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餘生心中一動，從冥想中醒來，隨手一伸，懸掛在金剛頭頂的銅錢嗡的一聲落在掌心，時間鏽蝕了銅綠，可上麵蘊藏的特殊氣息，讓顧餘生感知到萬千象留下的烙印。
這是一枚平安錢。
顧餘生於燭光下細細撚動，略有沉思，將銅錢握於左手掌心，以過去凝練平安錢的方式注入‘功德’之念，片刻後，城隍廟泛黃的燭光凝聚出一道虛象，搖曳在牆麵上。
“九師兄！”
顧餘生不由地大喜，連忙起身稽首行禮，紛雜的思緒化作對九先生萬千象的思念，當初他未至敬亭山時，就與九師兄在煙州古城初遇，在之後短暫相處的時光裡，萬千象教給了他許多做人的道理，而在諸多師兄師姐裡，顧餘生與萬千象的相性也最為接近，身在紅塵，嘗儘人生百態。
“小師弟。”平安錢果然具備某種神力，萬千象雖然隻是凝出的一尊虛像，可依舊擁有獨立完整的記憶和神識，“果然是你。”
萬千象滄桑的麵容上帶著對顧餘生特彆的關照，慈祥，沙啞的聲音微微顫抖。
夜靜的城隍廟下，年齡相差極大的兩人，在相逢一言後陷入沉默，內心的激動致使聲不能言。
“你長高了一些。”萬千象將情緒斂於神，麵帶欣慰，“這些年一定不容易吧？”
“九師兄，我很好。”
顧餘生以簡言概括了這些年的風風雨雨，他這一生，有年少傾慕之姑娘為妻子，有厚如山嶽的師父教導，有關懷備至的諸位師兄師姐，更在入世後結交了幾名摯友，過往強大的敵人，都如同一座座躍過的山峰，已是昨日舊事。
“唉……”萬千象眉頭微微一皺，深深歎息，“小師弟，苦了你了，你雖入敬亭山，可夫子，小夫子他們兩位老人家，皆未與你真正的親鑒過，我們這些做師兄的，也很不合格，世間諸多磨礪，本不該讓你繼續承受的，好在風風雨雨，你已真正邁入大世，足見你的成長，當初我留一枚銅錢於此，也是為了竊得一縷天機，今夜得見，實屬快慰無比……”
顧餘生心細如發，從萬千象的語氣裡感受到諸多無奈，他挺直身子，揖道：“九師兄，餘生已不是當年青澀憤怨之人，這些年亦窺破一些曆史的遺跡，深感修行之不易，但也同時悟到，人生百年，在於隨心所欲，我雖不如九師兄身懷天下，卻也是真正的背劍人，九師兄若有膽子，小師弟願意以肩挑之，我此來時沙，迫切想要知道諸位師兄還有六師姐是否安泰？還請九師兄告知實情。”
“好，好。”萬千象滄桑的臉上露出幾分豪邁，“小師弟且寬心，我與你諸位師兄皆好，暫時無憂，隻是我等尚密一事，暫不可泄露天機於你，否則恐失敗後給你招來禍事……”
稍頓，萬千象神色一斂，麵有擔憂，“小師弟……雖然我與你其他幾位師兄暫時無事，可六師姐當年至時沙後，以天魔宗秘術改頭換麵，秘密行事，她雖然修為極高，可算一算時間，已快到心魔曆劫之日，她的命中或有一劫，尋常之人難以化解，小師弟，此事……恐怕得靠你才行。”
“六師姐？心魔曆劫？”
“嗯，六師姐當初可是天魔宗之主，修煉的是天魔宗無上功法《天魔聖功》，其實力若全盛時期，隻有大師兄二師兄才能完全壓製，當初天魔宗為魔界血羅所滅，六師姐急於求成，修煉功法時出現了岔子，每隔天罡之數就會有一次心魔之劫，當初夫子雖然教給她化解之法，可一出了玄界，六師姐就完全不受我等的勸導了。”萬千象歎息一聲，“小師弟，六師姐和你一樣，皆是至情至性之人，天魔宗雖然當時被世人稱為邪派，卻是她從小生活長大的地方，她隻怕是……去尋當年的仇人去了。”
“六師姐的仇人？”
“嗯，此人原是大荒清源山清涼觀的守觀人，名蕭寧遠，道號神機，與六師姐……多有恩怨……”萬千象話語微滯，顯然另有隱情，但他不願說與顧餘生聽，隻是一語帶過，“說起來，當初你們青雲門選址在青萍，也是由神機道人的師父出麵和三大聖地一起選定，青雲門的上一任掌門玄機子蕭讓也是其族人的一脈……”
萬千象將關於這位神機道人的信息非常詳儘地告訴顧餘生，甚至他認識的隱修方秋涼和浩氣盟的方天正，都與這位神機道人有幾分關聯。
“在小玄界，自那位叫道玄的天擎失蹤之後，道宗最後的輝煌便止於此人，也算是命運的捉弄吧。”萬千象的身影在黑夜下閃爍，“這位神機道人也算是千年難出的劍道天才，隻可惜當年與小師叔在仙葫州犀牛山比劍落敗，以至於後來惦記上道宗的天魔劍典以圖再勝，之後便與六師姐產生了某些恩怨情仇。”
顧餘生從萬千象的娓娓敘述中得知了道宗近兩千年的發展和式微，他本想問及那位道玄的道人，想了想又壓在心頭。
“……神機道人先敗於小師叔，後來又被魔界的羅刹魔帝擊敗，心灰意懶之下，以劍破開虛空，流落到域外天河，幾經輾轉，如今應該就在時沙之地，以他的修為，恐怕隻有道門三宗才能容納其身，隻是不知他去了何宗……此人有道宗道韻護體，我無法推演其蹤跡，但想來六師姐必然潛伏去了三宗，小師弟，雖然道宗分為三宗，理念不同，但其傳承尚算完整，裡麵高手無數，萬萬不可小覷，你先去三宗探聽消息，一旦找到你六師姐的下落，隻需在這枚銅錢上留下烙印，我就會感知得到。”
萬千象說到此處，指了指龕後的菩薩，“我在這裡留了一枚道令，這枚道令是方秋涼用來確定道子身份的，小師弟，你修行時短，又無諸位師兄在旁指點，需要找一處山外靜謐之地好好修行，三宗無疑是最好的選擇，我知道你當初拒絕了方秋涼承襲道宗傳承一事，但究其原因，我想是因為你師尊秦酒，此事你無須在意，當年你師尊秦酒雖然和聖院書山關係不睦，卻也儒道皆修。”
顧餘生以神識掃向龕後，果然感知到有特殊的道韻與自身神海的九層道塔共鳴。
“小師弟，你得到道令之後，不必主動去尋三宗之門，大約三個月後，三宗會在謫仙城招募天下修士，你可前往謫仙城，相機行事。”萬千象將身影靠近顧餘生，輕輕拍了拍顧餘生的肩頭，“小師弟，為兄知道你心性純良，一直都很在意彆人，我相信你的善良，終歸會有好的結果，我知道你心裡念著小師妹，隻是又不好問為兄，我已替你卜過一卦，朝思暮念，終會相見，你去三宗之地，或許可以找到答案。”
顧餘生聞言，臉上露出一絲感激，抱拳道：“謝謝九師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