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宛城。
天氣寒冷,冷風吹拂,四萬甲兵齊列於城外,黑鴉鴉成片猶如黑雲壓城。
張虞披甲端坐於禦駕上,文武從乘於左右,甲騎在外夾護,旌旗飄揚如翼,軍鼓聲勢如摧城,一副無敵之師的模樣,觀之無不生畏。
擺下如此陣仗,張虞可不是閒著慌,而是意在威懾陳國文武,讓他們明白歸降之後,不要動什麼歪腦筋,臣服於唐朝的統治方是明智之舉。
唐軍受降儀式之隆重,讓不少陳國文武心驚膽戰。
在偽太子袁耀、司空袁忠、鄧羲、蔡瑁、紀靈等一係列陳國文武從大門趨步而出,神情沮喪,多是落寞,徐徐向禦駕走去。
“大王,陳人公卿悉數出城受降,今可要率兵入城接管城防。”高順問道。
張虞觀望了下,說道:“子循率兵入城接管城防,仲康入宮巡視宮宇。”
“遵命!”
領命之後,高、許二人招呼了聲,各帶數千甲士從小門入城,兵甲精良,隊列整齊,乃是唐軍中精銳中的精銳。
行至約距十步,陳國出降文武行以叩拜之禮。
“陳國罪臣耀攜文武拜見唐王!”
袁耀頭去長冠,竟以玉簪盤發,衣著素服,神情落寞,向禦駕上的張虞跪拜,說道:“舊時不識天命,負隅頑抗。今朝不敢忤逆,攜眾文武出降,望唐王寬恕大罪。”
張虞從禦駕上起身,順著踏凳,按劍徐下,走至袁耀身前,攙扶道:“今時歸降,亦不晚矣!君父已至長安,思與君同聚。”
“多謝大王!”
袁耀拱手作揖,奉上相關文武,說道:“耀率眾歸降,今陳尚有南陽及江夏、商、南、長沙、武陵五郡。兵馬四萬餘眾,錦綺彩絹各十萬匹,庫糧一百二十六萬石……。”
頓了頓,袁耀誠懇說道:“望大王稍念陳人歸降之情,體恤百姓之艱難,善待荊漢諸公兵民。”
袁秘獻上玉璽、圖書歸降是為重要資料,而今袁耀所獻圖書乃次級資料,如陳國輿圖、官吏名單、府庫細目等公文,以便張虞接收後能快速處理。
張虞讓左右接過文書,正色說道:“君有愛民之心,又有出降之功,孤暫封卿為騎都尉,徙至長安與汝陽侯同居。”
“多謝君上!”
袁耀稍退至角落,郭圖便出麵說道:“君既已歸降,再居宛城恐是不便,勞君攜妻兒、弟妹前往長安。”
“今時?”袁耀詫異道。
“今天色尚早,可攜家眷趕路。早至長安一日,便能早與汝陽侯相會。”郭圖笑眯眯道。
袁耀看向袁秘、袁胤二人,目光中透露出哀求之色。然二人欲言又止,自知無法改變張虞的決定,隻得偏頭不敢與之對視。
見二人難以相助,袁耀歎氣說道:“能否寬限二個時辰,容耀回府招呼家眷,整理書籍、衣物及錢帛。”
“豈能不可!”
袁耀雖說僅是太子,甚至說缺乏權威,指揮不動人。然不管怎麼說,他始終是袁術之子,名義上的陳國繼承人,今留在宛城始終會是個潛在的威脅。張虞既至宛城,那便不可能留危險在身側,即便這威脅很小。
在袁耀被甲士監視下回府時,張虞正安撫眾陳國公卿。
張虞憑空虛扶眾人,說道:“陳國歸降,諸君將為唐人。過往之事,如作奸犯科之事,孤不予追究,僅出錢財償之即可。今後若行違法之事,孤絕不輕饒。而有賢能者,諸君可踴躍舉薦,或自薦,或他薦,孤將一一提拔。”
“謝唐王!”眾人齊聲道。
張虞回到禦駕上,目光在眾人上掃視一圈,在袁秘身上停留了下,說道:“車駕寬敞,由永寧上車陪侍。”
此言一出,眾人用那既羨慕又嫉妒的目光看向袁秘。與唐王同乘是何等的榮幸,荀攸、郭圖、張遼等人親近文武都沒享受過,而今作為初降臣子,袁秘便得到陪駕的待遇,其恩寵豈能不高。
或許知道自己招人眼紅,袁秘猶豫半響,拱手說道:“君臣有彆,秘不敢同行!”
“無妨!”
張虞笑道:“孤初至南陽,不知情況,還需谘詢永寧。”
有了張虞的發話,袁秘行禮了下,方敢登上車駕。
少許,城樓上豎起‘唐’旗,張虞手搭車欄上,沉聲道:“入城!”
“駕!”
話音稍落,張峻揮鞭而抽,驅使馬車緩緩前進。
輪轂壓過道路,木製的車輪與石板擠壓發出滾滾之聲,禦駕駛過降人自發排成的隊列,張虞在車內將眾人的神情儘收眼底。
“永寧!”
“臣在!”
“袁術昔日在時,寵幸小人,驕奢淫逸。今至宛城,孤欲治郡,不知有何見解?”張虞神情淡然,問道。
“稟大王!”
袁秘沉吟少許,拱手說道:“舊時袁公在任,南陽民眾重徭役,修繕宮殿,疏通河道,轉運軍輜,年年操勞。因徭役沉重,出逃百姓甚多,刑法因此而嚴峻。故大王欲安南陽百姓,輕徭薄賦,寬法待民,便能得南陽人心。”
“僅此而已?”
張虞說道:“無士卿兼並土地,廣招部曲之事?”
“安無此事!”
“荊州本身宗賊橫行,袁公入荊州,廣封官職於宗賊,以得宗賊效力,故人口多有隱匿。”
袁秘苦笑了聲,說道:“加之袁公好學高祖,待下寬鬆,故士卿多有招納民眾,兼並田畝,戶籍減少甚多。如袁公初掌南陽時,在冊民籍有三十餘萬戶。而至今下之時,在冊民籍僅有十餘萬戶。雖有遭傷寒侵襲,但戶籍不應如此單薄。”
東漢時期的南陽可非後世河南南陽,因劉秀為南陽人,左右元從多為南陽人,曆代皇帝無不至南陽祭拜、巡視,故從開國起,南陽號帝鄉。
至中期始,隨著宦官登上東漢的政治舞台,借‘同鄉則言語習慣相同’的優勢,南陽出生的宦官占超半數,至此南陽便不止勳貴、士人政治勢力活躍,而是有三隻政治集團。
政治集團的活躍,保證了南陽地位崇高,經濟政策優渥,故南陽擁有十餘處冶鐵工坊,並向周圍十餘郡輸出鐵器。甚至利用荊州無鹽出產的特性,南陽承接河東鹽的轉運或售賣。
不僅於此,南陽因位於南北中樞,水稻、小麥種植發達,出現了最早的稻麥輪種,不同於北方的兩年三熟,南陽農業是一年兩熟,二年便有四熟。不計算農田產出,南陽的農業成熟比北方多一期,其產量自然更高。
憑借經濟、政治、地理、農業等相關因素,南陽成為了東漢戶籍最多的一郡,巔峰時期南陽戶籍多達五十三萬戶,人口約在兩百五十萬,堪比小州之人口,作為人口大州的冀州都不能與之相比。
漢末因黃巾起義,南陽人口雖有銳減,從五十三萬戶消退到三十萬戶,但在袁術治下時期,人口從三十萬戶,銳減至十萬戶,這種速度實在太可怕了。
張虞眼睛微眯,問道:“既土地兼並嚴重,不知卿可有高見?”
袁秘微沉少許,說道:“舊時難行,但今憑大王威望與手段,兼並之田可悉出爾!”
“計從何來?”
“以河南、關中凋敝為由,儘遷公卿大族。而大族或雖不滿,但卻不敢忤逆大王。”袁秘獻計說道:“南陽有公卿、大族上千家,如若遷至京畿之地,至少能有數萬家,人口高達數十萬。”
袁秘雖說是舊陳國尚書令,但不代表他站在陳國公卿那邊。畢竟之前有言,張虞將會儘遷袁氏至關中,那麼對袁秘而言,不如大家一起被遷至京畿,以填補河南、關中的人口。
當然了,更關鍵是袁秘想憑借自己的統戰價值,為他在新的王朝裡求一官職。尚書令不敢想,但次一級的官職,袁秘有意圖之,故隻能犧牲同事而為他求官。
張虞微微點頭,滿意說道:“此乃去除根本之策,大族遷至無主之地,一能核查人口,二能徹查田畝,三能授田於貧苦百姓。”
雖說將大族遷至司隸之地,會成為新的關中大族,然對張虞而言,他所看重的田畝與人口。大族遷徙時,按原有田畝補貼,那麼他們勢必要如實上報田畝。人口不用多說,一旦上了路,自然有各種手段查出。
人口、田畝難以隱瞞,除了頭些年免稅,至往後時大族將按戶籍繳納賦稅。而大族離開之後,騰空出的田畝收為官府所有,以便授予流民,或是說授予新成丁的人口。
沉吟片刻,張虞說道:“卿先為孤代撫陳國舊人,斷不能泄露遷族之事。及荊州太平,諸郡稍安,孤再依卿之大計。”
“諾!”
隨著車駕搖晃間,張虞已至袁術所興修富麗堂皇的宮殿。
念及一路上所見貧苦的百姓,及荒廢的田畝,張虞感慨說道:“亂世之時,大費民力而修宮宇,陳國安能不亡。”
袁秘說道:“袁公因舊宮矮小,故令劉表費十萬人新建南宮。”
張虞微思少許,吩咐說道:“新宮不居,轉至舊宮居住。”
“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