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幕回憶都像刀子般刻在心頭。
楚雲舟忽然發現,那些最痛的時刻,恰恰都指向同一個答案。
“我求道”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是為了讓這世間,少一個無能為力的楚雲舟。”
話音剛落,石碑突然迸發出刺目的金光。那些記憶中的畫麵竟從碑麵浮現:
私塾窗外多了把油紙傘,老農被扶起的瞬間,藥鋪掌櫃遞來的藥包
每一個遺憾,都在金光中被重新改寫!
楚雲舟怔怔望著這些畫麵,突然發現所有光影最終都彙聚成同一個身影。
那個在雨中奔跑的少年,手中多了一盞明燈,照亮了整條長街
“善。但記住,救一人為善,救天下為道。”
文聖殘魂的聲音幽幽響起。
石碑上的金光漸漸收斂,原本“為何求道”四個大字如流沙般消散,重新凝聚成四個更加鋒芒畢露的文字。
“何以持心?”
每個字都像一柄出鞘的利劍,筆鋒中透著淩厲的拷問。
楚雲舟凝視著這四個字,忽然感覺心頭一顫。
那些被金光改寫的記憶畫麵突然扭曲,重新變回原本悲慘的模樣。
私塾窗外的血痕、老農被踢開的瞬間、藥鋪緊閉的大門
楚雲舟的瞳孔猛然收縮,眼前的幻象如潮水般湧來。
金鑾殿上,他手持奏章慷慨陳詞,卻被兩旁文武百官冷笑打斷。
趙家老太爺拄著龍頭拐杖出列,一句“寒門豎子也敢妄議朝政”,引得滿朝哄笑。
他眼睜睜看著那份為民請命的奏折,被太監當眾投入火盆。
暴雨夜裡,他嘔心瀝血籌建的義學燃起衝天大火。
火光中,陳祿帶著家丁獰笑著揮舞火把,孩童們的哭喊聲刺破夜空。
他拚命救出的書卷,在雨中化作焦黑的紙灰。
最痛的是那個暮年景象。白發蒼蒼的他佝僂著背,站在荒蕪的田埂上。
手中那本耗儘畢生心血寫就的《治國策》,被野風吹散成滿地殘頁。
遠處新墳林立,碑上刻的都是曾追隨他的學子姓名。
這些畫麵太過真實。
楚雲舟甚至能聞到奏折燃燒的焦味,能感受到火場熱浪灼傷皮膚的疼痛,能嘗到晚年時嘴角滲出的血腥味。
每個細節都在撕扯他的信念:
看啊,這就是你堅持的代價!
石碑上的“何以持心”四字已變成血紅色,如四把尖刀抵在他心頭。虛空中的拷問震耳欲聾:
“現在,你還要堅持那可笑的理想嗎?”
這是比肉身痛苦更可怕的拷問。
當明知努力會付諸東流,當看清理想終將破滅,你還能堅持本心嗎?
楚雲舟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在虛空激起一圈圈漣漪。
他突然想起母親病榻前的教誨:
“舟兒,真正的勇氣,是明知會輸還要去戰。”
“原來如此”
他染血的唇角忽然揚起,眼中金芒暴漲,“這就是您要我看的嗎?”
楚雲舟突然笑了。他伸手抹去嘴角被神魂灼燒溢出的鮮血,在虛空中一筆一劃地寫下: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這七個字一出,所有悲慘畫麵轟然破碎。
石碑上的血字瞬間蒸乾,化作一縷青煙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四個全新的金色大字:
“不忘初心”
石碑上的光芒忽然一斂,白玉般的碑麵如水波蕩漾。
“何以持心”四字漸漸隱去,新的字跡如刀刻斧鑿般浮現:
“敢舍何物?”
四字一出,整片空間驟然凝固。
楚雲舟忽覺懷中一沉,低頭看去,文心玉冊竟自行翻開,頁頁皆是他此生最珍貴的記憶。
母親在燈下為他縫製冬衣的剪影;
寒窗苦讀時窗前那株陪他十年的老梅;
甚至還有
尚未發生的畫麵:
他身著緋袍立於朝堂,白發娘親鳳冠霞帔受封誥命
虛空中的聲音變得肅穆:
“若要持心燈照世,這些你皆需舍棄。”
“母親年邁,需你侍奉床前;”
“寒梅將枯,待你回去澆灌;”
“詩道未成,尚需十年苦修;”
“更不必說那唾手可得的榮華”
每個字都化作重錘敲在心頭。
最殘酷的是,楚雲舟清晰感知到。
這不是幻象!
文聖殘魂正在向他展示真實的未來分支:若選擇大道,這些溫暖皆要成為祭品。
突然,所有美好畫麵開始扭曲變形:
母親病榻前無人奉藥;
老梅枯死在無人問津的寒冬;
他的詩稿在箱底發黴蟲蛀;
而那襲緋色官袍,正被另一個諂媚小人穿在身上
石碑上的字跡開始滴血,每一滴都在虛空刻出觸目驚心的拷問:
“現在,你還敢說‘寧為玉碎'嗎?”
楚雲舟踉蹌後退半步,喉間湧上腥甜。
這才是最狠的考驗。不是虛構的恐怖,而是真實的割舍。
他忽然明白,為何文聖要說“大盜不止”。
原來真正的“盜”,是天道對追道者的掠奪!
楚雲舟突然仰天大笑,笑聲震得石碑上的血珠簌簌滾落。
他猛地一甩袖袍,竟在虛空中踏出七步,每一步都留下一個燃燒的金色腳印。
“可笑!”
他雙目如電,聲如驚雷,“誰規定求道就一定要割舍這些?”
他右手並指如劍,竟在左手掌心劃開一道血痕。
鮮血噴湧而出,卻在空中凝而不散,化作一行觸目驚心的血書:
“我全都要!”
四字一出,天地變色!
石碑轟然炸裂,碎片在空中重組為八個金光大字:
“不負蒼生,不負至親”
楚雲舟染血的手指繼續在虛空書寫:
“誰說寒梅與大道不可兼得?”
“誰說忠孝必須兩難全?”
“若天道要我割舍。”
“我便連這天,一起改了!”
每一句話都引動天地共鳴。
文心玉冊的裂縫中突然迸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些“必須舍棄”的畫麵竟開始融合。
母親的白發上戴著誥命鳳冠,卻依然在為他縫製冬衣;
寒梅樹下,他一手執劍斬奸佞,一手提壺澆灌花根;
詩稿上既有風花雪月,也寫著“安得廣廈千萬間”
文聖殘魂的身影突然凝實,萬年不變的從容終於被打破:“你你竟敢”
楚雲舟黑發狂舞,染血的衣袍獵獵作響:
“前輩,您錯了!真正的聖賢之道,不是讓人割舍,而是教人如何。”
他雙手合十,所有分裂的畫麵轟然合一:
“不負初心,不負所愛!”
虛空破碎,星河倒懸。
原本文聖要讓他經曆的“取舍之痛”,此刻竟被硬生生走出一條新路!
文聖殘魂的身影驟然凝實,白須無風自動,那雙看透萬古滄桑的眼眸中,竟首次浮現出震驚之色。
他寬大的儒袍袖口微微顫抖,連聲音都帶著幾分不可思議:
“七位傳承者”
老者的聲音在虛空中回蕩,“有割舍至親的,有放棄摯愛的,更有自毀容貌以明誌的”
隨著他的話語,七道模糊的身影在星空中顯現:
第一位斬斷紅塵,任憑老母在柴房咽氣;
第二位焚毀詩稿,將畢生風月情懷付之一炬;
最決絕的第七位,甚至親手將愛徒推下懸崖以證“大道無情”
老者長歎一聲,袖中飛出七枚殘缺的玉簡:
“他們都以為,這就是聖賢之道必須的代價。”
楚雲舟看著那些玉簡,每枚上都刻著“大道”二字,卻都布滿裂痕。
他突然明白為何文聖傳承會斷絕萬年。這些傳承者,都把自己活成了道的囚徒!
“但您呢?”
楚雲舟突然抬頭,目光如劍,“當年文聖可曾教他們割舍?還是說”
他指向那枚“我道不孤”的玉印,“這本就是您設下的最後考驗?”
星空突然寂靜。
老者臉上的皺紋漸漸舒展,忽然仰天大笑。
這次的笑聲不再帶著戲謔,而是發自內心的暢快:
“好!好!好!”
連道三聲好,老者大袖一揮,七枚殘缺玉簡儘數粉碎,
“三萬年來,你是第一個看破此局的人!”
他身形漸漸化作金光,聲音如洪鐘大呂:
“記住今日的選擇。”
“真正的聖賢之道,從不是教人割舍,”
“而是讓人明白”
“天地雖大,吾心可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