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麵話畢,王薄、羅藝、高開道三人俱愕然之態。高開道最先下拜在地,羅藝、王薄緊隨其後,三人皆道:“敢稟大王,實是未有見到宇文化及這賊廝的招攬書!”高開道拍著胸脯,又說道:“大王,莫說沒有見到宇文化及這賊廝的招攬書,便是他真招降臣了,他算個什麼逑,臣又怎會屈膝於他!睜眼張他一張,就是對臣的莫大侮辱!”王薄、羅藝相繼也是誓詞鏗鏘,羅藝昂首道:“大王英明,臣等誓死效忠,絕無二心!”王薄亦凜然作態,大聲說道:“宇文化及鼠輩,豈能與大王相提並論!臣肝腦塗地,唯願效死大王!”三人忠誠之意溢於言表。
李善道嗬嗬一笑,下到帳中,把他三人扶起,挨個拍了拍他們的胳臂,說道:“我深知公等忠義之臣,宇文化及不過跳梁小醜,豈能說動公等?今日所言,無非表我對公等的信任。”
令王宣德取出了軍報一封,李善道示與王薄等人觀看。
這封軍報,卻是黎陽城中薛世雄、李善仁遣勇士出城,殺出宇文化及部的重圍,送到軍中的。
軍報中言道:“近招募城中丁壯,以充城防,現可用之守卒計五千餘眾,分作三班,輪流守城,聞王君廓、蕭裕大敗元禮,斬殺近萬,守軍士氣大振;城中糧草充足,軍械完備,足以支撐三月之需。”薛世雄、李善仁請李善道放心,他倆必會堅守黎陽,保城池不失。
王薄、羅藝、高開道三人看罷這封軍報,無論心中怎麼想的,臉上無不大慰神色,齊聲說道:“薛、李二公智勇雙全,黎陽固若金湯!臣等願齊心協力,誓破宇文化及,以報大王厚恩!”
送了王薄三人出帳,帳中再無外人,隻有王宣德、王湛德兄弟,李善道令將楊粉堆、康三藏召來,下令數道:“遣些細作,散入王薄、羅藝、高開道、竇建德四營,暗中探查,察其四人動向。切記,需遣得力心腹之士,務必保密,不可使他四人發覺。若有異動,速稟我知。”
楊粉堆、康三藏接令,領命而去,當即便去落實李善道此令。
——卻這楊粉堆除了負責對外的偵查,在竇建德等降臣的營中,他早也安排的有暗樁,這些暗樁平日裡隱匿不露,到了現在這類關鍵時刻,就可發揮他們的作用了。
至若康三藏,他手底下的情報係統,與楊粉堆不同,如前所述,主要由商賈組成。城裡邊有“市”,軍營也有“市”。軍營的市,多由隨軍商販構成,他們往來於各營之間,直接與各營的中低層軍吏、兵士打交道,各方麵的消息都很靈通。康三藏而下在李善道軍中,亦有任職,他的職務便是“軍市掾”,總責各營之軍市。通過他的商賈網,也能偵查到些消息。
這些,其也不必多說。
當日,不但蕭裕、獨孤神秀等部騎,開始截擾宇文化及在黎陽之主力與東郡間的聯係,以及從東郡往黎陽送糧的糧道,也不但王薄、趙君德、李文相等部開始騷擾圍困黎陽的宇文化及部之諸營,同時,李善道“深愛虞世基、虞世南兄弟文采”的話,也放將了出去;並“關中之路,被李密斷絕,宇文化及有意不再還關中,改王河北”之謠言,亦由細作往外大肆傳播。
李靖建議的“疲敵、攻心”兩策,正式著手施行。
……
乃從“疲敵、攻心”兩策,李善道開始施行之後,接連三四日,一道道的急報,分從東郡、黃河西岸、圍困黎陽的諸外圍部隊處,雪花片似地飛遞到宇文化及案上。
“漢騎一部,襲擊糧道,孟海公、東郡通守王軌等運輸往黎陽的糧秣,連著被劫燒了四五批。”
“漢騎另一部,數擾黎陽與北邊臨河、內黃、湯陰諸縣之間的通道,從臨河等縣搜集的糧草物資,也屢遭截擊,難以順利運抵黎陽。”
——宇文化及部十餘萬眾,當然不可能全都圍困黎陽。除掉圍攻黎陽以外,宇文化及還分兵北略臨河、內黃、湯陰等地,一則意圖徹底斷掉黎陽與外界的聯絡,使黎陽陷入孤城之境;二則便是企圖以此搶掠糧秣、物資,充實軍需,以緩解他十餘萬大軍的補給壓力。
“漢軍趙君德、李文相、王薄等部,四下出擊,連日擾外圍諸部,晝夜不歇。外圍諸部之元禮、孟景、宇文士及、宇文承趾等部應接不暇,疲於奔命,將士多怨。”
——孟景和元禮一樣,原也是隋將,跟從宇文化及謀逆,現為宇文化及帳下得用之人。宇文士及,無須多言,是宇文化及的弟弟。宇文承趾,是宇文化及的次子。宇文化及圍困黎陽之部的四麵外圍部隊,即分是由元禮、孟景、宇文士及、宇文承趾等其親信諸將統領。
軍事以外,又有急報。
“竇建德將招攬書獻給了李善道,李善道愛虞世基、虞世南兄弟之才,懸招攬書於帳,與左右言稱,此二人若能歸我,必如虎添翼,如魚得水,願以內史令、內史侍郎之位待之。”
——隋之內史省,便是中書省。內史令即中書令,正三品官職;內史侍郎,是內史令的屬官,正四品。內史令、內史侍郎的職責為掌管機要、起草詔令、執掌前朝《起居注》及皇帝私人檔案庫、輔佐皇帝處理政務,甚是位高權重。虞世基原在江都時,所任之官即內史侍郎,與牛弘等六人共同參與吏部選官,號為“七貴”。虞世南在江都時,所任之官係起居舍人。起居舍人的官品不高,從六品,但地位清貴,職責為編修起居注、核查內史省詔書與皇帝口諭是否一致等等,是天子的親近之臣。但再是親近之臣、再是虞世基現已任內史侍郎此職,李善道說願意把內史令、內史侍郎兩職任給他兄弟倆,卻顯然都是升格之重用矣。
“不知從何而起的謠言,言說還關中之道路不通,大丞相因改變主意,暗不欲再還關中,乃思稱王河北。內外諸營將士,於今人口相傳,儘述此謠,令不能禁,人心浮動,疑慮叢生。”
宇文化及一時間,焦頭爛額。
他是個無才無能之人,麵對突然的變局,束手無策。凡文武前來詢問,他嘿然無言以對。於是,糧道日漸阻隔,謠言在其十餘萬眾的諸部軍中,也日漸蔓延。到第四天頭上,謠言已是不僅僅隻是在傳宇文化及思求稱王河北,不再想著回關中,甚至出現了其他的離譜謠言。
最離譜的謠言,說的是宇文化及已經知道諸部將士,多對他的不打算再還關中心生怨言,因此,他決定等打下黎陽後,就將不滿他決定的關中將士儘數坑殺,然後他也不稱王了,索性學仿李淵,自立為帝,廢棄隋室,改元稱製。
——“學仿李淵”雲雲,卻是幾天前,才得的消息,楊廣被殺此訊傳到關中之後,李淵先是慟哭了一場,說“吾北麵事人,失道不能救,敢忘哀乎”,隨後他就自立為帝了,改元武德。
實話來說,李淵自立為帝的消息,這個時候傳到宇文化及軍中,無疑正是在與李善道散布的“宇文化及無心再還關中”的這個謠言相呼應!何止還關中的道路被李密斷絕,關中的隋室也已亡了,現換了是李淵的新朝!兩下呼應,宇文化及不打算再還關中的謠言越發可信。
有道是,三人成虎。
就算是是假的,傳的人多了,有鼻子有眼,也成真的了。
謠言傳播、變異之速度,超出了宇文化及的想象,——也超出了李善道的想象,就在“宇文化及決定等打下黎陽後,就將不滿他決定的關中將士儘數坑殺,然後稱帝”的謠言傳出未久,第四天傍晚,新的謠言又出現。這新的謠言,傳的是“李善道仁厚之主,知宇文化及部曲多思還故鄉,已下令旨,隻要投降,便允許他們還鄉,而且還給他們路費、口糧”!
空穀足音,這條新的謠言,嚴格說來,不是憑空而起。
儘管是謠言,但是,是有事實根據的。
即源於李善道此前對待降卒的寬待政策。竇建德部的降卒也好、屈突通部的降卒也好,確實是投降以後,李善道非但不作殺戮,也不強求他們歸順,反而賜以盤纏、糧食,放他們返回故裡。——尤其屈突通部的降卒,大部分亦關中人,其中很多被俘獲後就都被李善道放走了。
入夜後,終於負責北麵外圍防線的宇文士及坐不住了,馳還大營,急求見宇文化及!
到了帳中,宇文智及也在。
宇文化及弑殺楊廣,自稱大丞相後,拜宇文智及為左仆射、宇文士及為內史令。仍如前所述,隋之尚書台常不設尚書令,左仆射是尚書台的實際主官。尚書省、中書省等要樞之職,現悉被其兄弟掌控。——話到此處,不妨多說一句。宇文士及雖是宇文化及的親兄弟,然在定下謀逆,弑殺楊廣之後,宇文化及卻沒有提前告訴宇文士及。這是因為,宇文士及之妻是楊廣的長女南陽公主,他是楊廣的女婿。宇文化及擔心因有這層關係,宇文士及會泄密。卻是雖為兄弟,在謀逆、作亂這等要命的事上,彼此之間,也不敢輕信,此豈不正政治的殘酷之麵!
話說回來。
謀逆時候,宇文士及不知曉,謀逆之後,他與宇文化及畢竟同胞,謀逆的大罪,是也已深陷其中,無法自拔。故而,他迫於無奈,便亦隻能硬著頭皮,將自己留在了宇文化及這條船上。
帳中見到宇文化及、宇文智及,宇文士及轉顧帳中,見帳中頗多人也,唐奉義、牛方裕、薛世良、張愷等宇文化及之死黨俱在,便說道:“阿哥,弟有要事進稟。”
宇文化及揮了揮手,說道:“公等且請先出。”
唐奉義、牛方裕、薛世良、張愷等互相看了眼,便依次退出帳外。
宇文士及等眾人退去,近前數步,說道:“阿哥,近日諸營外則漢軍襲饒,內則謠言四起,軍心大亂!弟聞之,便是攻城,這幾天也因此攻勢放緩了?”
“是有這麼回事。大概是知了李善道親領兵回來救援,黎陽城中反抗日堅,這數日,幾次攻城,不見成效,反而折損了不少兵力,攻勢確有所減緩。”宇文化及愁容滿麵,說道。
宇文士及說道:“阿哥,如此下去,軍心難穩,須當趕緊議出定策。敢問阿哥,可已有策?”
“剛才我、三郎,正在與唐奉義等商議對策。然諸人意見不一,難以決斷。”
宇文士及問道:“唐奉義等各有何建言?”
“有的說,應集中兵力強攻黎陽,速戰速決;有的則建議暫緩攻勢,穩固軍心,待士氣恢複再戰;又有的說,我軍之眾,遠過李善道所部,不如以偏師圍黎陽,而以主力南下,與李善道部決戰,隻要殲滅了李善道部主力,休說黎陽,河北亦可儘有。眾說紛紜,難以統一。”
宇文士及了解他這個兄長,也了解宇文智及這個二哥,知道宇文化及沒甚謀略,宇文智及雖然生性頑劣,但智謀上強過宇文化及,就轉問宇文智及,說道:“二哥,你就此可有高見?”
宇文智及翻眼看了看宇文士及,拍著大腿,說道:“老三,對策先不說,俺有事問你。”
“二哥何事詢問?”
宇文智及一臉不滿的神色,問道:“撥給你的兵馬,都是精兵,萬餘之眾,怎麼你連個北麵的防線都守不好?李文相算個甚麼狗逑東西?前時他攻西營,被孟景擊退,改攻你北營,你居然吃了敗仗?還不止一次!折損了數百甲士!你可知,這對戰局會產生多大的影響?”
“二哥有所不知。我北營的防守麵太寬,李文相部夜襲頻繁,加之糧草不濟,謠言亂起,士氣低落,實難麵麵俱到。我已儘力調配兵力,加強夜巡,並安撫軍心,然防不勝防!”
宇文智及冷哼一聲,說道:“借口!防不勝防?老三,你是咱兄弟自家人,若連你連守不住你的防線,如何能服眾?你得拿出切實可行的辦法來,必須把北麵守好了!不然,你雖是親兄弟,為了服眾,隻怕阿哥也不得不責罰你!此中輕重,你可得估量清楚。”
從北麵防線回來大營,為的是共謀安軍心、破敵軍之策,卻策略未議,先被罵了一通!
宇文士及心中憋屈,怒火騰騰的就上來了。
可他也知道,宇文智及為何會在此時,當著宇文化及的麵訓斥他。
原因很簡單,他與他的這位二哥,一向不和。
說來也有宇文士及自己的原因,宇文士及尚了公主,身份尊貴,宇文智及又頑劣,不得他們父親的喜愛,故而宇文士及儘管是弟弟,此前對宇文智及多有輕忽。現如今,宇文智及是謀逆的主謀,深得宇文化及的信重,顯然宇文智及這是在借機發作,意在出出往年的惡氣。
既知原委,又當下形勢嚴峻,宇文士及便強壓怒火,不多與宇文智及爭執,說道:“是,二哥教訓的是!北麵防線之事,我定當竭儘全力,嚴加防範。但眼下之急,二哥、阿哥,卻還是如何安撫軍心!阿哥、二哥,唐奉義諸公所議之策,弟之愚見,有一策似可用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