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罷。
艾林沉默著與蒂莎婭·德·維瑞斯對視了良久。
空氣中浸透了冰冷的、隱隱約約的殺意。
站位這件事情上，古往今來都是依附強者和利益。
此刻很明顯，在利益天平的左右兩端，狼學派與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班·阿德，巫師會兩個最大勢力的份量是完全失衡的。
這都不用明顯比較，看菲爾芭·艾哈特那副警惕、躍躍欲試的模樣就知道，她根本就沒覺得蒂莎婭·德·維瑞斯會答應下來。
都快將長劍從劍鞘中拔出的維瑟米爾和丹提，當然同樣如此。
房間裡的氣氛劍拔弩張。
實話說，就連艾林自己在說服蒂莎婭·德·維瑞斯這件事情上，也沒有什麼十足把握。
前世著作中的蒂莎婭·德·維瑞斯確實是秩序維護者的形象不錯，但這不能說明站在艾林麵前，實實在在的蒂莎婭·德·維瑞斯，就與原著中是完全相同兩個人。
自穿越以來，艾林已經經曆過很多現實與虛構間的巨大差異。
而且人都是會隨著時間，隨著各種經曆，隨著遇見過的不同的人，而成長、腐化、升華與墮落。
現在與仙尼德島政變的原主時間線，相隔近百年。
百年後，蒂莎婭·德·維瑞斯或許是那個一心執著於維護秩序的公正之人，但誰知道她走向未來的道路上，是否經曆過某些改寫人生的巨大變化。
當初冒死前往辛特拉求娶公主帕薇塔的多尼，未必當時就和後來的尼弗迦德皇帝“敵人墳頭上舞動的白色火焰”恩希爾·瓦·恩瑞斯一樣冷酷無情。
何況秩序與正義，從來都是含義不同的兩個詞。
“你覺得你們……”她的視線掃過渾身緊繃著維瑟米爾和丹提，饒有興致地道，“憑什麼比他們更值得維護？”
蒂莎婭·德·維瑞斯這句話一出，艾林眉頭一動，稍稍鬆了口氣，道：
“因為我們在維護秩序，而他們在破壞。”
“獵魔人或許在勢力和實力上，不如其他秩序的力量，但論及對秩序的貢獻，卻並不比任何勢力差。”
蒂莎婭·德·維瑞斯聞言看著艾林的雙目沉默了許久，然後忽地展露笑顏：“這一點確實無人可以否認。”
“院長？”菲爾芭·艾哈特臉色一滯，驚愕地看向蒂莎婭·德·維瑞斯。
“艾林說的沒錯，獵魔人對秩序的貢獻比那些整天，嘴上喊著為了全人類，卻隻知勾心鬥角、爭權奪利、謀求私利的術士強多了。”
蒂莎婭·德·維瑞斯點點頭。
“可是……”菲爾芭·艾哈特看了眼艾林，欲言又止。
顯然不是所有的巡查術士都有一顆剛從學院畢業的，不畏強權的心，有人在權利和野心的欲望之河中，如魚得水。
考慮到是菲爾芭·艾哈特，倒也也不奇怪。
原著中，為了權利的穩固，她甚至暗殺過她的愛人，瑞達尼亞情報組織的頭目西吉斯蒙德·迪科斯徹，又況且是現在這種與艾瑞圖薩基本無關的麻煩。
極力向上的菲爾芭·艾哈特不希望自己的靠山，因為幾個獵魔人而招惹上班·阿德和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這樣的大麻煩。
蒂莎婭·德·維瑞斯冷哼一聲：
“巫師會越來越烏煙瘴氣了，某些術士私下裡簡直無法無天。”
“用無辜的平民做實驗，喚魔咒召喚惡魔屠殺村落獻祭，研究死靈術，擾亂生靈界的秩序……”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賣些假藥、假魔法道具騙錢，竟然都可以稱得上是正派的術士了？”
“菲爾芭……”蒂莎婭·德·維瑞斯偏頭看向她的學徒，“自古老的諾維格瑞聯盟開始，巫師會的存在就應該是用律法約束和管理北方王國的法師，不使得人世間最強大的魔法力量失控……”
“祂應該是彌合矛盾、引領人類、維持秩序的最強大，最公正的力量。”
“也因其強大，當祂反向於人類，破壞秩序的時候，必會造成最深重的災難。”
“當發展到那個境地之後，重創的便將會是巫師會本身。”
“菲爾芭，維護秩序，是巫師會的責任，也是我們的責任。”
菲爾芭·艾哈特看著蒂莎婭·德·維瑞斯的雙目，愣了愣後，點點頭。
蒂莎婭·德·維瑞斯滿意地頷首，然後看向艾林：“艾林，我會為你見證。”
維瑟米爾和丹提同時呆愣了下，鬆弛了緊繃著的雙手。
他們沒想到艾林不靠譜的提議，竟然真的成真了。
站在女術士的蒂莎婭·德·維瑞斯竟然放棄了巫師會，站在了他們這一邊。
“謝謝你，蒂莎婭女士”艾林也送了口氣，道謝道。
“不是因為你，我隻是站在秩序這一側，”蒂莎婭·德·維瑞斯搖搖頭，看向渾渾噩噩的埃文斯，“撤銷法印吧，我們先找找他的背後是誰，想來你們把他帶來也是有這個目的的。”
艾林微微頷首，看了維瑟米爾一眼。
維瑟米爾正要揮手，解除法印。
“等等！”伊安娜忽然出聲，阻止了他，“先不急，既然艾林說的是三方見證，那就把梅森公爵請來之後，再質詢，也省得再拷問第二次。”
蒂莎婭·德·維瑞斯沉默了幾秒，點點頭道：“可以。”
“咣~”
未見蒂莎婭·德·維瑞斯有什麼動作，一道橙色的傳送門悄無聲息地出現在房間內。
“菲爾芭，你去找阿加莎，讓她把梅森公爵邀請過來。”
“是，院長。”菲爾芭·艾哈特走向傳送門。
“南尼克，你也跟著去，說清楚情況，”伊安娜拍了拍南尼克的手背，然後看向艾林，“還有什麼要求嗎？”
“最好再請一個吟遊詩人來。”艾林也沒有猶豫，直接說出了自己的請求。
“真是個一點虧都不肯吃的混小子，索伊大宗師的運氣可真好，”伊安娜聞言笑了笑，看上去很滿意，對南尼克道，“那你就問問梅森，艾爾蘭德最好的吟遊詩人是誰，也請過來。”
這麼多麻煩事都和他有關，索伊首席能不把他逐出狼學派，都算是好脾氣了……艾林心想。
當然，房間裡還有外人在，艾林隻是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是。”南尼克看了艾林一眼，同樣眼含笑意。
隨後沉默著不知在想些什麼的菲爾芭·艾哈特，便與南尼克相繼走進了傳送門。
“咣~”
傳送門消失。
或許因為涉及道巫師會的汙穢內幕，蒂莎婭·德·維瑞斯雖然應下了見證一事，但情緒明顯不高。
其他人包括伊安娜都沉默著等待梅森公爵的到來，除了艾林，他想到了蒂莎婭·德·維瑞斯一直未曾說出口的來意，便借此機會開口問道：
“蒂莎婭女士，你找我們有什麼事情嗎？隻要能做到，我們絕不推辭。”
即便蒂莎婭·德·維瑞斯真的是為了秩序，才選擇站在巫師會兩大勢力的對立麵，但人情艾林卻是真真切切的欠下了。
她說了那句見證，便意味著她會主動為了狼學派在巫師會中張目，不使班·阿德和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的巫師顛倒黑白。
艾瑞圖薩和蒂莎婭·德·維瑞斯在利益方麵，肯定會實實在在的損失。
而人情關係有來有往才能長久。
蒂莎婭·德·維瑞斯聞言，瞥了眼身側的伊安娜，道：
“這件事情，你還是可以做到。”
注意到她的視線，伊安娜皺了皺眉。
蒂莎婭·德·維瑞斯沒有立刻提出她的請求，而是沉默兩秒，組織過語言之後，忽然轉移了話題：
“你知道我前幾天向亞甸派人探聽局勢嗎？”
話音未落，維瑟米爾和丹提立刻豎起了耳朵。
“科德溫滅國那件事？”艾林皺眉道。
“是那件事沒錯，”蒂莎婭·德·維瑞斯點點頭，“我的人告訴我，他到達溫格堡的第一天，就發現溫格堡的大街小巷，都流傳著亞甸即將吞並科德溫的喜訊。”
“戰俘被押回溫格堡，被俘虜的貴族中不乏阿德·卡萊以北的貴族……”
“嗯……”
蒂莎婭·德·維瑞斯頓了頓：“我指的不是那些騎士，或者說不隻是騎士……”
“男人、女人、老人、小孩，他們穿著貴族錦袍，卻滿臉惶恐，在囚籠中，他們來到了亞甸的溫格堡，與他們財富一起，曾經的財富……”
“亞甸與科德溫的戰爭顯然已經抵近最後一步。”
“因此，是的艾林……”
“科德溫距離滅國，被亞甸完完全全吞並，已經不遠了。”
三個獵魔人對視了幾眼。
心裡早有預期，令幾個獵魔人聽到科德溫滅國的消息之後，包括丹提，心裡竟然都沒起什麼波動。
也可能相比起切身相關的埃文斯的陰謀，科德溫的存亡似乎顯得不那麼重要起來。
“所以這件事情，和我們有什麼關係？”維瑟米爾出聲道。
雖然北方大陸估計沒多少勢力希望，亞甸吞並科德溫，可總不能指望他們這不足一百個獵魔人的狼學派為科德溫力挽狂瀾。
何況現在學派和科德溫的關係，正處在冰點。
“不要急，聽我說完。”
蒂莎婭·德·維瑞斯撫平右袖上的蕾絲，慢條斯理道：“我的人在溫格堡潛伏的第二天，又從某些渠道收獲了另外一些情報。”
“雖然溫格堡正處於戰爭勝利的喜悅中，但國王卻在他到達的前幾天，發了一大通脾氣。”
“關於什麼？”伊安娜好奇地問，“科德溫的勢力反攻了？”
“不是，”蒂莎婭·德·維瑞斯搖搖頭，“具體的事情，我的人還沒有探聽到，不過流傳出來的消息，應該和反攻什麼的無關。”
“據說那天，德瑪維二世大吼著‘狂獵！狂獵！’，將宮殿裡的摔碎了不少……”
“我想，亞甸的軍隊應該是遭到了狂獵的襲擊，而且應該損失慘重。”
艾林眉毛一挑，想起了那隻從螺旋中走出的狂獵小隊。
“可這依舊和艾林他們無關，”伊安娜緊皺眉頭，“說句不好聽的，無論是北方大陸的其他國王們，還是巫師會，應該都非常樂見亞甸吃癟的吧？”
“我們確實不希望這場戰爭繼續下去，”蒂莎婭·德·維瑞斯回答的很乾脆，“不過接下來的發展，就不是我們樂見，或者說不是巫師會的大部分人，樂見的。”
“什麼發展？”
蒂莎婭·德·維瑞斯的視線，環視了周圍一圈，輕聲道：“我的人聽說，班·阿德、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又有了新動作。”
“他們吸納了科德溫的殘軍和貴族，似乎想成立一個術士王國。”
“什麼？術士王國？！！”伊安娜猛地一拍扶手，麵色大變，“他們竟敢公然違反諾維格瑞聯盟的古老盟約！”
人類的第一個超凡組織諾維格瑞聯盟的盟約，本質上就是北方大陸的統治者，與法師、德魯伊、教士共同簽訂的互不乾涉條約。
其核心便是掌控魔法的超凡之人，不可攥取世俗的權利。
人類管理人類、法師管理法師、教士管理教士、德魯伊管理德魯伊……
當然由於曆史的發展，絕對的涇渭分明當然是不存在的。
譬如巫師會雖然是術士管理術士的組織，但不可避免的，需要許多普通人類處理俗世和商貿。
往往術士聚集人數最多的城鎮譬如班·阿德、裡斯伯格和艾瑞圖薩，實際上整座城市都是由術士掌控。
教士傳教更是離不開平民。
同樣普通的人類貴族，也會向巫師會和其他組織想方設法地擴散影響力。
這些都已經形成了一種潛規則式的默契，但成立一個術士王國卻是絕對的禁忌。
“消息可靠嗎？”艾林問。
聽說可不是一個準確的詞彙。
“不會有錯！”蒂莎婭·德·維瑞斯沒有提及信心的來源，語氣卻斬釘截鐵。
房間內沉默了許久。
不是沒有疑惑可問詢，而是問題太多了，一時之間不知該從何說起。
術士王國的成立首當其衝的當然是亞甸，再其次便是身在科德溫境內的凱爾莫罕。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何況術士王國的掌控者不用問也知道，除了森尼幾乎不會有第二個人選。
“也不知道亞甸在狂獵的襲擊中，損失幾何，要是損失很大的話，狼學派就危險了……”艾林皺了皺眉，心想。
“但你還是沒說，你想要做什麼？”伊安娜思慮了片刻，抬頭看向蒂莎婭·德·維瑞斯。
燭火在黑暗中不斷跳躍顫抖，蠟淚像小瀑布一樣流在燭台上。
“巫師會想委任狼學派一個委托……”
蒂莎婭·德·維瑞斯深吸一口氣，凝視艾林的湛藍貓瞳：
“委托你們救出亨·格迪米狄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