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後要等上半個月才出成績,司馬獨自在家整理個人物品,提前為讀大學做準備。誌願早就填好了,本一批次第一誌願是北直外國語大學,第二誌願是北直師範大學,清清爽爽,賞心悅目。北直師範大學是用來糊弄父母的,孤零零填一個北直外國語大學太托大,事實上同一批次第一誌願退檔的話,第二誌願大概率也是錄不上的,除非今年北直師範大學有專業沒招滿,才可能撿個漏。班主任覺得以司馬一貫的成績,考上北直外國語大學沒問題,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他建議多填個本二院校保保底,司馬沒有接受他的建議。
人生如寄,司馬深諳此理,隨時準備背井離鄉,孤身上路。課本試卷什麼的已經打包賣掉,家裡剩下最多的是書,基本上都看過,乾乾淨淨沒有劃痕,司馬猶豫良久,全部留了下來。至於生活所需的個人物品,司馬奉行“極簡主義”,少而又少,一個旅行箱都裝不滿。他的心腸很硬,他對父母沒有太多留戀,他知道未來何其殘酷,禮壞樂崩,天翻地覆,要用儘所有力氣,才能卑微地活下去。
期盼的電話如約而至,電話是高一時的老班長魯漁打來的,班委組織修學旅遊,去八皖省七俠、西川兩個鎮參觀古建築群,附近還有不少景點可看,計劃三天兩晚,班主任錢老師全程陪同,問他有沒有空參加。司馬跟他已經不在一個班了,不過當初分到文科班去的同窗寥寥無幾,本著“一個都不少”的心態,魯漁也通知了司馬。司馬心情很複雜,欣然答應下來,如釋重負,甚至有些迫不及待。隔著電話魯漁沒聽出異樣,他記下司馬的身份證號和手機號,通知他這兩天注意查收短信,提早到學校集合,大巴車準點出發,過時不候。
司馬找出《八皖省交通旅遊圖》,翻到七俠鎮,南湖春曉,書院誦讀,月沼風荷,牛腸水圳,雙溪映碧,亭前古樹,雷崗夕照……看著這些記憶中似曾相識的畫麵,他不受控製地激動起來。命運即將迎來轉折,他決定迎難而上,沒有任何回避的想法。如果退一步,考上北直大學,或者海甸大學,畢業後找個收入豐厚的好工作,躋身社會精英行列,趨利避害,平靜地度過此生,這當然很好,但不是司馬想要的。哪裡跌倒了就從哪裡爬起來,“拿了我的給我送回來,吃了我的給我吐出來”,以眼還眼以牙還牙,司馬從來就不是什麼“寬宏大量”的人!
晚上司馬跟父母說了旅遊的事,司道炎和夏亭很支持,他們一直覺得兒子有點“獨來獨往”,不大參加集體活動,擔心他今後無法順利融入社會,這是個鍛煉的好機會。
魯漁組織能力很強,頂著大太陽跟旅遊公司談妥合同,為了確保萬無一失,還請家裡的長輩出麵背書。魯家是長洲城的大家族,根深蒂固,近幾年逐漸把生意遷往北直市,精兵強將分批北上,留下的都是些混日子的“二世祖”。二世祖歸二世祖,給旅遊公司打個招呼不在話下,魯漁畢竟是“長房長子”,日後有可能接管家族企業,誰都願意賣他個麵子。
司馬很快收到短信,通知修學旅遊出發的時間,來回車費加上食宿,每人預收1000元,多退少補。出發前的晚上,司馬收拾好洗漱用品和換洗的衣物,站在書架前看了半天,抽出一本《新華字典》塞進背包,旅途很無聊,隨便翻翻多認幾個字,消磨下時間。第二天司馬大清早起床,吃過早飯背起旅遊包,打車前往長洲中學跟大部隊彙合。魯漁自覺充當“半個領隊”,跟導遊一起站在大巴車前清點人頭,遠遠望見司馬,忙揮手招呼。司馬朝他笑笑,像成年人一樣握了握手,寒暄幾句後踏上大巴車。
車內人聲喧嘩,班主任錢老師一個人坐在前排,抬眼望向他,目光複雜,她記得這個學生,說什麼讀文科考慮“從政”,後來她特地去翻看誌願表,本一批次第一誌願北直外國語大學,第二誌願北直師範大學,敷衍了事,不知他在想些什麼。“從政”的話,應該讀海甸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或者北直大學政府管理學院,就算夠不上,也應該讀政法大學、公安大學、外交學院之類,司馬填的幾個專業都是語言文學類,跟“從政”八竿子打不著。
司馬規規矩矩向班主任問好,側著身挪到後排落座。老同學都是“點頭之交”,犯不著湊熱鬨,故作親近,在他看來,這些十八九歲剛成年的高中生幼稚可笑,他們高談闊論,竊竊私語,他們談論電子遊戲,談論歌星影星,他們懷著朦朧的春心,不敢直視心儀的對象……“人生如癡人說夢,充滿著喧嘩與騷動,卻沒有任何意義。”青春尤甚。有意思,沒意義,花開一刹不結果,像一場糊裡糊塗的醉酒……司馬不願在“小孩子”身上浪費時間精力,他把旅行包放在身旁占個座,像一堵戒備的牆,“拒人於千裡之外”,直到大巴車關門啟動,也沒有人主動跟他同座。
從長洲市到八皖省大約六七個小時車程,魯漁安排得很寬鬆,上午七點半出發,中午在高速公路服務區吃個快餐,再休息半小時,四處逛逛活絡下腿腳,下午三點抵達黟山,在山腳下的皇冠假日酒店入住。黟山原本是這趟修學旅遊的“重頭戲”,但班主任一票否決,山路陡峭難行,出於安全考慮,改在了七俠鎮和西川鎮。黟山是八皖省最著名的旅遊景點,酒店規格很高,吃喝玩樂設施齊全,高速公路上奔波了大半天,大夥兒都有些累了,魯漁沒有安排其他行程,就地自由活動。
旅遊公司定的是雙人標間,房間相對集中,都在3號樓五層。辦理手續時司馬故意落在後麵,等大夥兒說說笑笑離開大堂,跟導遊私下裡溝通,他願意多出房費一個人住。正好男同學人數逢單,導遊順水推舟,安排他一個人住六樓,這一層大都是“自由行”的散客,正好還剩一間“大床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