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霧溪溫泉要一個小時。
這裡因遮天蔽日的竹林而聞名,滿目蒼翠,堪比世外桃源,大大小小的溫泉池掩蓋其中。
一路清風相隨,沁人心脾的竹香從降下的車窗撲來,縈繞鼻尖。
車子往山上行駛,橘黃路燈如幻影倒退,月光灑在竹林,染上淺淺薄紗。
池綠沒心情感受大自然的蜿蜒美麗,她隻想知道今晚還能不能回花城。
她不想明天又請假。
偷偷瞅一眼旁邊環胸閉眼假寐的男人,時而昏暗時而朦朧的光影交錯落在他臉上,他像潛伏在黑暗中靜待時機時稍作歇息的獵手,冷肅的壓迫感因闔上的雙眸減了幾分。
池綠好幾次想開口問今晚能回花城嗎,卻始終沒敢開口。
她的手腕還有些酸痛,是下午抄寫英文累的,她強迫自己冷靜,在腦海裡默念單詞。
車子抵達溫泉酒店,邱岸風先下車,迎賓上來開門。
白氏集團獨攬整座山麓的酒店和娛樂。因消費定位高級,出入不是豪車就是體製內紅旗,服務自然也是數一數二。
酒店有個年輕的眼尖男人看見邱岸風立馬從裡麵出來,點頭哈腰的:“邱先生好久不見,怎麼今天一個人來的?”
“和朋友呢。”邱岸風朝身後的車抬了抬下巴。
秦朗緊跟在後麵,把車停在門口,池綠在迎賓打開車門時禮貌說了謝謝,剛站穩就聽見陌生男人欣喜地問:“這是邱先生的女朋友?”
沈序秋邁著長腿從另外一邊下車,聽見這話繞過來後乜了一眼男人。
“我不是。”池綠否認。
她不好怎麼介紹自己,不是員工也不是朋友,便說:“我叫池綠。”
逢人乖巧自我介紹的模樣惹邱岸風笑了:“彆亂說話,這是沈董的私人攝影師。”
格外咬重私人兩個字。
經理見多識廣,而江市叫得上名並且年齡二十八九左右的沈董屈指可數,何況是跟邱岸風交好的,他瞬間知道了站在眼前,眼神銳利的男人是誰,平時也聽了不少宇航股份董事長的八卦,沒想到今天能看見本尊。
“沈董你好,我是霧溪的經理。”
經理禮貌伸出右手。
沈序秋眼皮往下,卻對他的握手言好視若無睹。
“話太多。”
徐徐吐出三個字徑直進酒店。
好沒禮貌。
池綠真佩服他無視人的底氣和自信。
他是不是身居高位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太久,忘記了自己曾經也是底層。
空氣尷尬了一瞬,好在經理能屈能伸,縮回手像個沒事人一樣笑笑。
她們不入住,隻是泡溫泉吃晚餐,工作人員領路踏入環境清幽的翠綠竹林。
兩側竹林風大,樹影沙沙,長廊幽深七拐八拐。
池綠跟在兩個男人身後,東張西望,這兒空氣清新如仙境,價格應該不會便宜,拿出手機打開大眾點評,搜酒店名字。
居然搜不到。
估計因為目標人群是達官顯貴,不需要太多人知道。
手機屏幕上方恰好彈出一條消息,池綠點進去。
沈聿初:【我明天有空,還需要采訪嗎?】
池綠正要回複,不小心踩了前麵沈序秋的腳後跟。她一個踉蹌臉蛋栽在他結實的後背,手機沒拿穩掉在地上發出砰聲。
她第一反應不是撿手機,而是將臉蛋從他背脊彈起,單薄的肌膚也隨即燒了起來,幽暗光線裡泛著不自然的紅潤。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被踩一腳還被磕到後背的男人轉身,他身型高大,在幽深的夜裡像龐然大物將她籠罩,感覺他是她的三倍大。
壓迫感讓她口乾舌燥,怯生生喊了聲:“小叔……”
沈序秋視線往下,摔在地麵的手機正麵朝他,亮起的手機屏幕微信對話框的名字是沈聿初師兄。
上一條信息是早上10點。
沈聿初:【今天身體怎麼樣?有沒有好點。】
池綠的微信名是池加兩顆黃色月亮eoji。
【已經好了,謝謝師兄關心。】
【玲娜貝兒送花花jg】
早上10點,是公司開會時間。
難怪她時不時低頭看手機。
池綠順著他的視線發現手機聊天頁麵是正麵朝他,她莫名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神色慌張卻強裝淡定地彎腰撿手機,幸好手機貼了防護膜戴了手機殼,完好無損。
她握緊手機起身,又後退了兩步,企圖用隔開彼此距離減少心臟亂顫。
她不就不小心踩了他一腳嗎?他這雙泛著冷調的眸卻像是要扒掉她一層皮肉。難道是因為看見了沈聿初說他有空接受采訪?
“我,我不會采訪沈師兄的。”
她先主動坦白。
“把他微信刪了。”
沈序秋語氣平靜,卻不容置疑。
池綠疑惑不解地啊了聲,清淩淩的眼睛望著他。
他這是在發哪門子瘋啊?有什麼權力命令她刪掉誰。就那麼害怕彆人知道他們認識嗎?還是怕她纏上他們沈家的人?
“我不會告訴師兄,我們認識。”
她試著商量。
平時鵪鶉似的聽話,現在居然會為了留著沈聿初的微信跟他頂嘴。
跟沈聿初有什麼好聊的。
沈序秋蹙眉:“是要我動手?”
竹林沙沙作響,吹亂了她的心神,她緊緊捏著手機,抿唇,沒動。
冷風卷著竹葉清香穿透她的身體,她的骨頭仿佛浸在寒夜中,冷得縮了縮肩膀,最終還是妥協在他淬了冰的眼神裡,把沈聿初刪除了。
沈序秋這才滿意地轉身繼續往前。
一口氣堵在池綠胸腔,她悶悶地跟上。
不遠處傳來幾個女生的玩鬨嬉笑,伴隨著‘你們好好玩吧’之類的結束語,一個美豔婀娜的女人從木屋轉角出現。工作人員喊了聲白總,指引邱岸風他們往分叉路口。
明亮燈光落在女人精致的臉,邱岸風隔空和她對視了幾秒,輕頷首算是打招呼。
女人回到大堂,見了經理,勾了勾手指,示意他過來。
“剛剛那男人是誰啊?”
剛剛隻進去了一撥人。經理毫不思索:“您說的是宇航股份的沈董?”
邱岸風來過這裡幾次,也跟白舒菲見過麵,自然不可能是問邱岸風。
白舒菲略有所思。沈董的名號她是聽過的,應該說整個豪門圈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一個在窮鄉僻囊地出來的私生子居然生得這樣端正好看,氣質一騎絕塵。
她唇角勾起:“去把我那瓶紅酒拿出來。”
“哪瓶?”
白舒菲瞥他:“還能哪瓶?我哥送的那瓶紅頭leroy。”
霧溪的溫泉更衣室是男女分開。
池綠要先給沈序秋拍一段泡溫泉視頻,便站在更衣室外麵等。
今天拍的視頻隻剩下午的還沒刪掉。
也許待會拍了泡溫泉的視頻,他覺得過於暴露色情刪掉後順便就把下午的視頻也刪掉了。
那她今天真的是白乾一場。
夜風簌簌朝她撲來,她被折騰了一天,身體和心理在獨處的這一刻尤其疲憊,提不起勁。
更衣室裡麵,左邊是四個木隔間,右邊一排木櫃放衣服。
“白家那三小姐整日紙醉金迷,沉迷男色,投資什麼都以失敗告終,白老爺子居然也敢把霧溪交給她管理。”邱岸風在第一個隔間,剛才看見了白家三小姐,順便八卦一嘴。
他感歎道:“你們有錢人的人生容錯率就是高。”
在隔壁隔間的沈序秋對彆人的人生沒興趣,懶得搭理。
“噯,你不是要拍視頻嗎?有點變態了,我不跟你一個池啊。你跟人小女孩玩變態小叔和純情女大吧。”
“純情女大?”沈序秋想到她梗著脖子不刪微信,唇角勾起一絲冷意:“是叛逆女大吧。”
沈序秋換好浴袍出去時,木牆腳邊一個垂頭喪氣的圓乎乎腦袋正看著手機發呆。
像是在緬懷什麼。
刪掉沈聿初微信就那麼難過?
他眯了眯眼:“大晚上垂著個腦袋,是要嚇死誰?”
池綠抬頭,對上他居高臨下的黑眸,膽戰心驚地先認錯:“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一句溫柔的道歉讓沈序秋啞火了,沒再說話徑直往溫泉池方向走。
看他走得那麼快,身後的池綠疑惑地看向更衣室,問:“不等邱總嗎?”
沈序秋回眸,見她眼睛還盯著男更衣室。
他嗤了聲:“怎麼?你還想拍他的裸體啊?”
“不是。”
嚇得池綠立馬回頭,小碎步跟上他。
霧溪的溫泉池,分戶外和戶內。
戶外大大小小十幾個不同品種的溫泉池全部是用綿密的天然竹林叢做遮擋,一叢竹林圍著一池溫泉,特意采用的溫馨黯淡圓燈,虛虛籠在竹叢。
星星點點的光芒堪堪看清人影。
風吹竹葉,月光照在霧氣嫋嫋的池麵,似鋪了層白紗。
沈序秋選的是秘製瑤浴,在霧溪湯池園深處,從亭閣進去是四片屏風銜接湯池。
本來是有服務人員守在屏風外的,沈序秋讓她們下去。
池綠踩在凹凸不平的石子路麵,四處張望,正思忖著要怎麼拍,前麵的男人忽然脫下浴袍,露出結實性感的倒三角後背,昏暗光影將寬肩窄腰輪廓清晰勾勒。
池綠眼瞳放大,屏息無措低頭假裝很忙。
他穿衣服跟沒穿完全是兩種風格。
穿襯衫解開兩粒扣子是禁欲的雅痞貴公子。
不穿衣服光看肌群清晰的背就像凶猛有攻擊性的野豹。
沈序秋下了溫泉池,水痕沒在胸膛,睨向站在岸邊從他脫衣服開始就一動不動的池綠。
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蠟像。
他狹長銳利的眸在昏暗中黑不見底,視線壓在她身上:“你杵在那做什麼?”
“這麼喜歡站著,明天來公司樓下做保安吧。”
“不要。”池綠驀然抬頭看向溫泉池。她明天不想再請假了。
男人坐在溫泉裡,裸露出充滿力量的肩膀和精壯健碩的半個胸肌,她耳根子滾燙至熟透,移開目光,隨便找了個話題:“我剛剛在想是不是要在岸上拍。”
“那不然?”沈序秋看她如此緊張,他說話莫名沾了點逗弄。
“你不在岸上是想脫了衣服跟我鴛鴦戲水?”
池綠被懟得立馬否認:“沒有沒有。”
她不得不看向男人,忐忑地商量:“那我拍十分鐘……夠嗎…”
他淡淡地嗯了聲,然後閉目養神。
反正視頻到最後也是不要,為什麼還要她拍。
就是不想讓她泡溫泉,資本家邪惡的嘴臉。
無論沈序秋拍泡溫泉是性癖還是為了捉弄她,她都要勤勤懇懇做好,讓他挑不出毛病。
努力拍了一點近景,再拍點遠景就能離開了。
圓形溫泉池,她剛走到對麵,一道嬌柔的女音乍然響起。
“聽聞沈先生大駕光臨霧溪,真是榮幸之至。酒店沒有招待不周的地方吧?”
順著聲音看去,屏風後麵朦朧夜色中走出來一個裹著浴袍的身形高挑女生,她手裡的托盤上放著一瓶紅酒和兩個空酒杯。
走近了才看清是剛才在分叉路口遇見的女人。
“我叫白舒菲,是這兒的老板,今天剛好在這泡溫泉。”
她坐在沈序秋邊上的石沿,手伸進溫泉池,調皮地嬉起水花濺在他臉上:“沈先生?”
沈序秋不爽地掀開眼皮,懶懶散散瞧了一眼,似覺得無趣又闔上。
生硬道:“不認識。”又加了句:“今天這池子歸我,白老板另找。”
言外之意是彆把手伸進來。
白舒菲淺笑,沒把他的話當一回事,她見過太多這種表麵端著的男人,到最後還不是拜倒在她石榴裙下:
“沈先生不認識我,我可是聽說過你。”
見他不搭話,脫了浴袍,白嫩大長腿直接伸進去溫泉池。
她緩緩靠近男人,餘光瞥到一抹身影,抬眸看去,正對麵岸邊竹林底下站著個拿著相機一臉驚訝,不知所措的小姑娘。
她鬆了口氣:“嚇死我了。”轉而又衝沈序秋嬌媚一笑:“原來沈先生還有這種愛好……”
聽見嘩動的水聲,沈序秋不耐地睜眼,緩慢的語調有些藏不住的慍氣:“誰讓你下來?”
白舒菲被他陰鷙的眼神嚇到了,頓了頓說:“一個人泡溫泉多無趣。我醒了瓶紅酒,想喝沈先生一起喝幾杯。”
“不必。上去。”
他不帶任何情緒地瞧她,言簡意賅。
白舒菲懷疑是因為這裡還有第三個人,他放不開,便抬頭說:“小妹妹,你還不走?少兒不宜的畫麵還是彆拍吧。”
然後大著膽子,塗著豔麗紅指甲油的指尖有意無意劃在他線條分明的手臂,一寸一寸往其他地方。
一股濃烈的依蘭香氣和陌生的指尖觸感令沈序秋蹙眉,他沒再猶豫和容忍,按住女人的後頸,將她精致的臉朝水裡摁。
“啊……”
突如其來的嗆水,讓她慌張掙紮撲騰。
池綠還在猶豫要不要離開就看見這一幕,頓時瞪圓了眼睛,不敢置信。
“你算什麼東西?也配使喚她?”
男人的眸染上濃鬱夜色,嗓音低而沉似霜凍,碰上就被冰凍住。
池綠驚訝到捂嘴。隻見過沈序秋對男人手段狠辣,沒想到對女人也下得了狠手。
淹得差不多了,沈序秋將她的臉從水裡抬起,聽她劇烈咳嗽卻一點也不憐香惜玉。
“聽不懂人話麼?非得湊上來。”
白舒菲的妝容因碰水花了不少,狼狽至極,她從來沒受過這種待遇,氣憤道:“你怎麼敢這樣對我!你知道我是誰嗎?”
沈序秋將她的臉板向自己,冷眼審視她的五官:“白家三小姐是吧,你開什麼溫泉酒店?去賣鏡子沒準能風生水起。”
“每天照照,找到自己在山海經的哪一頁。”
第一次有人拐著彎說她醜,白舒菲委屈地瞪他。
“沈序秋,放開我!”
沈序秋也沒想跟她糾纏,從溫泉池出來,披上浴袍。睨向角落裡被嚇到發呆的池綠,聲音溫和下來:“走了。”
池綠心跳加速了一下,哦一聲,朝還在緩氣的白舒菲投去同情的目光,碎步跟上大步流星離開的男人。
隻是碰了一下他的手臂,就把人女孩的臉摁水裡,這是什麼沒風度的神經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