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聲笑太明顯,四周倏然靜下。
不同於池綠裝作沒聽見,另外三個男人不約而同看向沈序秋,隻見他低眉把玩著一支煙,卻沒點燃。
“不是肚子疼到在地上打滾?還能采訪?”
淡淡的嗓音敘述,算不上關心。
在地上打滾?
池綠這才震驚地看向無中生有的他,他似乎感應到了她的目光,悠然掀起眼皮,漆黑的眸漠然玩味。
她鼻子一酸收回視線,她知道,他的言外之意是不許她采訪沈聿初,起碼今天晚上是不可以。
惹他生氣是要付出代價的,這次的代價顯而易見。
明明是她先進來的,憑什麼他後麵出現還有理說她躲在房間,還生氣責罰她,好沒道理。
但沈序秋就是理。
擁有權力和財富以及占據主導地位的強者製定規則,弱者討論公平是這個世界存在的現實。
而她作為被壓迫的那方,連反駁不公平的資格都沒有。
她氣餒地低睫,手指蜷著,起身苦澀道:“是,我想先去醫院,今天先不采訪了。”
“抱歉,打擾你了。”
“肚子疼?”沈聿初關心地說:“難怪你看上去氣色不佳,我讓家庭醫生過來看看。”
“不用麻煩了,我帶了醫保卡去醫院很方便的。”
池綠執意要走,沈聿初不好強勢勉強她留下看家庭醫生,但他也有自己的堅持——要載她去醫院,陪她看病。
跟著池綠出門。
總統房門關上,沈序秋將煙點燃銜進薄唇,順手將用完的打火機扔桌麵,聲響清脆。
盯著緊閉的房門:“我這侄子是不是太閒了點。”
屋內隻有三個人,這事不可能是問保鏢,蔣霖上前一步還沒來得及說話,房門又被打開。
還是被沈序秋口中太閒的侄子一腳踹開的。
沈聿初平時看著溫潤如玉,處理事情都十分溫柔得體,是書生氣濃鬱的紳士儒雅翩翩公子,也是永遠氣場睥睨天下,陰鷙痞壞的沈序秋的對照組。
第一次見沈聿初不顧形象。
他緊張地扶著捂肚子奄奄一息的池綠,一邊打電話,讓家庭醫生趕快過來。
扶著池綠坐回沙發,百忙之中還不忘看一眼旁邊的沈序秋,掛了電話後解釋池綠剛走出門口就吐了,正好家庭醫生一直待命在生日宴上,比去醫院更快捷方便。
少女小小一個蜷縮在沙發,側臉靠著沙發椅,精致鵝蛋臉被長發掩了大半,濃墨蓬鬆的黑發裡露出一小片雪白肌膚,像一幅淡雅留白的山水畫卷。
沈序秋眼波微動,將煙擰了。
即使肚子像被尖刀絞著,疼得渾身發抖牙齒打顫,池綠也不得不睜開疲憊的眼睛,用吊著的一口氣禮貌地說:“小叔,我實在不舒服。”
小小的聲音,旁人聽著有點像委屈撒嬌。
瞧她泛紅的眼眶,沈序秋一頓,神色溫下來,嗯了聲。
小叔?
沈聿初在倆人之間來回掃,不知道池綠為什麼叫沈序秋小叔,轉而想到他今晚當著她的麵叫過沈序秋幾聲四叔,小女孩可能覺得叫四叔不太好聽,所以叫小叔。
小叔也顯得沈序秋年輕。
隻是沒想到池綠會跟著他喊沈序秋叔。
有一種給女友介紹家人,女友跟著他一起喊親戚的感覺,倆人的關係似乎一下就親近了一大步。
沈聿初耳根子莫名有些滾燙。
這副麵紅耳赤、手足無措的模樣落入沈序秋眼裡,倒是稀奇。
沈聿初長了副好皮囊,成績優異品德好又是雲維集團的貴公子,從小到大最不缺湊上來的女孩,上了大學後更是有過之無不及,身邊圍繞著各種富家千金、溫柔學霸、知性禦姐。
但他在感情這方麵不像其他有錢有勢的富家子弟以玩弄女人為榮耀,很潔身自好。
含著金湯匙熏染浸泡出來的少爺卻沒染上不務正業,奢靡揮霍的臭毛病。
女人、賭博樣樣不占。
至今沒聽說過他的戀愛緋聞,女人不停湊上來最終結果都是毫無收獲,激發了更多女人的征服欲。
不過無論怎麼漂亮妖媚或清純,在沈聿初這裡都一視同仁——有人情沒愛情。
外界都說沈聿初是高嶺之花,像難得一見的千年雪山質地澄澈,要是能掬得一捧,飲上一小口,人生無憾。
禮貌周到是他骨子裡的善良底色,但像這樣對一個女生緊張關心又臉紅的現象還是頭一回。
沈序秋輕哂。
不明白沈聿初臉紅個什麼勁。
不知道的還以為二十多年來第一次見女人。
聲音不明顯,敏感的池綠還是聽見了。在她聽來就是不滿意她又回來了。
她咬著牙齒,屏吸,儘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她也不是故意要回來,肚子實在疼得厲害,保命要緊。
蔣霖接了個電話,寥寥幾句掛斷後,提醒:“恒達董事已經在樓下等了1個小時。”
沈序秋沉默,似乎沒有與人交談和下樓見人的欲望。
須臾,薄唇輕啟。
“他怎麼還有腿出來蹦躂?還沒跟稅務局舉報麼?法務部乾什麼吃的?是要拖到過年?乾不了就去財務部拿薪水走人。”
開口連續5個問句足以表明他對這事的不滿。
“主要是卡在恒達那邊的資金流向,財務是張董的親戚,撕不開那個口。”
蔣霖解釋。
“那就上門拜訪,恒達董事都能放下身段,怎麼法務部的腿長在辦公室了?”沈序秋已經有些不耐:“這兩天我要在新聞上聽見他的消息。”
他說的是要,而不是希望。
在他看來恒達高層的醜聞和財務問題發酵上新聞是勢在必得,不容有誤。
他繼續說:
“利益麵前還能有親情?”
“告訴她雲維的條件。我不在乎那點錢,我隻要結果。要是真不願意,就滾去跟陳遠作伴,這點小事還要我教?”
陳遠之前從雲維資本旗下的宇航股份帶走核心技術投奔恒達,沈序秋趕在新產品上市前放出陳遠背叛的證據,恒達股市一跌再跌之際,沈聿初倒還是第一次聽說雲維法務在收集恒達偷稅漏稅的證據。
安慰了兩句:“缺了陳遠恒達他們的芯片就是一堆垃圾,難免想來談條件賠罪或者求你放過陳遠。”
沈序秋譏諷地笑:“有什麼資格講條件。”
銳利目光略過現場唯一的女人,原本豎起耳朵的她對上他的視線後立馬低頭把臉鑽進沙發椅背,留下一片黑發給他。
身體不舒服還有心情聽八卦,膽小又愛好奇。
去做娛樂記者得了。
池綠不知道這算不算商業機密,被沈序秋的目光嚇得不敢再聽,怕又被掐下巴,反射性摸了摸下巴,乾脆一動不動地裝聾作啞。
心裡默念李老師的新聞學基礎定義,念到新聞本源聽見沈聿初的聲音。
“不過,酒店的保安係統確實有很多漏洞,真不知他是怎麼上來的,趁這次好好優化一下內部管理。”
家庭醫生恰好在這時過來。
問了症狀,把了脈。
又細心問池綠今天都吃了什麼,最後醫生皺了皺鼻,說了一個讓池綠差點鑽地縫的事情,原來她是樟腦丸中毒,讓她趕緊把那件沾有樟腦丸味的針織衫脫了。
“樟腦丸是什麼?”
沈聿初金尊玉貴,衣櫥裡的衣服有傭人定期換新,無論純手工定製或奢侈品高定都是隻穿幾次就處理掉,甚至很多新的來不及穿。
各種香水哪怕不是如數珍寶,也略懂一二,金錢堆裡養出來的貴公子唯獨不知道小小兩顆便宜的樟腦丸,散發出的氣味就能防蚊蟲。
特彆是花城陰雨潮濕天周期長,連續幾個月陰雨連綿,很多人會放在掛有厚衣服的衣櫃裡防止蟑螂蟲子。
雖然能防蟲,但氣味通過熏染的衣物滲透皮膚,輕微會頭暈頭痛胃疼嘔吐。
池綠的行李箱裡放了一小包,整整十幾粒,下午打開行李箱一股刺鼻味道鑽進鼻腔她也沒往心裡去,還穿著有氣息的外套出來外麵晃了幾個小時。
沒苦硬吃。
“你噴的香水嗎?”
沈聿初問。
池綠有點窘,想裝死。
太丟人了。
見過食物中毒,沒見過樟腦丸中毒。
“其實我覺得味道還行,但你都中毒了,既然這香味有害健康以後還是不要噴了。”
樟腦丸是沈聿初的知識盲區,以為是雜牌香水,繼續挽尊。
醫生忙著給池綠輸液,他們的工作是行醫救人,不是嘴替,特彆是雇主交談,他們一般左耳進右耳出更不會插嘴。
哪怕是樟腦丸這種他們知道的東西。
“樟腦丸不是香水,是一種能驅蟲的東西。”池綠無力地解釋。
沈聿初疑惑地用手機百度樟腦丸。
瀏覽完後目光從百度百科移向池綠,她似乎被熏得頭暈腦脹的,皺著鼻子脫下難聞的針織衫,雪白的肩光滑如玉單薄似紗。
他不動痕跡地彆開視線,無中生有地清咳兩聲,打電話吩咐人送衣物過來。
“你撇下宴會上的人已經半個小時了。”沈序秋開口,似一個教晚輩為人處事的長輩:“生日主角消失那麼久,合理麼。”
言外之意很明顯。
四叔說的話,沈聿初向來不會反駁並且會認真執行,不僅因為親情,更多的是他心裡很崇拜四叔,半路殺出來的小鎮少年卻在短短幾年把雲維帶上新高度成為商界傳奇。
他慕強。
跟池綠解釋又囑咐了兩句,等點滴打完了再送她回學校。
池綠禮貌婉拒:“沈師兄不用客氣,我打車或者坐地鐵回學校都很方便,今天給你添麻煩了。我改天有空請你吃飯。”
少女臉色很蒼白,泛白的唇像裹了層霜,更襯得那雙桃花眼烏黑淨亮又孱弱,沈聿初被這雙眼睛看得口舌乾燥,有些微微動容。
“不麻煩。”
他看了四叔一眼,欲言又止。本來想叫四叔照顧一下池綠,但四叔從不近女色,長得帥氣質卻陰沉沉,說話也隨心所欲,不顧他人死活,隻怕會把人嚇跑。
“想說什麼?”
他一個眼神,沈序秋就知道他心裡有事。
“沒事。那我先回宴會。”
沈聿初和家庭醫生、保鏢一塊離開了。
池綠知道沈序秋是故意支開沈聿初。
頭頂的透明液體順著針管一路往下,冰冰涼涼的水流進手背,火速躥遍全身。
她渾身細胞被冷液浸裹,微微顫抖。
“自己交出來,還是我搜啊?”
緩緩的嗓音低沉柔和,看似商量卻威懾力十足。
池綠緊緊攥著脫下的針織衫,抬頭看向沈序秋:“什麼呀?”
空氣陷入闃靜,沈序秋不說話了,目光緊緊貼著她的臉。
看得她心裡發麻,可是她知道,心裡再怎麼害怕也不能露怯,更不能承認被替換的sd卡在針織衫口袋。
沈序秋最討厭被人欺騙。
她既然裝了,就要裝到底。
針織衫裡的sd卡又是棘手的。
不過他好像討厭碰她和她的東西,應該不會搜。
除了捏她的下巴。
可能因為這個動作能彰顯他身居高位,掌控一切。
正當她惴惴不安時聽見沈序秋不緊不慢地問。
“蔣霖,池誌安是不是還躺在浮鄰縣人民醫院住院部腦科7樓701。”
“對。”蔣霖補充道:“池盛澤昨天還交了5000塊住院費。”
池綠眼瞳驚訝——沈序秋一直關注著她家人的一舉一動。
就連爺爺兩個星期前腦中風後還躺在醫院,爸爸交了多少住院費都一清二楚。
池綠有一種被人捏住後頸的窒息感,沈序秋甚至不用動手,隻要動動嘴就能讓她繳械投降。
看似不經意提起,卻是在告訴她,他掌握著她全家的信息。
到底年紀小經不住抗,又關係到最愛的家人,她立馬失了理智,慌慌張張從針織衫口袋掏出一枚小小的sd卡遞給沈序秋。
身體往他那裡挪,頭頂的藥水瓶因拉扯哐當響了幾聲,擊得她心臟要破裂。
“在這在這……”
冷光落在沈序秋麵無表情的硬挺俊臉。
他沒接,雙手環胸瞧她發白的臉。
仿佛在看被射中的獵物,冷眼旁觀它汨汨流血。
兩人無聲對峙。
池綠咬唇,毛骨悚然過後是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