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然將那一半身軀已然妖魔化的少年身軀擁入懷中,上官楚辭隻覺一股冰涼滑膩的感覺透體而來。
那暗鱗之下的血肉,更是如活物般自行蠕動,直教人頭皮發麻。
麵對如此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她卻隻是渾身一顫,便又銀牙暗咬,將那份恐懼與惡心儘數壓下。
上官楚辭深吸了一口氣,將他抱得更緊了些。
“陸沉淵會淪落至此,卻是為了救我,我如今舍命陪君子,也是應當。”
“他身上藏著許多秘密,最重要的是,他隻憑借著隻言片語便能夠幫我追回失去的記憶,若是他就此死了,我怎麼尋回那些記憶?”
“他不能夠就這麼變成怪物,不能夠就這麼死了,不但是為了他,也是為了自己!”
上官楚辭在心底不斷告訴自己,不斷說服自己。
誰都會怕死,她也怕死,哪怕這個世界再如何不好,她也不希望就此死了。
她能夠不顧一切的將他擁入懷中。
可在無邊恐懼在內心滋生後,她又忍不住想要逃跑,懷疑自己是否過於想當然,想要就此放棄。
她忽然明白。
做一件事,或許不需要理由,但要堅持做一件事,卻需要無數的理由來支撐。
……
陸沉淵隻見那最美味的血肉不僅朝著自己靠攏而來,最後甚至附著了上來,將自己與他貼到了一起。
那血肉甫一附體,一股暖意傳來,更夾雜著一股難以言容的異香,直透心脾。
這也勾起了他心底最原始的饑渴。
“吃……吃了此物……”
持續不斷的囈語在陸沉淵的腦海裡不斷回響,他先是極力忍耐,終於遏製不住。
他猛地低下頭,卻感覺自己仿若撞入了一方聞所未聞的離奇天地。
眼前景象,光怪陸離,匪夷所思。
隻見無數瓊樓玉宇,非木非石,拔地而起,高聳入雲,竟似要與天公比肩。
樓身通體晶瑩,夜色之下,樓內竟是千燈萬火,璨若星河,將整座城池照得亮如白晝。
腳下街道,亦非青石鋪就,而是平整如鏡,其上更有無數鋼鐵鑄就的機關獸,無需牛馬拉拽,便能自行奔走,其速之快,竟如電光石火。那數之不儘的機關獸彙成一道道鐵水洪流,在寬敞無比的道路上川流回溯,奔騰不息,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街上行人,衣飾更是古怪至極。
有男子身著無領短衫,亦有女子衣不蔽體,露出大片雪白的臂膀與腿腳,卻渾然不以為恥,反倒神態自若。
更奇者,是那些人手中,皆持著一方不過巴掌大小的烏晶寶鑒。
他們時而對著寶鑒擠眉弄眼,癡癡自語,寶鑒之中便有光華一閃,仿佛能將人的魂魄攝了進去;時而又俯首而視,指尖在鏡麵之上劃動不休,臉上時而狂喜,時而悲憤,種種情狀,便似中了什麼厲害的魔怔一般。
陸沉淵心神劇震,隻覺這方天地,雖是繁華到了極致,卻又處處透著一股說不出的疏離與癲狂。
人人皆似行色匆匆,卻又不知所往。
人人皆似沉溺於那方寸寶鑒之中,對身遭之人,皆是視若無睹。
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
“郡主!”
便在沈歸舟等人的驚呼中,鮮血已染紅了她那身月白綢衫。
上官楚辭的臉色倏然一白,眼眶陡然一紅,卻是疼的要落下眼淚,可她緊咬嘴唇,狠狠說道:
“我沒事!你們彆過來!”
……
“我到底在哪,我又是誰,在做什麼?”
陸沉淵心中一片迷惘。
怪物的貪婪本能,又在不斷催促他繼續啃咬。
正待再度發力,眼前的景象卻陡然一變,竟是化作了他師父司徒的模樣!
冰涼的肌膚,與滾燙的鮮血,形成了最觸目驚心的對比。
陸沉淵腦中宛如炸開一道驚雷,一時無數自責與愧疚浮上心頭。
他瞧著眼前這張臉,又嘗著口中那揮之不去的鐵鏽血腥之味,一個難以置信的念頭浮上心頭:
“我……在做什麼蠢事?!”
……
上官楚辭正強忍著肩上傷上加傷的痛楚,忽然感覺懷裡那具少年身軀微微一顫。
隻聽得一道帶著迷惘與愧疚的聲音,猶如夢囈般在她耳畔輕輕響起:
“師父……是你麼?當真是你麼?”
上官楚辭聞言,不由微微一怔,旋即心頭湧起說不出的諷刺與酸澀。
然則這些複雜的情緒,很快就被一種更強烈的情感所覆蓋。
她深吸了一口氣,將臉頰輕輕貼在他那冰冷的鬢角,柔聲道:
“是我,是真的……都是真的……”
忽然之間,她腦海之中閃過陸沉淵那句“我相信都是真的”,心中生出一股莫名的滋味。
陸沉淵羞愧道:“徒兒方才做了蠢事……你現在疼麼……”
上官楚辭那張毫無血色的俏臉微微一笑,輕聲道:
“師父不疼,師父不疼的。”
你師父自然是不會疼的,因為疼的是我上官楚辭啊,笨蛋……
上官楚辭很佩服自己竟然還有心情吐槽。
不成,趁著他現在聽得進我的話,得想個安撫他的法子,不然等會兒再給我來一口,這委屈我跟誰說理去?
電光石火間,她想起了他那套獨特的呼吸法門,心中一動,在他耳畔輕聲道:
“還記得我教你的口訣與呼吸方式麼?現在什麼也不要想,什麼也不必做,隻要在心裡默念口訣並調整呼吸即可……”
“記得,師父教的事情,徒兒全都一字不落的記在了心裡。”
“心如深潭不起浪,氣似遊魚不覺蹤。”
“身在此處,心在此處。”
陸沉淵在她懷中輕聲喃喃著那套司徒傳授的口訣,竟是真的漸漸停止了掙紮。
隻見那高度異化的觸須手臂上的眼睛逐漸縮回了血肉之中,根根紛飛的觸須也回退成了人類手指。
至於自少年周身散發出的那股狂暴無匹的邪氣,也緩緩自他體內斂去。
“沈大人,郡主好像真的成功了……”
韓凜難以置信的看著這一幕,宛若見證了一場神跡。
沈歸舟微微點頭,神色複雜的看著這一幕,心中暗道:
“郡主,真的跟以前不一樣了……”
若是以前他所認識的上官楚辭,斷然不可能帶著他們這一行人來鎮海川布局立功,也不可能這種時刻選擇搏一把,去擁抱隻差一步便要道殞化作怪物的少年。
感受著懷中的少年呼吸逐漸變得均勻平緩,上官楚辭感覺自己好像從鬼門關走了一遭又轉了回來,一時間渾身無力,差點軟到在少年的懷裡。
便在此時,那一直凝神戒備的沈歸舟,目光陡然一凝,朝著院外那片漆黑的林子深處望去。
方才,那林中似有微光一閃,又似是眼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