要看誰資格老,不僅要看誰資格老,更要看誰拍得好。就說辦公室主任賈明,小學上了七年,沒有考上初中,以後流浪社會,乾過飯店、販過牲口。正趕上縣裡出台農轉非政策,依靠縣水利局的一個舅舅,走後門、托關係花錢買了農轉非指標,靠著一張非農業戶口本參加縣食品加工廠的招工,成了一名正式的國家工人,後來又莫名其妙地擠進我們局做了一名工勤人員,也是那一年,我大學畢業分配到業務科。不想幾年的時間,人家爬到了局辦公室主任的位置,令我這本科畢業生汗顏啊!”李亞仰望星空,仿佛在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在酒精的作用下,在王旭麵前,李亞的不平衡感溢於言表。
“學生時代我們覺得自己是運動健將,不想進入社會才發現,自己原來是個瘸子。我們需要好好補課的!重要是要學會適應,不能讓社會適應你,隻能學會適應社會,不能讓領導適應你,隻能學會適應領導。要適應一些不正常的現象,因為這個社會本身並不都是符合辯證法和能量守恒定律的。理論上講,鶴立雞群應該是一種正常現象,但現實生活中你可能看到更多的是“雞立鶴群”。”
李亞的話,王旭聽不太懂,更接不上話,隻能目光虔誠地看著對方,但能夠感覺到這是他心底的聲音。
對於王旭的感受,李亞並不想知道,他繼續自己的演講:“看到你,我仿佛看到了七年前的自己,回到了那個激情四射的青春歲月。你的事業剛剛起步,一定要給領導、給周圍的同事一個好的印象,這很重要。特彆是單位一把手對你的印象,有時甚至會影響你一生。特彆是作為男人,一定要謹言慎行,必須要管好‘三巴’”
“什麼是‘三巴’?”王旭好奇地問道。
“第一是管好嘴巴。少說話,少議論他人,議論人也要說好話,縣城太小,圈子太多,網太密,水太深,一句話可能迅速傳導,引起連鎖反應,最後致你於死地;第二是夾住尾巴。學曆高、背景好、事業順利、發紅受寵,都不能翹尾巴,要夾得緊緊的,永遠保持低調,不露出自己的紅屁股。第三是管住x巴。做人要正派,特彆是在男女關係方麵,千萬不能出問題。更不要說花街柳巷,對機關乾部特彆是黨員乾部來講,就是高壓線,一觸即死,無藥可救。”
關於“三巴”理論,是學校裡再資深的教授也不肯講的,王旭覺得很新鮮。以前上課總打瞌睡,但今天晚上聽李亞聊了這麼長時間,竟毫無倦意。
不知不覺到了李亞家門口,一個大雜院,坐北朝南的一排十幾間平房。
“進來坐一會兒吧。”李亞說。
“時間不早了,不打攪了,您早點休息吧。”王旭說。
望著李亞轉身離去的背影,王旭心中突然有一種莫名的悲涼,是什麼讓眼前這位堂堂的七尺男兒,高材生,三十多歲就失卻了年輕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