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至理……
艾林的目光，都彙聚在了蒂莎婭·德·維瑞斯臉上。
又是萬物、又是至理，如此囂張傲慢的名字，多半和術士扯不開關係。
蒂莎婭·德·維瑞斯感受到艾林的注視，沉吟片刻，解釋道：
“萬物至理商會是掛靠在術士兄弟會之下的商會，最初是天賦與技藝協會曾經的傳奇法師們，為了獲得研究法術的經費、也是為了將研究成果落實於實際，創立的商會。”
“後來術士兄弟會創立之後，天賦與技藝協會的傳奇法師們也都有了各自的勢力，萬物至理商會基本就掛靠在術士兄弟會，販賣術士兄弟會的一些穩定無害的研究成果，收集和生產術士們需要的原料、器皿和實驗設備……”
“所以……”艾林聽出了一些什麼，皺著眉毛。
菲爾芭·艾哈特幫他的導師解釋道：
“萬物至理商會本身並沒有很明顯的身份色彩，而且這麼多年下來了，萬物至理商會的掌控者不僅是是術士，還有很多國家的國王和貴族，很難根據這個線索找到加害者。”
“比如艾瑞圖薩，”阿加莎饒有興致地插嘴道，“還有泰莫利亞王室。”
她瞥了梅森公爵一眼。
“銀色百合確實在萬物至理商會有利益，”梅森公爵並不否認，“北方大陸比較大的幾個國家都有，在貴族圈層中，萬物至理商會的份額，是最高級的貨幣。”
伊安娜此時冷哼一聲：“那就繼續問。”
“我不相信幕後躲躲藏藏的卑劣之人，搞這麼大動靜，隻是為了隱藏一個毫無破綻的商會。”
蒂莎婭·德·維瑞斯點點頭接著問道：
“萬物至理商會的什麼人向你委托的？”
“我不認識。”埃文斯頓了頓，艱難道，“萬物至理商會傍晚到來，他並沒有現身。”
“入夜，招待商會的晚宴結束，我回到房間，才看見他戴著兜帽，藏在房間角落的陰影中。”
“五個獵魔人，他允諾，隻要我殺死五個獵魔人，便為我運作宮廷近衛騎士長，讓我進入崔托格的王庭。”
伊安娜和梅森公爵對視了一眼，皺了皺眉。
有能力運作一個宮廷的近衛騎士長，即便現在的瑞達利亞因為法爾嘉之亂等原因，並不是由宮廷近衛保護王室安全。
宮廷近衛依舊距離國王相當的近，這不是一個好運作的職位。
“你怎麼確定他說的是真的？”蒂莎婭·德·維瑞斯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問題。
埃文斯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因為來者是萬物至理商會的人，就什麼都信，冒這種風險。
“因為……因為……”埃文斯的聲音開始不穩，“因為一個家族徽章……”
“什麼樣子的徽章？”蒂莎婭·德·維瑞斯的追問。
“我……我忘了。”埃文斯神色茫然。
“不，你記得！”蒂莎婭·德·維瑞斯的瞳孔中，再次閃爍金紫之光。
艾林的似乎從那光中，看到了一幅幅跳動的畫麵。
當某一刻，畫麵忽然靜止……
“轟~”
埃文斯身上驟然燃燒起暗紅的魔法輝光，劇烈的元素波動衝天而起。
“哼~”
早有準備的蒂莎婭·德·維瑞斯又是冷哼一聲。
重新刮起的狂風不僅沒有助燃火勢，反而如同氧氣耗竭般，吹熄了衝天的暗紅輝光。
“啊~”
淒厲的慘叫聲自虛空響起，一張半透明的暗紅羊皮紙，被狂風吹離埃文斯的身體。
羊皮紙上繪著各種魔法圖案和蝕刻文字，隻是魔法圖案明顯不是常規的儀式圖案，文字不是法術中常用的上古語，更不是人類通用語，而是一種奇怪的陌生文字。
扭曲、猙獰又邪惡，一眼看過去，那些圖案和文字仿佛不是由墨水，而是用負麵情緒編纂而成，濃烈的惡意流瀉而出。
不過沒等其對會客廳的眾人施加更大的影響。
“嘩~”
金紫之光在羊皮紙底部出現的刹那，便如遇見了世間最好的助燃物，瞬間便將羊皮紙燃燒殆儘。
硫磺和焦屍混雜的惡臭撲麵。
“魔鬼的氣息。”
蒂莎婭·德·維瑞斯嫌惡地一擺手，微風吹拂眾人的麵頰，橡木、柑橘的清香代替了惡臭。
“導師，魔鬼……”菲爾芭·艾哈特欲言又止。
蒂莎婭·德·維瑞斯不在意地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絲：“想殺死獵魔人的商會、巫師會的禁忌惡魔學識，兩者很配，不是嗎？”
在獵魔人世界，惡魔幾乎可以指代被從異世界召喚而來的一切外來生物，並不是與魔鬼相對的惡魔，所以這種說法雖然在艾林耳中聽著有些古怪，但並沒有錯。
維瑟米爾和丹提麵麵相覷，神色淩然。
他們第一次認識到蒂莎婭·德·維瑞斯，北方大陸第一女術士的含金量。
獵魔人走南闖北，魔鬼契約他們自然聽說過，卻從來都沒有聽說，有人能將契約從契約中身體內剝離。
魔鬼、惡魔學識……艾林看著這一幕，心頭卻是有些後怕。
幸好抓住埃文斯之後，他們沒有急著審訊，蒂莎婭·德·維瑞斯又在梅裡泰莉神廟。
否則沒問出什麼還好，一旦問出了真相，他可沒辦法像蒂莎婭·德·維瑞斯這樣，解決埃文斯身上的魔鬼契約。
說不定猝不及防之下，還會受傷，畢竟單純滅口可不需要，兩波這麼強大的魔法波動。
“呃——”
契約雖然沒能滅口，被蒂莎婭·德·維瑞斯精妙的法術驅逐，但顯然不是一點傷害都沒有造成。
此刻的埃文斯仿佛一件破碎的瓷器，渾身上下都是裂紋。血液從裂紋中滲出，染紅了雪紡的內襯。
一張臉更是扭曲得幾乎看不出埃文斯原本的模樣，比食屍鬼還要醜陋。
顴骨突出、牙齒歪斜、右眼爆裂……
雖然在蒂莎婭·德·維瑞斯的精神控製下，渾渾噩噩，沒有慘叫，但呼吸聲卻在放緩、放慢，生命迅速流逝。
他快死了。
“紋章的特征我已經記下……”
蒂莎婭·德·維瑞斯一揮手，眾人麵前頓時顯現出金色斜條紋上黑色橡果的紋章。
它被放在一張桌子上，一隻粗糙有繭的手按在旁邊。
“金底斜紋條紋……捍衛過科德溫領土的軍事貴族……黑色……智慧節製……橡果……”梅森公爵皺著眉回憶，“紋章學上，這應該是科德溫貴族出身的某個術士……”
他看向蒂莎婭·德·維瑞斯。
蒂莎婭·德·維瑞斯聳聳肩：“我沒有記過術士們的家族紋章。”
“我可以查一查，”菲爾芭·艾哈特自告奮勇，“能說服埃文斯的不可能是什麼低級術士，很好查。”
蒂莎婭·德·維瑞斯看著自己的學徒，又看了看艾林，滿意地笑了笑：
“那正好，這件事就交給你和艾林了，反正……”
“你們遲早要合作。”
蒂莎婭·德·維瑞斯的語氣意味深長，不過沒等其他人詢問，她瞥了埃文斯一眼：“還有什麼問題，快……”
“禮讚萬物之母，豐產、收獲和分娩之神，永恒的少女、母親、老嫗的守護者……”虔誠的蒼老聲音自她身旁響起。
一道金光從天而降。
埃文斯身上的傷勢，肉眼可見地愈合，更難得的是沒有打破蒂莎婭·德·維瑞斯的精神控製。
“不著急，慢慢問，”伊安娜瞥了蒂莎婭·德·維瑞斯一眼，“沒有人能在蒂莎婭·德·維瑞斯麵前耍些小手段，隱藏想法，但同樣的，這點傷勢還難不倒女神的侍者。”
蒂莎婭·德·維瑞斯聳聳肩，沒說什麼。
菲爾芭·艾哈特卻被引動了女人的直覺，臉色怪異地看了艾林一眼。
她總覺得梅裡泰莉神廟的大祭司，語氣像在爭風吃醋。
但這可能嗎？
都快老朽到壽命極限的神廟領袖，為了一個獵魔人，和艾瑞圖薩的院長吃醋？
她看了眼身邊阿加莎，阿加莎同樣臉色茫然。
“那人的目標不是狼學派，不是獅鷲學派，而是所有獵魔人？”艾林想了想問道。
“是的，所有獵魔人。”埃文斯道。
艾林向維瑟米爾和丹提做了個眼神示意，兩個獵魔人想了想，都紛紛搖了搖頭。
“既然如此……”
艾林右手正要抽出長劍，伊安娜忽然出聲阻止：
“這裡是梅裡泰莉的神廟，刑罰理應由女神的侍從……”
話音未落。
“啪~”
一個響指。
“撲通~”
埃文斯無力地摔倒在地，徹底沒了生命的氣息。
會客廳因此安靜了片刻。
伊安娜不滿地看向蒂莎婭·德·維瑞斯：“你在做什麼？”
“為秩序，審判有罪之人。”蒂莎婭·德·維瑞斯調整了一下手上的戒指，勾了勾嘴角，“行了……”
她從高背椅上站起，“啪”的一個響指，召喚了一道傳送門。
“梅森公爵，跟我走嗎？”
“當然！”梅森看了艾林一眼，點點頭，被亞瑟和薩拉扶著起身。
艾林連忙上前：“謝謝你，梅森公爵。”
梅森拍了下艾林的肩膀過後，指了指他胸前空無一物的皮甲：
“真的感謝我，就把你的家族徽章佩戴上，艾爾蘭德的艾林。”
艾林愣了下，用力點點頭：“我會的。”
梅森勾了勾嘴角，揮手招來吟遊詩人葉甫根尼·維拉德：“讓我看看你的記錄，然後跟我們一起搭個傳送門，省得路途遙遠。”
葉甫根尼·維拉德喜悅地撫胸行禮，遞上了早就準備好的雪紡紙。
艾林瞄了一眼，見沒有什麼問題後，越過菲爾芭·艾哈特和阿加莎，來到了蒂莎婭·德·維瑞斯麵前：“蒂莎婭女士，我……”
“噓~”蒂莎婭·德·維瑞斯伸出纖長的手指抵在唇上，“你們剛從德拉肯伯格回來，一夜未眠，先好好休息吧。”
“我今晚會再來，到時候再告訴我你的選擇。”
不知道為何，蒂莎婭·德·維瑞斯的樣子，像是確信了他的選擇，但艾林分明自己都還沒想好。
可蒂莎婭·德·維瑞斯對他、對狼學派的恩惠是實實在在的，即便她自己說“僅僅隻是為了秩序”。
但為了秩序，見證便已足夠。
最後殺死埃文斯，原本瑞達尼亞、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還有那未知，但多半是科德溫的班·阿德男巫的仇恨，至少要被蒂莎婭·德·維瑞斯和艾瑞圖薩多承接十分之一。
而且是被吟遊詩人記錄下來之後，是艾林無論答不答應營救亨·格迪米狄斯，都將多承接的十分之一。
這是一筆天大的人情。
“謝謝。”艾林輕聲道。
蒂莎婭·德·維瑞斯眼含笑意地眨了眨眼睛，當先走進了傳送門。
阿加莎好奇地看了他一眼緊隨其後。
菲爾芭·艾哈特路過他麵前，則是張了張嘴，但最終什麼話都沒有說，就離開了。
艾林怔怔看著幾乎沒有任何波動的傳送門，不知道在想什麼。
“艾林，人情終究是有其他辦法償還的……”伊安娜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艾林苦笑一聲，正要說什麼。
獵魔人敏銳的感知忽然捕捉到了身側的響動，耳朵動了動，側頭看去。
梅森公爵正小聲地對葉甫根尼·維拉德叮囑：
“前麵都不錯，但最後有些問題……”
葉甫根尼·維拉德連忙看向麵前的寫滿優雅花體字的雪紡紙，左看右看沒發現缺漏。
“這裡，”梅森指了指最後，“罪犯在艾爾蘭德的土地上，謀殺的又是艾爾蘭德主君的封臣之友，怎麼可能是艾瑞圖薩的女術士處刑？”
葉甫根尼·維拉德愣了愣：“可是……”
“嗯？”梅森麵無表情地看著他，“可是什麼？”
葉甫根尼·維拉德被嚇得渾身顫了一下，訕笑：“可是……屍……屍體是完整的，隻有法術……”
“不，你看錯了，”梅森搖搖頭，“他是被砍頭而死，由亞瑟代替他的主君處以斬首之刑。”
話音未落。
亞瑟立刻側踏一步，擋在梅森身側，拔劍斬下距離葉甫根尼·維拉德一步之遙的埃文斯的頭顱。
鮮血飛濺在吟遊詩人的臉上，卻沒沾上梅森的身體。
葉甫根尼·維拉德愣愣地抹了把臉上的鮮血後，連連點頭：“是……是的……罪犯是死在梅森大人公正得到刑罰之下……”
“很好。”梅森這才滿意地點點頭，然後眼神示意一個侍從推著吟遊詩人，走進了傳送門。
他全程看都沒看身側神色古怪的艾林和每一條皺紋都透露著不滿的伊安娜，像是生怕有人從他手中搶走葉甫根尼·維拉德一樣。
當然。
梅森可以不看，但揮劍斬首埃文斯的近衛騎團團士長亞瑟還是留下來。
他歉意地向伊安娜和南尼克俯身行禮：“抱歉，伊安娜大祭司，南尼克祭司，這裡我會安排人……”
“滾吧。”伊安娜沒好氣地一擺手，“屍體有人處理，另外告訴那個狡詐的老狐狸，這裡不是艾爾蘭德的地盤，是梅裡泰莉的。”
亞瑟又是歉意地笑了笑，沒有爭辯。
他又行了一禮，然後向艾林、丹提和維瑟米爾點點頭後，走進了傳送門。
“咣~”
傳送門消失。
艾林看著傳送門消失的地方，又看了看滿臉不忿的伊安娜，在心裡輕輕歎了口氣。
“人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