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家生的目光在兩份委任狀之間遊移片刻,突然伸手按住了左邊那份"新編榮譽第6師"的委任狀。
"學生選這個。"
總裁眼中閃過一絲詫異。
“哦?”
他微微前傾身子,語氣意味深長。
“不選戰區參謀長的中將銜?那可是能直接參與戰略決策的位置。”
顧家生抬起頭,目光微凝。
“校長,學生是個粗人,不懂那些彎彎繞繞的官場門道,隻想做個純粹的軍人,報效‘黨果’,報效校長。”
他聲音略微低沉,卻字字鏗鏘。
“但學生知道,我的弟兄們還在前線等著我一起打日本人。”
他直視著總裁的眼睛,毫不避讓。
“您讓學生坐在後方指手畫腳,這還真不習慣。戰略這一塊,學生並不擅長。”
總裁盯著他,先是一愣,隨即搖頭失笑。
“你啊……”
他手指虛點,語氣似笑非笑。
“還在跟我耍滑頭?剛才分析徐州戰局時,不是講得頭頭是道嗎?”
顧家生站得筆直,目光卻微微低垂。
“校長明鑒,那都是拜讀校長的戰略,屬於紙上談兵,終歸不是學生自己的。”
總裁眯起眼睛,緩緩靠回椅背。
“你可想清楚了?現在這個師連一個兵都沒有,裝備也沒著落,最快也要兩個月才能成軍。”
顧家生腰杆挺得筆直,目光如炬。
“有校長金口玉言在,學生無所畏懼。番號既立,便是軍魂所在!”
房間裡突然爆發出爽朗的笑聲。
“好!”
總裁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些許讚賞。
“我就欣賞你這股虎狼之氣!你要做一個純粹地軍人也好,這個師的兵,我親自給你調人。從教導總隊、稅警總團,還有各軍傷愈歸隊的老兵當中挑。希望這支虎賁之師,能在你的手中成為國之利刃!”
顧家生猛地一個立正敬禮,軍靴後跟相撞,發出清脆的聲響。
“多謝校長栽培!”
他保持著立正姿勢,嘴唇微動,似在斟酌措辭。
“校長,學生還有一事稟報。”
總裁挑眉,示意他繼續。
顧家生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道:
“剿滅瀨穀支隊的時候,有個叫犬養忠義的日本大尉軍官,主動投誠……”
總裁正端起水杯的手頓了頓,隨即輕描淡寫地擺擺手。
“你覺得有用就留著吧,左右一個日本人而已,還翻不起什麼浪來。”
“是!”
顧家生鬆了口氣,卻又欲言又止。這個細微的動作沒能逃過總裁的眼睛。
“還有事?”
總裁放下水杯,目光如炬。
顧家生硬著頭皮道:
“學生……學生把繳獲的那把瀨穀啟的軍刀帶來了。”
總裁突然笑出了聲,笑聲裡帶著幾分玩味。
“就為了孫聯眾那兩萬現大洋?”
他搖頭時,目光像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你啊,在戰場上是員猛將,做生意卻實在不是塊材料。”
顧家生耳根發燙,一時不知如何接話。
總裁地手指輕敲桌麵,語氣緩和了幾分。
“把刀留下吧,孫總司令那邊,我讓德鄰去說。不過”
他眼神一沉。
“下不為例!不要跟那些軍閥牽扯太深,我黃埔軍人算了,此時就不談這些了。這日軍的將官刀,連我辦公室都還沒有一把呢。”
顧家生深深吸了一口氣,敬禮的手勢格外用力。
“謝校長!學生定當肝腦塗地”
總裁卻擺擺手,打斷他的表忠心。
顧家生剛準備告退,總裁忽然從抽屜裡取出一封家書,輕輕推到桌邊。信封上“吾兒家生親啟”六個字,正是他老爹顧老財的手筆。
總裁抬起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嗯……這個,老人家現在住在珞珈山彆院。武漢三鎮,就數那裡最清靜。”
他的目光突然閃過一道鋒芒。
“我已經特彆交代過了,有侍從室派了專人照料。”
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語氣驟然轉沉。
“你們這些當兒子的,隻知道在前線拚命殺敵。”
說完茶杯微微一頓。
“現在這兵荒馬亂的,浙江也不太平。你們在前線打仗,這家裡的事……就由我這個當校長的來幫你們操心吧。”
最後幾個字咬得極重。
顧家生後背沁出一層冷汗。他太明白這輕飄飄幾句話的分量了,合著自己老爹這是被扣在武漢當人質了唄。
他嗓子發緊,聲音略微發抖。
“學生感謝……校長體恤……”
“拿著吧。”
總裁把家書往前推了推。
“令尊特意囑咐,要你安心帶兵打鬼子,莫作他想。”
突然話鋒一轉。
“對了,第五戰區那裡,我給你備了十萬現洋的軍餉條子。”
顧家生抬頭,正對上總裁意味深長的目光。
片刻之後總裁擺擺手。
“這些大洋不是給你一個人的,是犒賞你獨立116旅的全體將士的。”
“學生明白。”
他敬禮時咬肌繃得生疼。
“學生定不負校長栽培。”
顧家生最後走出第五戰區長官部時,夜風卷著軍餉條子嘩嘩作響。顧家生摸出那封家書,一時沉默不語。
夜,四野寂寥。馬蹄聲撕碎了沉寂的黑暗,急促如驟雨般砸在官道的黃土上。
顧家生策馬疾馳在回劉家湖的土路上,戰馬噴著白沫,馱著顧家生一路狂奔。顧小六帶著警衛排拚命追趕,卻始終落後一個馬身。
"四少爺!您慢點"
顧小六的喊聲淹沒在風聲中。劉家湖哨口,兩個獨立116旅的戰士正在警戒,聽聞如雷的馬蹄聲傳來,慌忙舉起火把,火光裡顧家生的臉色鐵青。
劉家湖駐地靜得出奇。臨時指揮部的窗戶紙透出昏黃燈光,參謀長張定邦正拿著花名冊在統計著什麼,聽見馬蹄聲急忙迎上來。
"旅座,戰區長官部開會都"
"明天再說。"
顧家生翻身下馬,韁繩甩給身後的顧小六時帶起一陣風,他大步流星的走進臨時指揮部,鬆鬆垮垮的木門板被重重合上,震得土牆簌簌抖動。
顧小六和警衛排站在原地。參謀長張定邦摸了摸下巴,壓低聲音問顧小六:
"戰區長官部那邊到底說了些什麼。旅座這是?"
"我也不知道啊。"
顧小六抹了把臉上的塵土。
"從戰區長官部出來就黑著臉了,連繳獲的鬼子軍刀都上交了。"
獨立116旅臨時指揮所部,顧家生終於掏出那封家書。信箋上"吾兒家生親啟"六個字力透紙背,確是顧老財手筆無疑。他盯著信封看了許久,突然冷笑一聲。
窗外傳來窸窣動靜,是炊事班長端著食盒躡手躡腳靠近。顧家生猛地拍響木桌,把炊事班長嚇得倒退兩步,食盒裡滾出兩個尚帶餘溫的蕎麥饃。
"出去!"
這一聲怒吼驚的眾人集體一愣。
顧家生抓起桌上的粗瓷茶碗就往地上摔。茶碗在夯土地麵上炸開,他反手又掀翻了彈藥箱,黃澄澄的步槍子彈"嘩啦啦"滾了一地。
"旅座!"
張定邦剛敲了敲門,一個茶碗就砸在了木門上發出脆裂地炸響。
"滾!都給我滾!"
顧家生又是一腳猛地踹翻桌子。臨時指揮部裡傳來一陣乒乒乓乓地碎裂聲,許久之後指揮部裡突然安靜下來,隻剩下顧家生濃重地喘息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