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噬心殿(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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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雲舟的指尖在藥方上輕輕摩挲,將那行小字重新用指腹抹過,朱砂的痕跡頓時淡了幾分。

他麵色如常地合上《本草綱目》,雙手將書冊遞還給孫掌櫃。

“掌櫃的,這藥方經批注後,當可解尋常毒症。”

他語氣平靜,仿佛方才那行字從未入眼,“若遇重症,還需斟酌用量。”

孫掌櫃接過書冊,眼中閃過一絲詫異,但很快又堆起笑容:

“楚公子醫術精湛,老朽佩服。”

他掏出一個鼓鼓的錦囊放在案上,“這是五十文潤筆費,不成敬意。”

楚雲舟並未推辭,隻是微微頷首:

“掌櫃客氣。”

待孫掌櫃的身影消失在集市人群中,楚雲舟才緩緩鬆開一直緊握的左手。

掌心已被指甲掐出四道血痕,滲出細密的血珠。

他低頭看著掌心血跡,眼神漸冷。

“噬心殿”

這三個字在唇齒間碾過,帶著鐵鏽般的血腥氣。

遠處,趙家的幾個仆役仍在茶攤旁窺視。

楚雲舟若無其事地收起錦囊,繼續提筆為下一位客人書寫家書。

筆鋒落紙時,他的字跡比往日更加淩厲,墨色中隱隱透出一絲幾不可察的血色。

一盞茶後,集市角落的陰影中。

“那書生可發現什麼?”

一個戴著鬥笠的男子低聲問道。

孫掌櫃擦著額頭的汗,搖頭道:

“應當沒有他神色如常,還收了賞錢。”

鬥笠下傳來一聲冷笑:

“最好如此。若他真看出什麼”

話未說完,一枚銅錢突然從遠處飛來,“叮”地釘在兩人之間的牆縫裡,入木三分!

鬥笠人猛地回頭,隻見楚雲舟正在攤前低頭寫字,仿佛方才那一擲與他毫無乾係。

但兩人都知道。

這是警告。

與此同時,楚雲舟的筆尖在紙上劃出最後一筆,力道透背三分。

日頭西斜,楚雲舟收起筆墨時,錢匣已沉甸甸地裝滿碎銀。

他指尖輕點,十五兩銀子在暮色中泛著溫潤的光。

楚雲舟指尖摩挲著沉甸甸的錢匣,銀兩相碰發出清脆的聲響。

他望著暮色中泛著微光的碎銀,心中不由感慨。

這短短一日所得,竟抵得上以前一年半的辛勞。

真是文氣通玄,一字千金啊。

他想起去年寒冬,自己蜷縮在漏風的柴房裡抄書的場景。

那時:雞鳴起身,就著凍硬的墨塊磨墨,指節生滿凍瘡抄完三十頁《論語》隻得十文錢,還要被書鋪克扣。

最艱難時,連寫禿的毛筆都舍不得換,用頭發絲纏著筆鋒繼續寫

記憶中的炭盆早已熄滅,隻剩硯台裡結冰的墨汁。

而今日

楚雲舟低頭看向案上那支青玉筆。

他忽然意識到:

從前抄書,不過是“以手寫形”。

而今落筆,卻是“以心載道”。

楚雲舟將銀錢收入懷中,突然摸到左臂那道猙獰的黑線。

毒素蟄伏在經脈中,如毒蛇般伺機而動。

他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這蝕心散倒是讓我明白了何為一字千金。”

收拾筆墨時,一張殘破的紙片從案底飄出。

那是他半年前抄的《孟子》殘頁,字跡工整卻死板,與今日文氣盎然的墨跡判若兩人。

收攤之際,幾個孩童嬉笑著從他案前跑過,嘴裡唱著新編的童謠:

“楚家郎,筆墨香,寫個字兒鎮四方!”

“趙家惡,李家狂,見了字兒都投降!”

集市儘頭,賣炊餅的張老漢正對著一群街坊比劃:

“你們是沒瞧見!那趙家管事想用邪火燒契約,楚秀才筆尖一點。”

他猛地一拍大腿,“金光唰地竄起來,把那黑氣燒得吱吱叫!”

肉鋪掌櫃拎著油乎乎的圍裙擠進人群:

“可不是!我親眼看見他寫的誠字,對著日頭一照。”

他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裡頭還藏著條金龍哩!”

暗處,趙家仆役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天色已晚,楚雲舟踏著青石板上斑駁的月光,穿過逐漸冷清的街巷。

他的衣袖間還沾染著未乾的墨香,左手卻已拎著從集市帶回的油紙包。

兩塊桂花糕,一包鹵牛肉,還有李掌櫃最愛的芝麻燒餅。

推開客棧廂房的木門,燭火將熄未熄。

李掌櫃仍在床榻上沉睡,但眉頭已不似清晨時緊鎖。

楚雲舟指尖凝出一縷文氣,淡金色的光暈如薄紗般覆上老人胸口。

脈搏平穩有力,那些盤踞在心脈的黑霧已然消散。

他將油紙包輕輕放在方桌上,特意將芝麻燒餅擱在最上麵。

燒餅的香氣混著桂花糕的甜膩,在廂房裡悄悄彌漫。楚雲舟想了想,又摸出個粗陶小瓶擺在旁邊。

這是他從藥鋪捎來的枇杷露,李掌櫃咳疾發作時最管用。

正要轉身時,床榻突然傳來布料摩挲的輕響。

李掌櫃枯瘦的手指微微抽動,眼瞼在燭光下顫了顫,卻終究沒醒來。

楚雲舟駐足片刻,將滑落的薄被輕輕掖好,手指拂過被角時,一縷文氣不著痕跡地滲入。

足夠讓老人安睡到天明了。

“希望您儘快能醒來”

他對著熟睡的李掌櫃低語,聲音輕得如同歎息。

指尖掠過桌上的吃食,一抹金光在食物表麵流轉而過。

這樣即便放到天亮也不會涼。

楚雲舟吹滅將儘的蠟燭,掩門離去時,最後看了眼被月光浸染的窗欞。

李掌櫃的鼾聲終於變得綿長,而桌上芝麻燒餅的香氣,正悄悄鑽進老人的夢境。

走廊儘頭,店小二揉著眼睛嘟囔:

“這位客官怎的晚上還出門?”

楚雲舟踏出客棧大門,夜風裹著初秋的涼意撲麵而來。

他站在台階上微微仰頭,望著被雲層半掩的月亮,思緒不由飄回三年前的那個雨夜。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

那時母親剛染上咳疾,他冒雨跑遍全城藥鋪,卻因囊中羞澀被拒之門外。

最後是李掌櫃撐著油紙傘追到巷口,將一包“茯苓膏”塞進他懷裡:

“先拿去用,錢等你娘病好了再說。”

傘沿滴落的雨水打在青石板上,那聲音至今縈繞耳畔。

轉過街角時,楚雲舟的指尖無意識地撫過腰間舊荷包。

裡頭還收著當年包藥的黃紙。

紙上的“仁心堂”朱印已褪色,卻仍能嗅到淡淡的藥香。

他忽然想起去年臘月,自己凍僵的手指連筆都握不住。

是李掌櫃讓藥童送來一筐銀炭,炭筐底下還壓著兩本珍貴的醫書:

“楚公子抄完記得還我,可彆弄臟了。”

老人說這話時,眼睛卻瞟向楚雲舟磨破的袖口。

楚雲舟的腳步在巷口頓了頓。

他當然需要李掌櫃醒來作證,但更重要的

是那碗總放在藥櫃後頭,專門給他留的參湯;

是每次抓藥時,秤杆總會悄悄多翹起的那一分;

遠處傳來野貓廝打的聲音,他收回思緒繼續前行。

楚雲舟推開吱呀作響的院門時,屋內昏黃的燈光透過窗紙,在青石板上投下一片溫暖的方影。

他站在院中深吸一口氣,將袖口沾染的血跡和夜風的寒意都留在門外,這才輕手輕腳地推門而入。

“舟兒?”

母親的聲音從裡屋傳來,帶著幾分擔憂,“這麼晚才回來?”

楚雲舟掀開布簾,看見母親正就著油燈縫補一件舊衣。

她鬢邊的白發在燈下泛著銀光,手中的針線卻依舊靈活。

“娘,我今日在城南擺了文書攤。”

他倒了碗熱茶遞到母親手邊,順勢坐在炕沿,“幫人寫寫家書、契約,生意還不錯。”

母親放下針線,仔細端詳他的臉色:

“你左臂怎麼了?”

楚雲舟這才發現衣袖裂了道口子,想必是昨夜和死士周旋時被匕首刀鋒所劃破。

他不動聲色地攏了攏袖口:

“收攤時被樹枝掛到了。倒是娘猜猜,今日賺了多少?”

他從懷中掏出錢袋,十五兩碎銀倒在炕桌上,在油燈下泛著溫潤的光。

母親驚訝地睜大眼睛:

“這麼多?從前抄半年書也”

“現在不一樣了。”

楚雲舟將碎銀一枚枚排開,“您看,這是王嬸給兒子寫家書的五文錢,這是米鋪重寫契約的二十文”

他的指尖在銀兩間遊走,故意略過那些沾著血腥氣的細節。

比如契約上突然竄出的黑蛇,比如藥方角落那行魔教秘毒的小字。

母親卻突然按住他的手,

“今日幫人搬了會兒藥材。”

他笑著反握住母親的手,“您彆擔心,等過些日子攢夠錢,咱們換個大院子。”

母親欲言又止,最終隻是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背:

“灶上煨著紅豆粥,趁熱喝。”

楚雲舟低頭喝粥時,母親突然從針線筐裡取出個嶄新的靛藍布包:

“給你的錢袋換了裡襯,舊的那塊補丁太多,存不住財。”

他接過布包,發現針腳細密得如同無痕。

這分明是熬了一整夜的功夫。布包角落還繡著朵小小的青蓮,正是他幼年最愛臨摹的圖樣。

楚雲舟將新錢袋係在腰間,忽然聽見母親輕聲道:

“你爹當年常說,青蓮出淤泥而不染”

“娘隻要你平安。”

母親的目光又忽然凝在楚雲舟臉上,昏黃的燈光下,他的臉色透著幾分不自然的蒼白,額角還隱約滲出細密的冷汗。

“舟兒,你臉色怎麼這樣差?”

母親伸手要探他的額頭,枯瘦的手腕上青筋微微顫動。

楚雲舟下意識地偏頭避過,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笑道:“今日在集市站得久了,日頭有些毒。”

他故意抬手擦了擦並不存在的汗水,“娘,您看這銀子,夠給您添件新襖子了。”

楚雲舟腕間纏繞的黑線被衣袖遮擋,但母親粗糙的指腹正巧按在毒素蔓延的脈絡上。

一陣尖銳的刺痛順著手臂竄上來,他險些悶哼出聲。

“真的沒事。”

他借著收拾銀兩的動作抽回手,從袖中摸出個油紙包,

“您瞧,我還買了劉記的桂花糕,您最愛吃的。”

油紙展開的刹那,一縷黑氣從楚雲舟袖口逸出,混入燈影中消失不見。母親卻突然捂住口鼻:

“這糕怎麼有股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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