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偉業？”丹提疑惑地回頭，“偉大的事業？”
“差不多。”艾林點點頭，“雷比歐達向你提過這個詞嗎？”
丹提見艾林神色嚴肅，皺眉低垂下頭，沉吟許久。
“雷比歐達一生的事業，當然堪稱偉大，”丹提道，“他為科德溫的普通人做了無數事情，小到解決鄰裡的糾葛與分歧，傳授牧羊、種田的小訣竅，大到代替村民和貴族談判降稅，還有驅逐凶獸，擴大人類的聚居地……”
“不可計數。”
他看了眼山姆抱在懷中，有明顯閱讀痕跡，卻精心保養的《先知雷比歐達智慧集》：
“雷比歐達來過瑞達利亞，卻從未來過德拉肯伯格，他的智慧比他的足跡走得更遠、更久。”
“所以當然，雷比歐達成就了偉業。”
“先知的智慧當然是偉業，你能從聖書中，找到一切的答案！”山姆神色激動、連連點頭。
一切的答案……艾林對此表示懷疑，但他沒有必要在此刻反駁一個信徒的虔誠。
“但偉業這個詞本身……”丹提搖搖頭，“我從沒聽雷比歐達提到過。”
“其它術士呢？”艾林追問。
“也沒有。”這次丹提都沒有仔細思考，便搖頭，“術士倒是經常會說些聽不懂的大話，就像羅尼·狄金森一樣，不是為了什麼永恒的和平，就是為完善人類物種，又或者尋找造物者的秘密……”
“口口聲聲為了人類，卻不願為常年遭遇魔物騷擾的人類，殺死一隻水鬼，甚至還用普通人的身體做研究……”
丹提不屑地撇撇嘴，發現自己有些偏題了之後，補充了一句：
“當然我也不認識幾個術士，為什麼突然這麼問，很重要嗎？”
“嗯。”艾林點頭。
丹提摩挲著下巴上的胡須，建議道：
“等回凱爾莫罕之後，你可以問問阿瑞斯托，他才是和雷比歐達相處時間最長的獵魔人。”
艾林微微頷首，不再打擾丹提和山姆。
白天德拉肯伯格戒備反而比夜晚要鬆懈很多，也有可能他們此行所去的是北區，而非住著管理者和男巫的東區，城市的首腦又在昨天消失，一路上山姆都沒有經過受到過一次盤問。
穿過北區的幾根吊橋後，又爬上兩層斜坡，淒厲的慘叫聲頓時為之一清，取而代之的是某個類似城內手工區，市場的街道。
攤位上放置著西紅柿、鐵釘、麻布等亂七八糟的雜物，花白頭發的鐵匠指揮著學徒加碳熱爐子，街道儘頭甚至還有一個啤酒牌子的木屋上……
當然大清早的，人並不多，應該是還沒到交接班的時候。
“北區是我們士兵的住所，鐵匠鋪、裁縫等也在這裡，想喝酒了，也可以趁著空閒的時候喝兩杯，不過會限量，也很貴……”
“一般每個季度發軍餉的時候，我們才會來這裡用麥子、橄欖油換兩杯酒……”
雷比歐達的故事也差不多在這個時候講完，山姆便小聲介紹了幾句。
“八年前我來的時候，似乎還沒有酒館，隻有鐵匠、裁縫，還有一個賣蘋果餡餅的老嫗……”丹提道。
“嗯，”山姆點點頭，“酒館是三年前，埃文斯大……埃文斯的一個表親在這裡開的，賣蘋果餡餅的特雷西婆婆跟著上一任管理者弗迪南德子爵離開了，她好像是子爵家曾經的廚娘……”
“貴族廚娘啊，難怪那蘋果餡餅那麼好吃。”丹提感慨了一句。
走過剛開業的攤鋪，又轉了兩個彎。
空氣中開始隱隱泛起了鐵鏽、酒精和藥材的味道，同時隨著氣味變得濃烈的，還有一陣陣爭吵，或者說，單方麵的發泄情緒。
“怎麼就救不了呢！你剛剛還說有希望的！”
熟悉的憤怒聲音在一個種著各色藥草的長屋裡回蕩。
一個婦人輕聲道：“我說的是若是沒有發生異常狀況，有可能有希望活下去，但現在兩個人都發燒了，那時……”
“你看大鐵盾這雙腿，明明骨頭都沒有全碎！怎麼這就要死了？”憤怒的聲音打斷婦人，“傅裡最多是擦傷，怎麼就要鬨到那一步呢？”
婦人沒有生氣，或許她已經習慣了，冷靜地闡述：“懷亞特，他們發燒了，傷口這個時候還化了膿，又有內出血的跡象……”
“我們隻是普通的醫師，這麼重的傷，在德拉肯伯格是治不好的，不如給他們喂點紅花，減少點痛苦……”
“那梅裡泰莉神廟能治好嗎？”一個聲音忽然推門而入。
“誰？！！”坐在病床邊的大漢猛地抬頭，布滿血絲的雙眼怒瞪而去。
“山……山姆……”山姆被這充滿殺氣的一蹬，嚇得猛打了一個激靈，兩腿本能發軟。
大漢的視線卻沒停留在他身上，反而落在了他身邊的空地上。
激射著難掩憤怒的眼神，難以置信地眨了眨，大漢驚愕地張大了嘴巴。
“女士的神廟當然能治好，”穿著麻布衣的中年婦人不認識來人，但輕輕挪了下步子，擋在了大漢和山姆中間，“隻是德拉肯伯格距離艾爾蘭德太遠，這兩個傷者堅持不了那麼長的時間，更經受不了顛……”
“你是說！”回過神的大漢猛地從床上站起來了。
“懷亞特，這裡是醫院！”中年婦人張開雙手，攔在了中間。
“不是……不是……你們怎麼回來了？”懷亞特連連擺手，語無倫次了幾秒後，探頭看了看長屋的兩端，輕聲道，“波麗娜是自己人，丹提大師，還有……”
“艾林，狼學派的艾林。”艾林擺手收起蜃境，向呆愣在原地的中年婦人波麗娜，點點頭，“我們可以帶這兩個傷者前往梅裡泰莉神廟，大概中午之前就能到，來得及嗎？”
“來……來得及……”波麗娜本能回答，然後搖搖頭，“可是一個上午的時間，怎麼可能穿越龐塔爾河……”
“他們可以的！他們可以從天上過去！”懷亞特興奮地打斷了波麗娜。
“天……天上過去？”
波麗娜一臉茫然，傷者被運來之後，就一直在處理傷勢，她還不知道大獅鷲的事情。
“一時間講不清！等回來再說……”懷亞特急頭急腦地將波麗娜推到兩個傷者病床前，“快！波麗娜！快將大鐵盾和傅裡的傷勢都包紮好。”
波麗娜隻得懵懵地為兩個傷者換藥，用光滑的小木棒固定腿部的骨骼。
大鐵盾和傅裡昏迷著，臉色蒼白，任由幾人擺弄。
丹提大師和艾林竟好像和懷亞特大人的關係不差……山姆驚愕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德拉肯伯格也不全是壞人的……”艾林拍了拍山姆的肩膀。
然後他轉頭掃視了一眼空曠的長屋：“其它傷者呢？要是有沒辦法治療的，我們也可以帶走。”
懷亞特扶住大鐵錘的動作一滯。
“沒有其他傷者了。”波麗娜搖搖頭。
“可是……”艾林愣了愣，看見了懷亞特躲閃的神色，又將還未出口的話，吞了進去。
也是。
連有大盾守護，還有其他魔法道具，甚至有可能經曆過身體改造的盾衛，都在泥石流下受了重傷，一般的守衛又怎麼可能能活下來。
“這件事與你無關，”丹提道，“忘了我說的嗎？這是一場戰爭，而在戰爭當中，我們彆無選擇。”
“丹提大師說的沒錯，那是一場戰爭，而那些人都死於埃文斯的私欲，他們是被埃文斯殺死的。”懷亞特站起來，兩隻小眼睛真誠地看著他，“艾林，在來這個地方之前，我們都做好準備……”
做好什麼準備……艾林沒有問出這句話，隻是看著被包紮好的兩個壯漢，深吸了一口氣。
血腥和苦澀的草藥味充斥了鼻腔。
我已經儘力了……他對自己說。
打包兩個傷者的速度格外迅速，懷亞特帶著他們離開醫院之後，喊了一個叫“大腦袋”，一個叫“小腦袋”的兩個盾衛，幫忙馱著傷者。
又在雜貨鋪借了一輛貨運馬車。
這一次離開德拉肯伯格的路，比之前還要好走，
沒人會阻攔幾個馱著沁血白布的“屍骸”，一臉“悲慟”凶悍的盾衛，尤其是那些知道昨晚發生了什麼的守衛眼中。
他們甚至連眼角餘光都不敢瞥過來。
“送到這裡就行！”
順順利利地走出德拉肯伯格後，又在德拉肯伯格前往蒙特·卡沃的小路上，拐了兩個彎，艾林便讓他們在路邊停下。
“艾林。”
懷亞特走下馬車，看了看荒蕪無人的小道，凝視著循聲回頭的艾林，道：
“大鐵盾和傅裡受傷已經這麼重了，治不好的話，也很正常，那就是他們的命了。”
“是命運女士不允許他們活下去，就像獵魔人被意外律選中時一樣。”
艾林沉默了兩秒，點點頭：“放心，能治好的。”
“你可能不知道，我和梅裡泰莉神廟的大祭司伊安娜嬤……伊安娜女士，很熟。”
懷亞特愣了一秒後，豪爽地哈哈大笑：“好好好，既然如此我就放心了。”
“那兩個臭小子治好了之後，彆讓他們急著回來，”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錢袋遞給艾林，“在德拉肯伯格他們已經死了，不過反正他們也都是孤兒，又還沒結婚，待哪都是一樣，就先在艾爾蘭德住下。”
“等過段時間，我會想辦法給他們安排活乾的。”
艾林道：“既然如此，我可以問問艾爾蘭德的梅森公爵，因為一些原因，他那裡現在也很缺人……”
“或者請神廟的祭司們幫忙看看，總能找到一些合適的工作。”
懷亞特伸出的右手一滯，沉默了幾秒，猶疑道：“梅森……公爵？”
“艾爾蘭德的梅森公爵，”艾林點點頭，“我因為一些原因，和他關係也還不錯。”
懷亞特聞言有些咋舌。
看著艾林稚嫩的不過十四五的麵容，鑽進耳朵裡的卻又是公爵、又是大祭司，怎麼聽怎麼像假的。
不過想到實驗室裡羅尼·狄金斯那具無頭屍體，懷亞特頓時又釋懷了。
能殺死巫師會高級評議會議員的，年紀再小，認識幾個大人物，有什麼奇怪的。
“為什麼我聽著都有些羨慕大鐵盾和傅裡了？”大腦袋撓撓頭，看向小腦袋。
小腦袋歎了口氣：“我也羨慕了，當時我就在傅裡旁邊，早知道就該遲一些壓盾的，這樣……”
“砰！砰！”
兩下重拳，打斷了大腦袋和小腦袋的高聲密談。
“怎麼？”懷亞特咬牙切齒，額頭青筋都冒出來了，“待在老子身邊，委屈你們了？”
“要不要現在給你們打成大鐵盾和傅裡的樣子，還省得你們多走幾步。”
大腦袋和小腦袋捂著頭，連聲道歉。
“收下吧，這是他們兩個的撫恤了，”懷亞特把錢袋扔了過來，“畢竟也不能白死一次……”
艾林沒再拒絕。
“還有，”懷亞特看了看臉色蒼白的兩個盾衛，“謝謝你，艾林，我沒想到大鐵錘和傅裡還能有機會活下來。”
艾林張了張嘴，正要說些什麼。
“唳~”
“好女孩”從天而降。
維瑟米爾帶著幾個年輕獵魔人，將兩個擔架小心地運到了大獅鷲的背上。
“不，懷亞特。”
艾林看了懷亞特一眼，回首遠瞰探出森林鋸齒狀鋒線的巨城，輕聲道：
“該說這聲謝謝的人，是我。”
——
一路無話，維瑟米爾沒有解開埃文斯的亞克西法印。
持續時間過了，便續上一個。
一直維持到龐塔爾泛著粼粼波光的壯闊河水，被拋之於身後，瑪哈坎雄偉的山脈越來越近，都沒有解開。
但對埃文斯的處置並不是一件難事，他的結局在他選擇陰謀暗害狼學派的那一刻，便已注定。
麻煩的是埃文斯身死之後，必將到來的瑞達利亞和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的針對……
這兩者相對於現在的狼學派而言，每一個都是龐然大物。
不！
還不止如此，若是埃文斯背後的幕後黑手不是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的話，或許還得再加上一方。
頃刻之間，狼學派似乎又恢複到艾林剛穿越時，那副危若累卵的境地。
“要不……”
丹提看著埃文斯，神色掙紮了幾秒，猶豫地開口道：
“要不把埃文斯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