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莎婭·德·維瑞斯帶著一大群人離開後，會客廳安靜下來。
疲憊立刻如潮水般洶湧而來。
本不該如此。
艾林的體質達到九十點之後，彆說熬夜一天，連續一周不睡都不會影響他的狀態。
但昨夜邦特、修斯的生死不明，以及後續殺鹿首精，闖德拉肯伯格，又要考慮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瑞達利亞的反應，說服蒂莎婭·德·維瑞斯……
一夜之間經曆了太多。
這不是體力上的疲憊，而是心力憔悴。
艾林時常在想，為狼學派操這麼多心思的他，實際上和學派的首席，也差不了多少了。
幸好，最終的結果是好的。
埃文斯見不到明天的太陽，蒂莎婭·德·維瑞斯和艾瑞圖薩站在了狼學派這一邊的同時，他與梅裡泰莉神廟和艾爾蘭德之間的關係也愈發地緊密。
事情似乎在向好的那一麵發展。
當然，隻是似乎。
伊安娜和南尼克看出了三個獵魔人疲憊，沒有就亨·格迪米狄斯救援一事多說多少，隻是讓艾林醒來後好好想一想，不要因為“一點小恩惠就妥協”，便讓三人回去休息。
而狼學派的三人也不可能離開會客廳後，真就回到房間睡大覺。
他們先去修斯的房間看了看，然後去往治療室。
見邦特和兩個盾衛，在神廟的草藥與神術結合中，情況都穩定了下來，才拖著疲憊的身姿，回到了在神廟角落的住所。
此時。
獵魔人的長排小屋中，已經響起了連綿的鼾聲。
“真是心大。”維瑟米爾搖搖頭。
“讓他們休息吧，”丹提顯然也了解維瑟米爾冥想代替睡眠的教育習慣，勸道，“昨天晚上經曆了不少，孩子們都累了。”
“再累還能有艾林累嗎？”維瑟米爾反問道。
艾林苦笑一聲，沒有回答。
說實話，他也很羨慕埃爾尼、克拉爾他們，無憂無慮，沒有壓力，見怪物隻要殺就行。
但他不能躺平。
學派、科德溫、班·阿德、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狂獵和白霜……
也不知何時才能有個儘頭？
真就是會操心的人，就會有操不完的心，但躺平的人，卻能一直躺平。
“艾林，我知道你現在的實力已經和我們拉開了差距，”維瑟米爾猶豫了一會兒，道，“但深入班·阿德去救亨·格迪米狄斯卻還是太危險了。”
蒂莎婭·德·維瑞斯雖然口中說著是委托狼學派營救亨·格迪米狄斯。
但當時在場的眾人，哪一個不知道，蒂莎婭·德·維瑞斯口中委托狼學派，多半就是委托艾林，至少艾林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維瑟米爾眉頭緊皺，接著道：
“亨·格迪米狄斯是森尼手上最大的籌碼，不談班·阿德其它派係的男巫，在班·阿德都至今沒有找到，你去又怎麼尋找？”
“就算找到了地方，也必然被重重防護住。”
“何況還有一個不弱於亨·格迪米狄斯的奧托蘭，此刻正在班·阿德。”
“艾林，狼學派是欠了蒂莎婭·德·維瑞斯一個大人情，但也不至於要用生命來償還，何況還是你的命。”
“我知道的，維瑟米爾，”艾林點點頭，“明知死路一條，我肯定不可能衝進去的，但是……”
他頓了頓：
“我不覺得蒂莎婭·德·維瑞斯想不到這一點，多半她是有什麼內部情報、魔法道具，可以降低危險……”
維瑟米爾不太相信蒂莎婭·德·維瑞斯能提供這樣的東西：
“什麼東西能降低潛入的危險？”
“那可是班·阿德學院，北方大陸曾經最大的巫師勢力。”
“連狂獵都無法毀滅當初的班·阿德學院，又何況是現在。”
艾林沒有說話。
他心裡其實也沒什麼底。
法蘭茜絲卡送的“夜·色”可以在夜晚隱身消音、貓學派雙手劍的暗殺技巧更是剛發揮了驚人的戰績。
但德拉肯伯格中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的實驗室和班·阿德學院是不同的。
班·阿德是被狂獵驚醒了的猛虎，齜著獠牙、低伏虎軀。
說實話。
艾林一點也不想試試，班·阿德為狂獵準備的陷阱，是否嚴密。
“班·阿德真的打算建立術士王國？”丹提踩著小徑上的鵝卵石，蹙眉插話道，“蒂莎婭·德·維瑞斯不是也說了，‘我的人聽說’，隻是聽說而已。”
“沒錯。”維瑟米爾眼前一亮，語氣急促道，“術士插手王權是真正的大禁忌，最初的諾維格瑞聯盟的成立，就是為了摒棄這一點。”
“後來術士最高評議會剛一建立，名義上隻是皇家顧問，但實質上統治了泰莫利亞的‘純白’法拉德就死了。”
“要知道那時候，‘純白’法拉德可是北方大陸最早的一批術士，他的實力與天賦與技藝協會的創始人都差不了多少，但最後還是死了。”
“森尼怎麼敢冒這種風險？”
“他們真的能頂著外界的壓力，支撐到術士王國成立嗎？”
艾林聞言，沉默地走到了小屋的門口，停下。
“具體怎麼行動，亨·格迪米狄斯在哪，又有什麼助力，肯定得等晚上蒂莎婭·德·維瑞斯的說法，”他道，“不過我剛才想了想，班·阿德想要成立術士王國，或許現在正是時候……”
正是時候？
維瑟米爾和丹提麵麵相覷。
“正是時候，什麼意思？”維瑟米爾問道。
艾林扶著木門的門框，組織了一下語言：
“科德溫現在滅了國，國內有大批流亡的貴族，他們有兵有錢，原本卻隻有兩個選擇，一個是跟著科德溫的流亡皇室，另一個是投降亞甸。”
“第一條路很危險，科德溫的皇室一敗塗地，顯然不是個好選擇。”
“但第二條路也不是什麼好路，亞甸對於科德溫的仇恨根深蒂固，蒂莎婭·德·維瑞斯之前也提到了，投降亞甸的結局似乎就是階下之囚。”
“就算能夠幸免，多半也要花費大代價。”
“而現在……”
艾林頓了頓，看了眼維瑟米爾和丹提：
“森尼提供了第三條道路——加入班·阿德。”
“雖然有狂獵威脅，但相比迫在眉睫的刀兵之禍，卻有防護罩和強大的男巫保護。”
“現在被摧毀的班·阿德城，有的是地方，容納人口。”
“隻要拋棄那所謂的古老諾維格瑞盟約的默契，或許都不用上交多少財富，還能成為立國元勳。”
“你覺得病急亂投醫的貴族，有多少會忠誠於科德溫？”
維瑟米爾沉默不語。
艾林也不在意，他接著道：“貴族有治理能力，有工匠、鐵匠、稅務官等等人才，幾個貴族就能治理一座城池，這就是潛在的人口。”
“恰好現在亞甸的兵鋒不知為何被狂獵打斷，多半損失慘重，又有了不少發展的空間。”
“人口、發展的空間都有了，膽子再大一點，成立術士王國，不是不可行。”
“其它國家和巫師會呢？”丹提皺著眉開口，“他們不會允許這種默契被打破。”
“真的不允許嗎？”艾林麵無表情地反問。
丹提和維瑟米爾聞言愣住了。
“什麼意思？”維瑟米爾問道，“蒂莎婭·德·維瑞斯不是代表巫師會委托了嗎？”
艾林道：
“奧托蘭也是巫師會的，而且他與蒂莎婭·德·維瑞斯一樣，也都是天賦與技藝協會的五人之一，他現在就在班·阿德，為什麼不阻止？”
“班·阿德曾經也是巫師會最大的一股勢力。”
“真的隻有森尼一個男巫，想成立屬於術士的國家嗎？”
維瑟米爾真的呆愣住了。拙於政治的他，感覺腦袋裡有什麼東西要長出來了。
丹提也是一副深受震撼的樣子。
在獵魔人的單純又樸素世界觀中，所有巫師都是術士兄弟會的，是一個整體。
正如所有獵魔人，雖然分為狼、獅鷲、蝮蛇、熊、蠍尾獅等等，但在北方大陸行走時，也可以看做一個整體，甚至到現在還有不少年老的術士，把他們稱做獵魔人教團。
丹提的眉頭快凝成了一團：“可是過去，幾百年過去了，再無人違反過……”
艾林聽著耳邊年輕獵魔人的鼾聲，深吸一口氣：“過去是過去，丹提大師，時代不同了。”
“狼學派獵魔人的數量在增長，術士增長的速度隻會比我們更快。”
“‘純白’法拉德的年代，整片大陸的術士才多少？”
“那時隻有天賦最好的人類，才會被選中，被送到艾恩·希迪那裡深造法術。”
“法術傳承也隻是古老的師徒製度，一個老師隻會帶一兩個學徒，天賦太差的根本不要。”
“但現在呢？”
“光是術士學院，就有班·阿德、艾瑞圖薩還有尼弗迦德帝國魔法學院，原本那些天賦不足的也可以成為一個術士了。”
“現在北方大陸的術士，相比起‘純白’法拉德時期，怕是增長了數百倍。”
森尼是激進派的領袖，激進派倡導“魔力即是權力”、“人類天賦奴役異種之權”、“由長生者領導的政體才是最理想的政體”……
但沒有人又何談派係？
沒有人又談何掀起思潮？
說到底，森尼成立術士王國，雖然算是找到了最佳的時機，但又何嘗不是一種必然。
百年之後，都有菲爾芭·艾哈特架空瑞達利亞國王拉多維德五世，威戈佛特茲試圖掌控尼弗迦德，女術士集會所操控整片大陸政治戰爭局勢……
以各種形式，各種原因，各種圖謀，術士們一直試圖掌控整片大陸。
這還是在魔力衰竭，術士能力不顯的情況下。
歸根結底，這是擁有超凡之力的術士階級，已經不滿足於術士兄弟會，狹窄的權利範疇，希望將權利延伸向世俗了。
畢竟一個術士學徒在術士兄弟會，隻是最底層，卻擁有輕易殺死普通人類、貴族、乃至武裝騎士的武力，怎麼可能會服氣？
“那貴族？”維瑟米爾還在掙紮。
艾林搖了搖頭：“連我都知道很多術士出身貴族，兩者聯係緊密。”
“或許整個貴族階層是反對術士王國的成立，但落腳在單個貴族，尤其是有術士成員的家族，就不一定反對了。”
也因此。
在這個國王與貴族之間，人身依附關係並不強烈的北方大陸，國王們估計肯定反對，但其實真不一定就有用，會冒險發動戰爭。
“森尼真的要建立術士王國了？”維瑟米爾麵色沉重。
“人口、統治階層、外部環境……”艾林道，“除了狂獵算是很大的威脅，不得不說，無論森尼是逼不得已，還是早有預謀，他確實抓住了最好的時機。”
維瑟米爾和丹提沉默了許久。
不用太多政治上的智慧也知道，一向仇恨獵魔人的森尼，和現今與狼學派同樣有仇的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一旦成立了術士王國，首當其衝的便是狼學派。
到時候彆說凱爾莫罕還能不能待得下去，在一個整個王國的敵視之下，狼學派……不……獵魔人，真的還能再北方大陸生存嗎？
艾林見兩個人沉默地低頭，似乎在思考，歎了口氣，推開自己房間的門。
這是。
“所以其實你已經想好了，是吧？”
維瑟米爾的語氣中帶著難言的歉疚與自責。
艾林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右腳在門檻上頓了頓，沉默著走進了房間。
“吱呀~”
單薄的木門發出格外刺耳的哀鳴。
——
隔著門，聽著腳步聲沉默地遠去。
艾林倚在木牆上，看著頭頂護符。
梅裡泰莉三聖像帶著包容一切的和煦笑容，依舊和昨天離開時一樣。
明媚的陽光、帶著泥土與青草清香的微風、還有“嘩嘩”樹葉搖晃的白噪聲，寧靜得也和昨天，和每天都一般無二。
隻可惜人每天都會變化，無論是主動，還是被迫，都被時間推著向前。
“是個午睡的好時候。”艾林莫名心想。
可惜，現在他還有事要做。
長出一口氣，艾林意念一動，打開狩魔手記。
【叮！是否使用羅尼·狄金森的偉業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