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開始,天空中漸漸堆積起層層迭迭的厚重雲朵。
“不行!”
艾林否定得斬釘截鐵。
他看了眼同樣欲言又止的弗雷德,堅定地搖頭:
“丹提大師,弗雷德,我知道你們是不想讓自身的仇恨,影響我們和學派。”
“但事實上,對埃文斯的處置,現如今已不僅是為你,為弗雷德,修斯和邦特複仇了。”
“遠遠不是!”
他厲目看了亞克西法印下,渾渾噩噩的埃文斯:
“這是一起針對獵魔人的陰謀。”
“埃文斯、帕德裡克·瓦斯克斯和小豪斯,想騙、想殺死的是經過蒙特·卡沃的所有獵魔人,而非單純隻想害死你們四個。”
“要是不以強烈的行動予以反擊,被人發現狼學派的軟弱,幕後之人必將變本加厲。”
“到時候,說不準連那些沒人瞧得上的小勢力,都敢來踩上一腳。”
“牆倒眾人推,才是最可怕的。”
艾林甚至懷疑,狼學派正是由於其太過和善,太過中立和軟弱的行事作風,才會發生滅門的凱爾莫罕防禦戰。
否則一些強盜般的農夫、暴徒,就算知道了古海要塞的位置,又怎麼敢真的包圍、襲擊,一個全是超凡獵魔人的戰爭要塞。
他們不要命了嗎?
而比狼學派還有道德感,更崇尚騎士精神,注重個人品德與修養的獅鷲學派,就更不用說了。
在這個世界,好人要想活下去,就得比壞人更狠!
丹提沉默良久,問道:“你想怎麼處理埃文斯?”
艾林冷冷道:“在艾爾蘭德平民、祭司和貴族的見證之下,訴說他的惡行和陰謀,然後光明正大地把他殺了,砍頭或是絞刑都可以。”
“不行不行!”丹提和維瑟米爾異口同聲地連忙否定,“你這是把瑞達尼亞的麵子按在腳底上踩,禿子拉多維德四世和瑞達尼亞的貴族會發瘋的。”
“那就在伊安娜嬤嬤、梅森公爵的公證之下,殺了他。”艾林毫不猶豫地換了一個想法,“必須得有人見證,然後讓吟遊詩人傳播出去。”
這倒還行……丹提與維瑟米爾麵麵相覷。
相比起艾林前一個,簡直把瑞達尼亞,不,在平民麵前處死一個貴族,是把整個貴族階級的麵子都摔落泥潭的做法相比,私下裡在幾個貴人的見證下處死,倒還可以接受。
“可是梅裡泰莉神廟的大祭司和那個公爵,真的願意見證這種事情嗎?”丹提猶豫了幾秒道。
雖然艾林一直說與這兩者,關係不錯,但見證埃文斯之死,多多少少都會得罪瑞達利亞和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
那個伊安娜大祭司和梅森公爵會願意為了他們,做這種得罪一個大國的事情。
“放心,應該沒問題,”維瑟米爾拍了拍丹提的肩膀,“伊安娜大祭司、梅森公爵與艾林之間的關係,確實相當好。”
與艾林,不是與我們之間的關係……丹提抓住了關鍵,斜眼瞥了眼維瑟米爾。
一個遊曆學徒是怎麼越過導師結交人脈的?
維瑟米爾竟然還把依靠學徒,說的這麼理直氣壯……
定下對埃文斯的處置方式之後,就不得不麵對隨之而來的後果。
“瑞達利亞那裡,可以找梅森公爵和伊安娜大祭司,”維瑟米爾皺眉道,“但巫師會那裡,不知道薇拉女士有沒有回凱爾莫罕……”
相對而言。
禿子拉多維德四世,以及瑞達尼亞貴族那裡還有機會緩頰。
北方大陸貴族之間的關係盤根錯節,獵魔人作為剿滅魔物威脅,守護人類財富的重要部分,自然也在這份關係網中。
何況本質上也不是他們在挑釁,他們是受害者那一方,除了梅森公爵和伊安娜大祭司外,還可以通過首席和其他獵魔人大師的關係,總能找到途徑緩和兩方關係。
這也是兩個獵魔人大師沒有在處置方式上堅持的另一個原因。
但巫師會卻是真正的大麻煩。
狼學派現在幾乎算是與巫師會最大的兩個勢力——班·阿德學院和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都結仇了。
萬一被他們挑動整個巫師會對狼學派,乃至獵魔人的敵意。
他們完全可以在年末的術士大會上,發動對獵魔人的戰爭令、乃至滅絕令,這才是真正的大問題。
巫師會是北方大陸真正的龐然大物。
從後世第一次北境戰爭,泰莫利亞國王弗爾泰斯特、瑞達尼亞國王維茲米爾二世、科德溫的亨賽特、萊裡亞和利維亞的米薇和亞甸的德瑪維……
北境五國之王在哈吉要塞商議辛特拉繼承人的密會時,國王們就曾抱怨過北境與尼弗迦德的戰爭“處處受製於威戈佛特茲和巫師會”。
由此可見巫師會在北方大陸的地位。
而此時。
在這個狼學派還未式微的年代,巫師會在北方大陸的權利隻會比一百年後更大。
因此。
一旦鬆散的巫師會真正下了戰爭令和滅絕令,即便是受過獵魔人恩惠的諸國國王都不可能發聲,沒有參與進這場瓜分獵魔人的盛宴,就已經算仁至義儘了。
沒有任何一個學派,能夠經受得住這樣的挑戰。
不!
所有獵魔人學派加起來,都難以抵抗這一場災難。
因此,至少至少,不能讓班·阿德學院和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撬動整個巫師會的名義針對狼學派。
“我們沒那麼多時間……”
艾林思索片刻,搖搖頭。
“薇拉女士,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但班·阿德學院和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卻有可能在得到消息的時候,第一時間做出反應。”
“彆忘了,班·阿德學院和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的首腦,現在都在班·阿德。”
“在森尼這個反獵魔人分子的鼓動下,我不覺得會發生什麼,對我們有利的結果。”
“另外……”
艾林頓了頓,道:
“雖然有點不恭敬,但就算薇拉女士已經回凱爾莫罕了,以薇拉女士在巫師會的地位,似乎也不太夠份量,她更像是獨行俠,手下有一個商會,但也是掛靠在艾瑞圖薩的。”
“她和狼學派的關聯也太深,中立派很難相信她的說辭。”
“那該怎麼辦?”維瑟米爾擰緊了眉毛。
眾人都陷入了沉思。
這時。
“好女孩”飛臨了艾爾蘭德上空,地麵上也例行傳來了一聲聲呼喊。
早已習慣的維瑟米爾和艾林依舊在冥思苦想,丹提和弗雷德卻被這動靜吸引住了。
是因為大獅鷲嗎?
聽到大多都是孩子的聲音,丹提失笑一聲,搖搖頭。
但多聽了幾句,卻發現有些不對勁兒。
他們喊的……好像是艾林的名字……
丹提與同樣驚愕不已的弗雷德對視一眼。
藍死神、弑神者、五月節國王、艾爾蘭德的騎士……
這都是說的誰?都是艾林嗎?
弗雷德有些恍惚,不到半年的時間裡,艾林都經曆了什麼?
弑神……
什麼神被殺了?
“艾瑞圖薩!”艾林忽然開口,打斷了弗雷德和丹提的聯想。
維瑟米爾茫然地抬頭:“什麼……什麼艾瑞圖薩?”
艾林輕聲道:“薇拉女士的份量不夠,但作為艾瑞圖薩院長,天賦與技藝協會五人中唯一一個女術士的蒂莎婭·德·維瑞斯,卻足夠了,我們可以也邀請她來見證埃文斯之死。”
“正好,女術士的讀心也能看破埃文斯的謊言,幫我們找出幕後真凶。”
“艾林和艾瑞圖薩的蒂莎婭·德·維瑞斯也很熟?”丹提茫然地拍了拍維瑟米爾的胳膊。
“比不上伊安娜女士和梅森公爵,隻是一起合作過的關係。”維瑟米爾搖搖頭。
然後他微蹙眉頭,有些不太確定地看向艾林:“你覺得蒂莎婭·德·維瑞斯會站在我們這邊,而不是同為巫師會一員,甚至是天賦與技藝協會一員的班·阿德學院和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
這怎麼聽都有些不太靠譜。
他們和蒂莎婭·德·維瑞斯說起來是一起合作過,還是戰友,但實際上兩方並沒有並肩戰鬥過。
艾瑞圖薩的利益明顯更貼合巫師會的群體,維瑟米爾都想不出任何一個理由,蒂莎婭·德·維瑞斯會站在他們一邊。
這就好像平民與一個男爵的表兄弟有齟齬,卻指望貴族站在毫不相乾的平民一邊。
自他成為獵魔人幾百年間,都沒見過幾個例子,不超五指之數。
更多的反而是貴族不分對錯地與表兄弟聯合起來,為他表兄弟出一口惡氣,而欺負平民。
蒂莎婭·德·維瑞斯和班·阿德、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之間的關係,又何止是表兄弟?
他們在巫師會有共同的利益。
而利益是比血緣更堅固的紐帶。
因此,即便剛才艾林提到了艾瑞圖薩學院,維瑟米爾也根本沒有往那個方麵去想。
“我不太確定,但可以試試。”艾林道。
如果蒂莎婭·德·維瑞斯與他記憶中,那個為了秩序、和平,不願意為了北方諸國的利益,犧牲希瑞和傑洛特之間的關係,換取權利的那個女術士是同一個人。
那就並不是毫無希望。
“隻能如此了。”維瑟米爾和丹提對視一眼,無奈地歎了口氣。
其實,即便巫師會不插手,班·阿德學院和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任何一方的針對,都是狼學派難以承受的,當然是被狂獵堵在學院裡之前的班·阿德。
不過死了一個巫師會高級評議會成員的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無論是否是這次事件的罪魁禍首,都必然會借題發揮,毫無轉圜餘地針對狼學派。
此刻自然沒有必要再去討論的必要了。
“還有……”
眼見大獅鷲漸漸降落,神廟越來越近,維瑟米爾忽然道:
“回凱爾莫罕的事,是時候提上日程了,艾林。”
抓著大獅鷲鬃毛的艾林身體一僵,點點頭:
“我知道了,明天吧,讓修斯和邦特在神廟裡治療,我們明天就回凱爾莫罕,首席……”
他頓了頓:
“首席是需要儘快知道這一切。”
維瑟米爾點點頭。
丹提見艾林和維瑟米爾情緒突然低落下去,連忙道:
“這件事責任在我。”
“我會和首席說清楚的,你們不用擔……”
“和你沒關係,”維瑟米爾打斷了丹提,“不是這件事……呃……或者說,不僅是這件事,總之你不用管就對了……”
不是這件事,還有哪件事……丹提茫然地撓了撓頭,不知道維瑟米爾語無倫次地在說什麼。
維瑟米爾則在心裡幽幽地歎了口氣。
科德溫滅國,現在又加上了瑞達利亞和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的敵意,也不知道索伊首席一下子能不能接受這麼多打擊,又會怎麼處置背離中立原則的他們……
他看著艾林比半年前挺拔,健壯了不少的背影,暗金色的貓瞳忽然堅定了起來。
至於艾林本人,他低頭,視線穿過大獅鷲黑紅的羽翼,俯瞰瑪哈坎群山間,壯闊的建築群。
陰霾密布的天空下,連神聖的梅裡泰莉神廟,都顯得格外地陰鬱。
此刻。
他的腦海中也同維瑟米爾一樣,想到了首席,思考如何應對必將到來的詰問。
隻是想著想著,思維卻不知不覺間,情不自禁地放空了。
索伊深沉磁性的嗓音仿佛有魔力般,在腦海中不停地盤旋。
【想當首席嗎?】
——
“好女孩”降落在老地方,埃爾尼、克拉爾他們也熟練地從“好女孩”的爪子上,提前解下掛鉤,翻滾離開。
待“好女孩”停穩之後,自覺地將邦特、大鐵盾和傅裡,小心地運下大獅鷲平坦的背部。
也是在此刻……
“唳~”
“好女孩”反常地啼鳴一聲,令剛走下來的艾林忽然愣住了。
在眾人奇怪地目光下,過了好一會兒,艾林才語氣複雜回頭對維瑟米爾道:
“這下就算艾爾蘭德事情再多,也得明天回凱爾莫罕了。”
“怎麼了?”維瑟米爾懵了懵,看了眼親昵地蹭著艾林的大獅鷲。
“好女孩的蛋,快要孵化了,”艾林撫摸著大獅鷲的尖喙,道,“明天不回去,就隻能騎馬回去了。”
“那……那……那是一件好事啊!”
除了丹提和弗雷德一臉茫然,其它獵魔人包括維瑟米爾都忽然興奮了起來。
然而。
驚喜卻還不止這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