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肯伯格塔樓，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的實驗室。
“老大，已經將搜索實驗室的命令安排下去了。”大腦袋拎著盾牌，小跑過來。
“嗯，”懷亞特點點頭，將厚重的塔盾，倚在牆邊，“裡斯伯格閣下們的收藏，非常珍貴，你們去看著他們，彆讓他們毛手毛腳，小偷小摸的。”
“弟兄們也不是什麼東西都要的，”大腦袋一臉不服氣，“就這不是腸子，就是心臟、腦子的，白送都沒人要。”
“廢什麼話！讓你去你就快去！”懷亞特吹胡子瞪眼。
“去就去……”大腦袋搖搖腦袋，嘴裡不知嘀咕著什麼，帶著幾個盾衛離開。
敷衍地嗬斥守衛們，進行這場名為搜索暗藏敵人，實則打掃戰鬥後，滿目瘡痍廢墟的任務。
待盾衛們都走遠，懷亞特收回視線，對一旁的虛空道：
“你確定這樣做能瞞過男巫們？”
“當然不能，”虛空中響起卡洛的聲音，“羅尼·狄金斯不是一般的術士，他是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奧托蘭大師之下的第一人，年紀比奧托蘭都小不了多少，小貴族出身，卻所學頗雜……”
“調查、拷問、儀式、占卜、法術……這麼多手段，他總能尋到真相。”
“那你為何？”懷亞特瞪大了眼睛。
“既然沒人想和狼學派的獵魔人對上，那總要給他們找些事做，”卡洛目視著忙忙碌碌的守衛們，搖了搖頭，“走吧，去裡間看看，幫裡斯伯格的那些男巫收屍……”
“等羅尼·狄金斯回來了，我們也好找些借口敷衍。”
懷亞特點點頭，拎起塔盾，跟上了卡洛。
實驗室被破壞最嚴重的都是在距離大門比較近的前半段，後麵的那些怪物的標本，反而保存得較為完整。
空氣中。
福爾馬林那股刺激性的辛辣，在兩人遠離戰場的核心，漸漸變淡之後，沁出了蘋果過度發酵的甜膩，卻和這些猙獰、血腥的標本一般，令人更加不適。
懷亞特的小眼睛嫌惡地，從蛇纏繞長滿疙瘩蛤蟆的玻璃罐中挪開，忍不住開口道：
“那些男巫越來越瘋狂了，竟然連獵魔人都敢算計……”
“更加瘋狂的是獵魔人，”卡洛搖搖頭，“一個受了重傷的獵魔人大師，一個不知怎麼學了兩手法術的學徒，竟然就敢硬闖德拉肯伯格，也虧得他們運氣好！”
“這不叫瘋，”懷亞特不滿地否認，憨聲憨氣糾正道，“真男人就該這麼做，同伴被抓了，難不成還要袖手旁觀？”
卡洛聞言突然停步，回頭驚訝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怎麼了？”懷亞特有些不自在。
“你真的這麼想嗎？”卡洛語氣怪異，“沒想到你在德拉肯伯格待了這麼多年，還這麼天真……”
“我……天真？”懷亞特愣了一下後，氣急敗壞，“什麼叫我還那麼天真？自家兄弟被抓了，難不成眼睜睜看著不救？你還是不是男人？”
卡洛身形一頓，沉默了幾秒，冷聲道：“你忘了這裡是哪裡？”
“這裡是德拉肯伯格，北方大陸最大、最堅固的監獄！”
“艾恩·希迪派來的人一波接著一波，他們救走哪怕一個艾恩·希迪了嗎？”
“沒有！”
卡洛自問自答，嗓音尖銳，厲聲道：“他們不過在白白葬送無辜的生命！”
“狼學派那兩個獵魔人也是一樣，要不是他們運氣好，先殺了帕德裡克·瓦斯克斯，沒有遭遇羅尼·狄金斯，又被我們兩個放縱過去……”
“但凡其中一個因素沒達成，現在死的就是他們他們兩個了。”
“男巫死了，會有羅尼·狄金森調查，埃文斯有貴族和國王，但狼學派那兩個獵魔人呢？”
“沒有人會來，懷亞特！沒有人！”
“出了德拉肯伯格，甚至都不會有人知道，今天曾經有兩個狼學派的獵魔人，像一個真正的‘男人’，為了救他們的同伴奮不顧身地闖入了北方大陸最大的監獄。”
“或許……”
“要等到嚴寒的冰雪，覆蓋了古海要塞冰冷的城牆。”
“狼學派那些遲鈍的獵魔人，才會在溫暖篝火前的長桌上，為兩個同伴的犧牲舉杯哀悼，然後一夜宿醉便把那兩個傻子，拋之腦後。”
“懷亞特！”
卡洛從虛空中現出身形，清亮的黑眸中猙獰著憤怒的火光：
“救人是在害人！”
懷亞特被卡洛莫名其妙突然爆發的情緒，嚇了一跳。
他不懂。
狼學派的獵魔人又不是死在他們手裡了，為什麼卡洛忽然會發這麼大的火
“那……那些長耳朵精靈怎麼能和獵魔人相比？”懷亞特訕訕笑了笑，“命運女神是他們的庇護者，天空之父又欣賞持劍對抗邪惡的強大戰士，必不會令獵魔人死於同類的傾軋……”
語罷。
卡洛忽然又自虛空中隱身。
不過懷亞特能感覺到，卡洛的情緒似乎突然平穩了下來了，正靜靜地看著他，看得他頭皮發麻。
許久。
“卡洛？”懷亞特小心地問。
“艾恩·希迪是非人種族，獵魔人就不是嗎？”卡洛問。
“獵魔人……獵魔人怎麼可能是非人種族？”懷亞特撓撓頭，“雖然長得有點差彆，但他們都是人類的孩子啊。”
“而且他們還冒著生命危險，保護人類。”
卡洛在原地沉默了幾秒，用極微弱的聲音喃喃道：“艾恩·希迪也曾經保護過人類。”
“啊？”
“沒什麼，”卡洛搖搖頭，輕聲道，“抱歉，剛剛我忽然有些情緒失控。”
懷亞特連連擺手：
“沒事沒事，我在德拉肯伯格待久了也會煩躁，我還有那麼多兄弟，十幾年下來，我看你卻一直都是一個人……”
“對了，卡洛兄弟！”
“要不等這件事情結束，你向新的管理者，請個假回家休息幾天。”
懷亞特上前幾步，拍了拍卡洛的肩膀。
卡洛腳步一頓，沉默了幾秒後，輕輕搖了搖頭：“不用了……”
“怎麼能不用了，我和你說，沒什麼比回家更放鬆的了，抱著那幾個臭小子，晚上摟摟……”
“我沒有家。”
“哦……你沒……”懷亞特意識到卡洛在說什麼，語氣一滯，不敢再說話了。
幸好。
沒過多久，他們便來到了目的地。
木門雕刻著神秘蝕刻紋路，鮮血底部緩緩流淌而出，形成了一灘暗紅的血泊。
鐵鏽味濃鬱到福爾馬林的刺鼻辛辣都壓抑不住。
懷亞特和卡洛對視了一眼，推開門。
“吱呀~”
懷亞特隻左腳踩入隔間，就突然身體一僵，停了下來。
“怎麼了？”卡洛警惕舉起短劍。
“卡洛……”懷亞特聲音乾澀，指了指隔間內，“或許丹提大師和他的學徒，不是靠的運氣……”
不是靠運氣？
什麼意思……卡洛皺了皺眉，繞開占據了大半空間的塔盾，向隔間內看去。
慘不忍睹的小房間內，已經徹底看不出任何尖端實驗室的模樣。
殘肢、頭顱、焦屍、傾倒的被一分為二的鐵椅和刑具，唯有最內側才有似乎是作為試驗品，吐著氣泡，封存在玻璃罐中的猴子、人類和精靈，證明著這裡是一個一個實驗室，而非某個血腥的屠宰場。
“咯吱~咯吱~”
黏膩血水滲入皮靴的縫隙，每走一步都發出令人牙酸的咯吱聲。
他視線下移。
猩紅的血泊中沾著血汙的頭顱，瞪大了難以置信的雙目，看著他。
卡洛第一時間覺得有些眼熟，緊跟著瞳孔驟縮。
“羅尼……狄金森？！！”
“踏~踏~”卡洛連走兩步，踏入隔間。
熔融鐵椅後，無頭屍首鮮血染紅的實驗白袍下，內襯是代表高級評議會術士身份的黑色法袍。
不會有錯！
羅尼·狄金森！
他是羅尼·狄金森！
等等……
卡洛又掃視了一圈。
一個、兩個、三個……包括外麵的奎德，還有塔樓前的帕德裡克·瓦斯克斯，一共八個男巫……
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非人類研究部的所有巫師，全在這裡，全都死了！
狼學派的獵魔人確實不是靠的運氣，他們是硬殺出來的。
懷亞特怔怔看著地麵上的屍體，喃喃道：“丹提大師有這麼強嗎？”
“不是丹提，”卡洛斬釘截鐵，“他氣息很亂，受了不輕的傷勢。”
“不會是在這……”
“不是，是舊傷，不是新傷。”
“那？”
懷亞特悚然抬起了頭，與同樣意識到了什麼的卡洛愕然對視了一眼。
卡洛眼神流溢著不可思議地光彩，肯定地點點頭：“沒錯！是那個孩子！”
“天空之父的雷霆啊，”懷亞特倒吸一口涼氣，“可他……可他看起來還不到十六歲……”
“等等……”
懷亞特看向卡洛：“你不是和他交過手嗎？”
卡洛皺眉回憶了一番，搖了搖頭：
“那隻是在偽裝，我們都沒有用力，不過他的力氣確實不小。”
語罷。
隔間內沉默了幾秒。
“你真的確定嗎？”懷亞特忍不住又問。
卡洛猶疑了一下，也不太確定了。
關鍵一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劍術不錯、身體素質還好、甚至還會幾種法術……
時間是有限的，就那十幾年。
花在劍術上，就沒時間學法術，學法術了，自然不會有太多磨煉身體，樣樣都不錯，綜合起來卻能殺死羅尼·狄金森……
這……這幾乎是不可能的。
“對了！”卡洛這是忽然想到了一個問題，“你知道那個孩子叫什麼名字嗎？”
“艾林！”
回答的不是懷亞特。
米洛穿戴著騎士鐵甲，從外麵推門而入。
“那個孩子叫艾林。”
他掃了一眼隔間，視線略過血泊，在羅尼·狄金森死不瞑目的頭顱上停留了一秒後，靜靜地看向懷亞特和卡洛。
懷亞特率先投降，心虛地眨了眨小眼睛，低下了頭。
卡洛則一直十分平靜地與懷亞特對視。
“外麵一個受傷的人都沒有，”米洛道，“你們就沒什麼要和我說的嗎？”
隔間內又安靜了幾秒。
“埃文斯大人呢？”懷亞特忍不住這凝重的氣氛，率先打破平靜。
米洛語氣平靜：“被狼學派的獵魔人帶上大獅鷲，擄走了。”
“哦，被帶上大獅……”懷亞特一懵，“被帶上大獅鷲？！！”
埃文斯無論是被擄走了，還是被殺了，他都能理解。
但為什麼會突然出現大獅鷲？
還是狼學派的獵魔人帶上大獅鷲……
這幾個詞是怎麼組合在一起的？
卡洛同樣失卻了剛才的平靜，愕然失神地看著米洛。
“唉~”
米洛沉默了幾秒，搖搖頭，歎了口氣，將塔樓前發生的一切大致敘述出來。
語罷。
隔間內又安靜了幾秒，懷亞特與卡洛麵麵相覷。
懷亞特訕笑道：“你一定是在講什麼騎士裡的情節吧，還挺有意思的，我看過的那些都是巨龍……”
單手抱著頭盔的米洛靜靜地看著他，令懷亞特的笑容逐漸僵硬，喉嚨乾澀，漸漸說不下去了。
“你說的是……真的？！！”
“我像在開玩笑嗎？”米洛冷冷道。
懷亞特又喝卡洛對視了一眼。
卡洛問道：“現在的情況，你打算怎麼做？”
“今夜發生的事情，我已經讓信使快馬加鞭，送往崔托格了，”米洛道，“國王的指令明天傍晚就能到，或許還會跟著一大群找茬的貴族。”
他停頓了一下，又掃視了一眼鮮血淋漓的隔間：
“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那裡，我會等國王的指令到了之後，再去信。”
“趁著這段時間，你們做得周全一些，不要留下什麼首尾。”
卡洛和懷亞特愣了一下：“謝謝。”
“一個男爵而已，沒什麼，但不要忘記了我們的使命。”米洛的視線在卡洛雙眸停留了一會後，轉身便欲離開了。
“狼學派會怎麼樣？”卡洛忽然問。
“我不知道，”米洛搖搖頭，“但我們的國王是‘禿子’拉多維德四世，所以你覺得呢？”
卡洛沉默了幾秒，道：“即便有大獅鷲？”
米洛留下來一句話，頭也不回地離開。
“即使有大獅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