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拉女士從來都不是個脆弱的女人。
艾林這才安慰一句話，正想著接著該說些什麼。
狼徽輕鳴一聲。
再低頭。
捂著臉的纖長手指就消失了，同時消失的還有淚痕，餘留的隻有一張妝容精致的臉。
若不是眼白微紅，地麵上還滾動著被塵土包裹住的淚珠，完全看不出眼前這個女人剛剛才哭泣過。
艾林忍不住在心裡讚歎幾句，沒有再說什麼，默契地當做什麼都沒發生，什麼都沒看見一般，點點頭，然後當先向廊道的出口走去。
隻是薇拉的失態終究還是發生了，之後的氛圍明顯沉寂了不少。
本想再問問德魯伊的一些信息，以及德魯伊式冥想方法的艾林，見到女術士恍然若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的模樣，隻能將這份好奇暫且推遲。
“吱呀~”
木門被推開，兩個人沉默地從廊道內走出，走進了城堡大廳。
右腳剛一踩在暗紅的地毯上，艾林身形一滯，聳了聳鼻子。
他嗅到一股烘烤麵包和肉類燉湯的清香。
“學派平時都這麼早吃飯的嗎？”艾林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側目看向窗外。
驕陽正炙，距離中午吃飯的時候，至少還有一個小時。
現在可不是嚴冬，日日飲宴，凱爾莫罕的人少，每天的飯菜都是麵包和大亂燉，半個小時就夠了，簡單得很。
這個時間，彆說是用餐的獵魔人和學徒，做菜的廚師都不會來。
“是早了點。”薇拉也覺得很奇怪。
好奇中兩人來到了城堡大廳的餐廳，餐廳裡的壁爐燃著火，火上架著大鍋，鍋裡咕嚕咕嚕燉著香氣四溢的濃湯。
嗅著香味鍋中燉煮的是牛肉，放了胡椒、肉桂和丁香等等價比黃金的名貴香料。
長桌上放著一籃子麵包，熱氣騰騰，像是剛烤出來的。
凱爾莫罕現在的夥食這麼好嗎？
艾林著實愣了愣，看向薇拉。
薇拉也是一臉茫然，她比艾林回來的時間，也早不了幾天，一直因為索伊的事情在忙碌，自然不會關心餐食這種小事。
恰在這時，內廚裡的人似乎聽到了外麵的動靜，傳來了一陣倉促而細碎的腳步聲。
艾林和薇拉都聽出了腳步聲的主人。
“這是給你準備的，”女術士難得地笑了笑，“還挺豐盛的，看來準備了不少時間。”
話音剛落，艾林還沒來得及開口。
另一個時空艾瑞圖薩學院的院長，如今前途無亮的狼學派狩魔軍團首席女術士，瑪格麗塔·勞克斯·安蒂列，握著勺子從內廚竄了出來。
她穿著淡綠色的連衣裙，胸前圍著圍裙，燦金色的頭發被細繩乍起，一副乾練小廚娘的模樣。
“艾林，導師，你們來啦！”小廚娘元氣滿滿地打招呼，眼睛彎成了好看的月牙。
艾林指著城堡大廳香氣四溢的食物，驚訝道：“瑪……瑪麗，這些都是你做的？”
“要不然呢？”瑪麗驕傲地挑了挑眉毛，一副等人誇誇的模樣，“這裡還有其他人嗎？”
不過看到薇拉眉頭微蹙，連忙解釋道：“艾達·艾敏女士用完煉金室，我才過來……”
“不是因為你。”
薇拉擺擺手，皺著眉，側頭看向角落，燭光照不到的陰影。
那裡的陰影似乎都因為她的目光顫了顫，隨後低頭走出了一隻羽毛灰褐，瞳孔黃棕色的貓頭鷹。
“啊！貓頭鷹！”瑪麗捂著嘴，驚喜道，“艾林，這是你帶回……”
話音未落。
貓頭鷹撲棱著翅膀，飛至艾林的肩頭。
一對利爪深深嵌在肩膀的皮肉中，疼痛令艾林本能地皺了皺眉頭。
不過他知道，菲麗芭·艾哈特這是在抱怨他，把她給落下了。
當時是因為與維瑟米爾、丹提和阿瑞斯托討論首席的去向，不方便讓外人知道，才讓菲麗芭·艾哈特避開的。
誰能想到後來薇拉女士和艾達·艾敏傳送過來，然後又直接去看索伊首席了。
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瑪麗走近了幾步，喜愛地端詳著貓頭鷹：“這隻貓頭鷹好可愛，也好聽話，你是在哪找到的？”
不得不說，菲麗芭·艾哈特變形成的貓頭鷹，賣相確實非常不錯。
嬌小又圓滾滾、毛茸茸的身體，彆說瑪麗這樣的小女孩，艾林若是不知道她的身份，也會想養一隻的。
薇拉沒有說話，隻是眼神複雜地看了看，畏畏縮縮有些膽怯的貓頭鷹，又看了看艾林。
眼神裡似乎寫滿“渣男”這兩個字。
艾林就知道薇拉一定看穿了菲麗芭·艾哈特的身份。
他沉默了幾秒。
獵魔人世界沒有被看光了身子，就不得不以身相許，擔負起男人的責任這樣的道德要求。
菲麗芭·艾哈特和他沒有什麼特殊關係，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說出來。
瑪麗和薇拉也是親近之人，無需隱瞞菲麗芭·艾哈特的身份。
可是……
他看了眼壁爐上的燉湯，餐桌上的麵包，還有瑪麗圍裙的汙漬，還有她額頭上沁出的汗珠。
傻子都能看出來瑪麗的這頓飯是為他做的，這個時候讓菲麗芭·艾哈特現身，是不是……不太好？
艾林頓時有些頭疼。
真倒黴！
無論是早些時候，或是再晚一些，等用完午餐再介紹都不會這麼尷尬，偏偏趕上了這個時候。
不過想了想，艾林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瑪麗，薇拉女士，”艾林鄭重地介紹道，“這不是普通的貓頭鷹，她是菲麗芭·艾哈特，精通變形術和幻術的女術士，蒂莎婭·德·維瑞斯女士的最驕傲的學生。”
“這次跟我一起回來，是未來有個委托需要一起合作……”
“不是貓頭鷹，是女術……嗯……啊？”瑪麗俏臉上的笑容立刻僵硬了。
艾林指了指內廚旁的小倉庫：“艾哈特女士，你去準備準備吧……”
“失禮了！”菲麗芭·艾哈特的清越女聲，在三人的耳旁回響。
貓頭鷹向薇拉和瑪麗分彆點頭示意了一下後，振翅飛向了小倉庫。
菲麗芭·艾哈特的離去，並沒有令餐廳內的尷尬氛圍減輕。
薇拉看了眼低著頭，用陰影遮擋住表情的瑪麗，又是在心裡歎了口氣，責備地看向艾林，出聲道：
“蒂莎婭·德·維瑞斯委托了你什麼，還要帶一個女術士回凱爾莫罕？”
艾林訕訕笑了笑，道：
“不是現在，在凱爾莫罕進行委托，是委托的內容需要我們配合，這段時間需要訓練訓練。”
“所以是什麼委托？”薇拉追問道。
艾林感覺到瑪麗悄悄探過來的視線，猶豫了一秒，還是如實道：
“亨·格迪米狄斯被班·阿德現在的掌權者森尼囚禁了，蒂莎婭·德·維瑞斯代表術士兄弟會委托我們，救出亨·格迪米狄……”
話音未落，瑪麗猛地抬起一張淚眼朦朧的臉，驚聲尖叫：“什麼！”
薇拉也瞬間臉色鐵青：“蒂莎婭·德·維瑞斯瘋了嗎？！！”
“她不知道你是我的……我的……”
出離憤怒的她忽然反應過來，蒂莎婭·德·維瑞斯確實不知道，因為她一向秉持著的觀念就是女術士決不能擁有後代。
雖然女術士本身懷孕的概率就很低，但理論上而言，女術士的不孕隻是因為術士的魔力核心都在腹部，所以可能性雖然幾乎不存在，但還是有的。
蒂莎婭·德·維瑞斯的觀念卻激進到認為每一個女術士都應該絕育。
關係再好，薇拉也不可能將她與索伊懷孕、生子的消息告訴她。
“她知道，所以沒事的，薇拉女士，瑪麗，”艾林輕聲勸道，“蒂莎婭·德·維瑞斯既知道我是您的煉金學徒，又派出了她得意的弟子菲麗芭·艾哈特。”
“營救亨·格迪米狄斯肯定在一定程度上是有把握的，而且相對安全……”
薇拉並不認可這個理由，她的臉色陰晴不定地變換了幾秒：
“不行！我現在就去找她！她簡直就是個瘋子，讓一個獵魔人去班·阿德救亨·格迪米狄斯那樣的人物。”
“亨·格迪米狄斯現在是不是還活著，都沒人知道。”
語罷。
薇拉雷厲風行地直接打了個響指。
“咣~”
一道橙黃色的傳送門驟然出現，空間的波動，引地壁爐的火焰都搖曳不止。
“薇拉女士！”艾林心頭一暖，但趕緊攔住，“這是我和蒂莎婭·德·維瑞斯的約定，而且她已經付出了報酬。”
“什麼報酬也不行！”女術士冷著一張臉，斬釘截鐵地就要走向傳送門。
艾林趕緊拉住她手，語速極快地連忙解釋道：“這不僅僅是蒂莎婭·德·維瑞斯和術士兄弟會的委托，營救亨·格迪米狄斯同樣是狼學派，也是我們的需求。”
“薇拉女士，可能你們還不知道，班·阿德現在的掌權者森尼，正聯合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的人，準備建立術士王國了。”
震撼的消息，令薇拉女士的動作都凝滯了。
瑪麗都張大了嘴巴。
幾滴眼淚因此從她那雙清亮的大眼睛中溢出，溶解了黑色的眼線液流下，有點恐怖，但更多是好笑。
“你沒開玩笑？”薇拉認真道。
艾林搖搖頭，又將蒂莎婭·德·維瑞斯在術士兄弟會，為狼學派所做的努力說清楚。
“那也不一定就需要你啊，艾林。”瑪麗見薇拉沉默下來，焦急道，“若是需要獵魔人，凱爾莫罕裡還有那麼多獵魔人大師，維瑟米爾大師、阿瑞斯托大師、丹提大師、懷特大師……”
“你才剛通過高山試煉半年，為什……”
“那自然是這件事，在蒂莎婭·德·維瑞斯女士眼中，隻有我可以做到，隻有我最適合，”艾林打斷道，“而且班·阿德與裡斯伯格民事合營組織成立巫師王國一事，相比起對術士兄弟會，對學派的影響更大。”
“凱爾莫罕就在科德溫境內，距離班·阿德並不遠。”
“班·阿德學院現在的掌控者森尼又向來仇恨獵魔人，一旦真被他們成功了，凱爾莫罕危在旦夕。”
瑪麗不說話，她從來都說不過艾林，隻能一味地看著薇拉，眼神裡滿是懇求。
薇拉張了張嘴，但話還沒出口。
“吱呀~”
內廚旁小倉庫的門就打開了。
菲麗芭·艾哈特沒有選擇符合其個性的華麗衣著，而是規規矩矩的黑色法師袍，渾身上下唯一的飾品，就是嵌在胸前的黑瑪瑙項鏈，一副乖乖女的模樣。
瑪麗的視線在菲麗芭·艾哈特美麗到耀眼，但更加成熟有韻味的臉上停留了一會兒，緩緩向下移至胸前的黑瑪瑙，又低頭看了看自己。
隨後似乎想到自己臉上還有淚痕，匆忙背過臉。
與艾林對上視線後，又更加匆忙和慌亂地轉身麵向側麵的壁爐，迎著火光，笨拙地將眼淚擦掉。
眼線液的黑色痕跡因此，被塗抹得暈開在整張臉上。
又醜又可憐。
薇拉見到這一幕，輕輕歎了口氣，打了個響指，用魔法複原她的妝容，然後看向菲麗芭·艾哈特，輕聲道：
“你的名字我聽蒂莎婭·德·維瑞斯說過，是瑪麗之前，艾瑞圖薩最優秀的那一批學徒。”
“你的變形術，確實很不錯。”
在艾林麵前傲慢得一塌糊塗的菲麗芭·艾哈特此刻像個乖寶寶一樣，鄭重地俯身行禮：
“能得到您的誇讚，是我的榮耀。”
隨後她神色微笑，又好奇探究地看向瑪麗，問好道：“幸運瑪格麗塔的故事，我時常聽同事們說，很高興見到你，”
“我也……我也很高興見到你。”瑪麗的嘴角扯起一個明顯不那麼高興的笑容，輕聲道。
接下來的就是女術士間的一陣沒有營養的寒暄。
沒有人提到菲麗芭·艾哈特的來意，她自己也沒有，儘管小倉庫的木門顯然無法屏蔽一個術士的感知。
然後不知道為什麼，三個女術士在某一刻突然同時陷入了沉默。
空氣中，忽然隻有火焰舔舐木柴的劈啪聲，與肉湯咕嘟咕嘟的聲音。
艾林想了想，打破了沉默：“要不我們先吃……”
“蒂莎婭·德·維瑞斯女士是怎麼安排你的？”
艾林的話被打斷了，但說話的不是薇拉，而是眼神倔強的瑪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