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帶,指的是蹀躞帶。如前所述,蹀躞帶是鮮卑人的腰帶,帶間有帶環,用作佩掛各種隨身應用的物件,如帉帨、繩、算囊、刀、礪石、火石袋等之類,這種腰帶比較適應逐水草而居的草原遊牧生活,魏晉時就傳入了中原。因其便利性,漢人士大夫後也采用,並且朝廷下詔,將其定入了服章之製,根據品級之高低,不同等級的官吏,分彆佩帶不同形製的蹀躞帶。
不過在隋初之時,服章這塊兒尚無定製,帝王貴臣,多服黃文綾袍,烏紗帽,九環帶,百官常服,同於匹庶,皆著黃袍入殿省,天子朝服亦如之,隻是依照北周慣例,天子用十三環玉帶,楊廣繼位後,大業元年,才詔使吏部尚書牛弘、工部尚書宇文愷、兼內史侍郎虞世基、給事郎許善心、儀曹郎袁朗等,憲章古製,創造衣冠,自此天子逮於胥皁,服章皆有等差。
單就蹀躞帶而言,仍是十三環玉帶唯天子可佩,諸臣按照品級,逐級降低蹀躞帶的材質、環數,直到民間百姓所佩之蹀躞帶,亦有規定,——對百姓的規定,要求的比較早,按開皇三年之詔令,庶民禁用金銙蹀躞帶,商賈禁用銀銙,蹀躞環超五者以僭越論罪。——比之文官,武官的蹀躞帶上的環數,比同品文官多一個,用於懸掛弓弢。
卻這王君愕,現本授官是驃騎將軍,正四品,勳官是開府儀同三司,從四品,按規定應佩戴四品官的帶,王君廓“你的腰帶便可換換了”雲雲,自是在說,等這一仗打完,王君愕再立下功勞,李善道的封賞下來,他也許就能升官進爵,換上三品官的帶了。
且也不需多說。
次日一早,天未亮,王君廓就起來了,傳下軍令,命兵馬集合,先做飽餐,準備進戰。他自到李善道帳中,接受戰前李善道的指示。李善道沒甚彆的指示,隻取了佩刀一柄,又賞給了他。出了李善道帥帳,迎麵涼風習習,王君廓仰臉望之,見黎明的天空頗有陰雲。
這點陰雲,好像給這場即將打響的戰鬥,帶來了一點烏雲壓頂的感覺。
但王君廓正提足了勁頭,要在大王和李靖等諸將麵前,顯露他的能耐,自是當下並無此感,相反,涼爽的晨風吹拂在他臉上,使他精神為之一振,鬥誌更加昂揚,回到本部,他笑與王君愕說道:“君愕兄,天涼好用兵,今日之戰,正你我兄弟並肩立功之時!”
王君愕已披上鎧甲,他沒有王君廓這般自信,畢竟敵人是強敵,隻當麵之敵就近萬之眾,遠則三二十裡,近則十幾裡,另且有敵人總計十餘萬的大軍,隨時可能增援,雖然漢軍的主力也離開黎陽不是很遠,但畢竟出戰的是他們,稍有不慎,他們這支將要出戰的三四千人的兵馬,就是全軍覆滅之結局。——三四千兵馬,是加上了王敬之等部。
不過王君愕和王君廓相比,剽悍和狡詐有遜之,沉穩和堅韌有勝之,因儘管他憂慮重重,很有壓力,聽了王君廓此話,倒沒有再說甚麼,隻點了點頭,說道:“當竭力進戰,以報王恩。”
既飽餐畢,四千步騎整裝待發,王敬之等前來聽令。
王君廓拍了拍王敬之的肩膀,說道:“賢兄,你部先行,俺率主力隨後。到至設伏地點後,俺便即設伏。你切記,與敵接戰後,不要佯敗得太快,須當多鏖戰一會兒,再佯敗後走。如此,宇文化及部方才會能上當。”加大了拍他肩膀的力氣,笑道,“戰罷論功,必奏兄頭功!”
王敬之生怕被王君廓看出破綻,忙點頭應諾,答道:“一定謹遵將軍軍令。”
王君廓揮手下令:“出發!”
步騎出營,浩蕩前行,晨曦微露,鐵甲寒光閃爍,為隱蔽主力行蹤,未有舉旗鳴鼓。卻王君愕心細,不覺再三回味王敬之領命時的樣子,隱約覺得有些異常。出於穩妥起見,他追上王君廓,提醒說道:“大郎,王敬之適才領命時,俺咋覺得他似有往日不同?”
“有何不同?”
王君愕說道:“往日出戰,凡大郎令他誘敵之時,他總是不甘心情願之狀,今日卻爽快領命,並無半點猶豫,而且領命時的姿態,比往日也更恭謹。事出非常,俺覺得有些奇怪。”
王君廓騎在馬上,沒把王君愕的疑慮當回事,撫摸著胡須,哈哈笑道:“賢兄,你這不就是多慮了麼?昨晚,俺已將今日此戰部署,明白無誤地與他說過。今天出戰,他還有何可猶豫?”
這話說的也是。
王君愕便就不再多言,眼望前方,辨彆路途。
李善道的主力,現駐在汲縣與衛縣之間,距離黎陽城大約四五十裡地。
他們乃是沿著永濟渠的東岸前進。由此往前,約三四十裡,便是童山、大伾山一帶。過了童山、大伾山,即黎陽縣城。既定的設伏地點,就在童山與大伾山的山穀間。
這一帶,是瓦崗的舊寨所在。王君廓、王君愕兩人對這一帶的地形,不算很熟悉,然李善道帳下的瓦崗老人,無不對這周近的地形了如指掌。設伏的山穀,係李善道與黃君漢等商議後定下的,林木蔥鬱,地勢險要,實為伏擊的理想之地。出於王君廓、王君愕不太熟悉道路、地形的考慮,李善道特地派了幾個瓦崗的舊人,分作兩撥,隨在他們軍中,充作向導。
一撥以張夜義為首,導引王君廓部的主力。
一撥以李二牛為首,導引王敬之的誘敵部隊。
張夜義與李二牛等皆是早就上了瓦崗,對這一帶地形極為熟悉。張夜義在王君廓的主力部隊前,與王君廓並馬而行,一邊前行,一邊不時向王君廓指點和講解沿途地貌,時或說些當年在瓦崗時的舊事。少不了提及李善道,都是馬後炮的好話,言語中儘是對李善道的推崇敬意。
這些,也無須多說。
隻說王敬之部先行,距離後邊的王君廓部主力,大約相差了十幾裡地。李二牛亦行在其部之前,同樣也是與王敬之並馬,不時指點沿途地形,講述瓦崗舊事。卻說來說去,行了十幾裡地,李二牛漸漸感覺到,王敬之似乎有點不對。不管是在給他講地形的時候,抑或是在講說瓦崗舊事的時候,這王敬之始終敷衍應和而已,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眼神遊移,似有所思。
李二牛心中起疑,卻未聲張,暗自留意。
又行了十幾裡,他見王敬之愈發沉默,眉頭緊鎖,時不時前望,偶爾後顧,涼風吹著,本該頗是涼爽,王敬之卻額上微汗,手心也出汗,一再地在馬的障泥上擦拭,顯是心事重重。
李二牛是最早跟從李善道的瓦崗舊部之一,最初他隻是個尋常兵卒,現已因戰功升遷校尉,曆經血戰而得不死,且能升官,自是為人機靈,眼力過人。他見王敬之這般神情,料定必有隱情,遂正指點道路之際,說道:“再前行數裡,就是大伾山界了。”話到此處,忽然岔開話題,接著說道,“也不知宇文化及部有無偵知我部?將軍,要不咱們彆前行了,撤了吧?”
王敬之隨口應道:“好,好!”反應過來,麵色一變,急轉頭看李二牛,說道,“甚麼?”
李二牛聽他“好、好”兩字之答,已是心頭一跳,聞他追問,佯笑說道:“俺說,將軍,再有一二十裡地,就到宇文化及南麵防線的陣地了,咱們是不是暫作下休整,再作前行?”
王敬之狐疑地瞧了他幾瞧,勉強也做出個笑臉,說道:“王將軍軍令如山,令我部午時前必須對宇文化及防線發起佯攻,延誤不得。俺怎敢拖延?還有一二十裡麼?那便加快行軍!”
李二牛暗忖王敬之果然心中有鬼,應了聲是,便不動聲色,又行數裡,告聲尿急,領著隨從下到路邊,假裝解手,低聲吩咐說道:“王敬之心神不屬,不太對頭!豈有臨戰之際,主將心思不在打仗上的?俺聽說他在王將軍帳下,一向吃力不討好,賣命的差事都歸他乾,怕是他已心生異誌,或有蹊蹺。你趕緊回去,找見王將軍,將此情況速速稟報,切莫延誤。”
這隨從接令,張了張道上,見王敬之等在繼續前行,沒人注意他,便打馬而還。
李二牛仍裝作無事,重新上馬,回到部隊的前頭,與王敬之同行。前邊童山、大伾山綿延的山嶺,入目可見。他們所行的官道,位處在山地的西側。此處,距離宇文化及部南部最外圍的防線,已然隻十數裡遠。——從山區邊過去,就是宇文化及部南麵最外圍的元禮部營地。
行軍到此,不能再沿著官道前行了。
王敬之下令,命部隊人馬禁聲,轉向西側的小徑,避開官道,以防暴露行蹤。小徑夾在丘陵之間,蜿蜒曲折,荊棘叢生,步履聲、馬蹄聲被泥土和落葉吸收,千餘人行進起來,幾乎悄然無聲,格外沉寂。行約三四裡,已至山區的腹心地帶,至多再半個時辰,就將抵至元禮部的營地邊緣。王敬之這時,心思好像比剛才定了些,——也因此,他到這時,才猛然發覺李二牛的隨從不見了!他前後左右掃視,不見人影,趕忙詢問李二牛:“李君,你的伴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