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廳外,顧家生背靠著廊柱,從軍裝內袋摸出一盒"哈德門"香煙。他抽出一支,點燃。然後深吸一口,辛辣的煙草味瞬間充滿口腔,尼古丁順著血液流向四肢百骸,然後直衝靈魂。
"剛才那番表演"
他在心中默念。
"聲情並茂,涕淚俱下,打個八分不過分吧。"
吐出的煙圈緩緩扭曲、消散,胸前的青天白日勳章沉甸甸的,他抬手 輕輕摸了摸這手感還真不賴。這時,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侍衛官悄然立於他三步之外的地方。
"顧長官?"
話語雖然帶著恭敬,卻蘊含著一絲催促,顧家生猛吸一口後將煙頭按滅。
"知道了。"
他仔細整了整軍裝,確保不會在細節上出現差池。回廊幽深如隧道,每隔十步就佇立著一名持槍衛兵,荷槍實彈,守衛森嚴。
轉過最後一個彎,書房門前兩名侍衛官如雕塑般肅立,來到書房門前。
"報告!學生顧家生奉命晉見!"
門內傳來細微的茶盞放到桌麵的聲響,接著傳來那個熟悉的聲音。
"進來吧。"
書房裡光線略微有些暗淡,隻有一盞綠罩台燈亮著。總裁正喝在喝水,軍裝外套隨意搭在椅背上,襯衫袖口卷起兩折露出兩隻手腕。
牆上巨幅作戰地圖占據整麵牆壁,密密麻麻的紅藍箭頭在徐州地區交織成網,侍從官從外麵輕輕帶上大門。此刻,這個充滿古籍與墨香的空間裡,隻剩下他和總裁二人。
"振國啊。"
總裁放下茶盞,抬頭看向顧家生。
"知道為什麼單獨叫你來嗎?"
顧家生保持著標準的立正姿勢,目光平視前方,聲音平穩。
"學生愚鈍,還請校長明示。"
總裁忽然改用奉化腔。
"你常在一線帶兵打仗,說說看,借著此次大捷,我國府軍士氣旺盛,咱們在徐州有沒有機會再次重創日寇。"
“前幾日有人跟我說,此戰凶險”
說這句話時,他的語氣中猶自帶著幾分不甘。
"但我想聽聽你的看法。"
最後幾個字說得格外緩慢,眼神中既有期待,又隱含不安。書房中一時間陷入了一片寂靜,顧家生仿佛能聽見自己太陽穴處血管的跳動,這個問題看似簡單,卻暗藏玄機。他暗自揣測:
“糟糕!有點不太對勁難不成這場大捷又給了老頭子一絲幻想?或者想著自己親自上手來微操一下?這可不行,老頭子的微操實在不敢恭維我得給他降降溫,讓他冷靜冷靜。”
"報告校長!"
顧家生挺直腰背,語氣恭敬而堅定:
"承蒙校長運籌帷幄,台兒莊一役方能大挫倭寇的鋒芒。然學生鬥膽直言,此戰我軍雖捷,然日寇狼子野心未滅。"
他稍作停頓,目光誠懇地望向總裁。
"校長高瞻遠矚提出的'以空間換時間'戰略實乃救國良方。依學生淺見,日軍第5、第10師團此次失利實乃驕狂輕敵所致。其雖遭重創,然日本的戰爭機器仍在瘋狂運轉。下一步恐將如校長預料那般,或合圍徐州,或西進隴海線,此皆在校長預案之中。"
顧家生微微前傾,語氣轉為敬仰。
"校長英明,早已布下天羅地網。依學生愚見,第五戰區當遵循校長的指示,既要守土有責,更要靈活機動。若能將日軍主力牽製於此,正可配合校長整體戰略部署。"
他特意加重了語氣:
"尤其校長'積小勝為大勝,以時間換空間'的教誨,學生時刻銘記。學生認為,我軍當梯次阻擊,逐次後撤,將日寇拖入中原腹地。彼時其補給線愈長,我遊擊部隊襲擾機會愈多,正合校長'持久消耗'之戰略精髓。"
顧家生眼中閃過崇敬之色:
"更妙的是,校長早已預見國際局勢變化。此番台兒莊捷報,已令英美等列強刮目相看。若再依校長方略取得幾場勝績,必能爭取更多外援,此乃校長深謀遠慮之處。"
最後,他挺胸立正,語氣鏗鏘。
"學生堅信,隻有在校長的英明領導下,此戰必能讓日寇陷入持久戰的泥潭。他們想速戰速決,我們偏要讓他們領教校長'以柔克剛'戰略的厲害!"
總裁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揚起,他忽然起身,走到那幅巨大的作戰地圖前,來回踱步。
"說得好啊,振國。"
他的奉化口音帶著罕見的輕鬆。
"你這番話,倒是與我不謀而合。"
顧家生敏銳地注意到,總裁方才緊鎖的眉頭已然舒展,連帶著臉上的皺紋都顯得柔和了幾分。隻見總裁背著手,目光在地圖上遊移,突然轉身,眼中竟閃過一絲讚許的笑意。
"你這個小滑頭。"
他忽然用上了親昵的稱呼,手指虛點著顧家生。
"倒是把我的《抗戰必勝十要》都吃透了。"
他從書架上取下一本裝幀考究的線裝書,封麵上正是他親筆題寫的"抗戰方略"四個大字。
顧家生連忙挺直腰板。
"學生不敢當,都是校長平日教誨"
"行了行了。"
總裁擺擺手,難得地打斷了這種奉承,但眼角眉梢的愉悅卻掩飾不住。他忽然再次開口說道:
"其實健生在臨行前還在勸我,要在徐州與日軍決戰"
說到這裡,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
"你說,他這是何居心啊?"
顧家生心頭一跳,這個問題可不是自己這小卡拉米能議論的。卻見董事長已經自顧自地笑了起來。
"不過現在想來,倒是你更懂我的心思。"
他拍了拍顧家生的肩膀,力道比方才輕快許多。
"德鄰那邊,我會親自去說。"
窗外傳來侍衛換崗的腳步聲,他好似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從抽屜裡取出一支嶄新的派克金筆。
"對了,這個給你了。"
他難得地開了個玩笑。
"往後呈遞戰報時,要多著墨於前線將士的浴血奮戰,那些'校長英明'之類的虛詞就免了。你的電報可以直接發到侍從室。你我還是信得過的,有什麼想法都可以跟我說。"
顧家生雙手接過金筆,恰到好處地露出受寵若驚的表情:
"校長厚愛,學生定當"
"好了,好了。"
總裁笑著打斷他,忽然正色道:
"不過有一點你說得很對。"
他走到窗前,望著窗外的景色。
"國際社會確實在看著我們。所以徐州可以丟,但氣勢不能輸!"
"校長明鑒!"
總裁走到書桌前,從抽屜裡取出兩份燙金委任狀,在桌上一字排開。
"振國啊!"
他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
"知道為什麼剛才在會議上,我沒提你升銜的事嗎?"
顧家生呼吸微滯,目光卻不曾偏移,依舊保持著筆挺的軍姿。
總裁忽然笑了,手指按在了左邊那份。
"這一份是任命你為新編榮譽第6師少將師長的委任狀,榮譽第6師是三旅六團建製。"
接著又移到右邊那份。
"至於這一份,則是任命你為第五戰區中將參謀長的委任狀。"
他緩緩合上抽屜,卻故意沒把委任狀收進去。
"這一仗你打得很好,全殲了瀨穀支隊,戰功卓著。"
總裁再次低沉的說道:
"但你可知道,這份戰報送到軍政部時,有多少人在質疑你的資曆?"
他緩緩轉身,目光灼灼的看著顧家生,隨後又暗自一笑。
"二十五歲的少將,已經讓很多人坐不住了。軍界講究的,從來不隻有戰功二字,國防會議上,有人拿著你的履曆說'一個十期生,憑什麼爬得比三期、四期的學長還快?'"
顧家生無言以對。
"戰功是你的底氣,但不是全部的籌碼。"
總裁將茶杯重重擱在委任狀旁。
"這個選擇,你要想清楚。"
說完將兩份委任狀往顧家生方向推了半寸,意思是讓他自己來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