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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0章 “勝天半子!”(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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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棋,第十一列,第十四行。”

“這、這怎麼可能?”

隨著這一弈走出,看棋的中國圍棋國家隊員們也全都站起來了。

“怎麼能走出這一步?”

馬曉春一臉的難以置信,“黑棋這麼大的優勢,為什麼不先在右邊定形?”

“不可能是他能下出的棋啊。”

錢宇平也一臉的難以置信,“就是業餘愛好者,也能看出不應該走這裡,聶衛平怎麼回事?”

“越是這個時候,越應該冷靜啊!前麵好不容易鋪墊出的優勢,這一步全部葬送掉了!”

“這局棋,完了。”

國家隊的領隊華以剛麵色鐵青的喃喃道:“小林光一那麼深厚的中後盤功力,不可能再給聶衛平什麼機會了。”

觀眾座位上,江弦給朱琳講解起現在的局麵:

“黑棋的這一步棋,看似力大如牛,其實已經行差踏錯,將優勢全都交了出去,這一步幾乎要讓自己崩盤。”

“就一步棋,後果這麼嚴重?”朱琳難以置信說,她剛才還覺得挺高興,覺得聶衛平局麵始終優勢,很有勝利的希望。

“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江弦幽幽道:“你沒聽過有個詞叫棋差一著麼?圍棋這個遊戲就是這樣,一步錯,步步錯,這麼大的失誤,足以造成局麵的顛覆了。”

“唉,還是沒辦法過掉小林光一這一關麼?”江國慶一臉悲傷的捂住了臉龐。

他們這一代人,是背負著對日本的恨意長大的,當然不能接受以小林光一橫掃中國圍棋這樣的結果,不能接受這麼丟臉的方式輸給對方。

江國慶還算比較冷靜的。

此刻,坐滿了棋迷的場館,死寂一片,放眼望去無不哀聲歎氣,捶胸頓足,情緒比較敏感的,已經擦拭起了眼淚。

“怎麼會這樣?”

日本,扇崎展望台。

中日圍棋擂台賽第十三局比賽現場。

直至吃中飯,聶衛平的形勢都還不錯,這讓他鬆了一大口氣。

午飯時間,主辦方有專門的餐廳給棋手的供餐。

不過聶衛平事先和主辦方溝通過,自己隻需要吃一些西瓜、香蕉之類的水果,並囑咐他們將這些水果送到自己的房間裡麵。

因此,聶衛平並未出現在餐廳,而是泡在酒店房間的溫泉裡,一邊泡,一邊吃些水果,閉目養神。

他在腦海中回想著整盤棋局,不斷模擬小林光一曆經長考以後將要實行的戰術。

作為中國隊僅剩的一名棋手,聶衛平此刻毫無疑問的壓力巨大。

賽前他和郝克強說過:“對小林,我有幾分信心,但要再是贏加藤,我怕精力頂不住。”

郝克強安慰他說:“贏了小林,我們就勝利完成任務了,這是原來定的指標啊!”

的確是這樣,在國家隊看來:調出小林光一算基本完成任務;打敗小林光一就算勝利完成任務;打敗加藤正夫是大勝利;打敗藤澤秀行,那是特大勝利了!

可真要連贏這三名日本圍棋的頂尖高手,又談何簡單。

聶衛平身體本就不好,能贏下小林光一,在他看來就已是極限。

而從今天上午擺出的局勢來看,今天這盤棋,也並沒有辜負他和國家隊的隊友們共同模擬出的數千張變化圖,贏下小林光一,如今大有機會。

很快,他和小林光一全都回到對局室。

裁判取走棋盤上蓋著的大罩子,宣布對局重開。

小林光一手執白子。

“第94手,白棋,第十列,第十七行,扳。”

這一步令聶衛平一陣冷汗。

他打出的第93手,吊,原本能占得先手便宜,如若小林光一能順著他往下走,那將毫無收獲,繼續給聶衛平擴大優勢。

而如果白棋強攻,他的黑棋也能順勢連回,使得白棋仍舊無法進攻黑棋,反而會因為這一帶的幾枚白棋偏弱,使得自己脫不了身。

屆時,聶衛平再去搶占上方,局麵就豁然明朗了。

沒成想,小林光一經過長考,竟然走出了一步聶衛平千想萬想也沒想到的一步棋,竟置他的打入於不顧,突出奇兵。

這一招反客為主,以攻為守,讓聶衛平壓力陡增。

他隻好倉皇應對。

噠。

“第95手,黑棋,大飛,繼續進攻。”

“第96手,白棋,自補,防禦。”

“第97手,黑棋,頂住,確保自身聯絡,繼續威脅白棋。”

“第98手,白棋,點,破壞黑棋棋形。”

“”

噠。

噠。

噠。

噠。

雙方不斷交替落子,頻頻落子聲,不斷回響在幽靜的對局室內,每一枚棋子落在棋枰上,都仿佛有千鈞之重。

木製棋枰橫豎19條平行線所構成的361個交叉點,漸漸為黑白棋石所填滿。

在圍棋的博弈中,白子代表陽,黑子代表陰,聶衛平與小林光一二人對弈,輪流落子,宛若陰陽之大戰。

在這場大戰中,時而陽長陰消,時而陰盛陽衰,兩名棋手刀光劍影的廝殺,每一步棋隻為追求陰陽的平衡。

很快,又是十幾手下完,又輪到聶衛平行棋。

小林光一想分斷他的兩塊黑棋,他默默思考著對策,長考良久,就是想不出妙著。

正當他準備將手伸進棋盒,從棋盒中夾出棋子之際。

“嗡。”

聶衛平感到兩眼一黑。

近些年來,聶衛平常在比賽進行到一半時,感到腦子發木,思維遲鈍,因此輸掉了許多本該贏的對局。

後來他跑去醫院檢查,才發現是腦缺氧所致。

他有先天性心房間隔缺損,因此,向心臟回流的缺氧血液會混入新鮮的血液流向全身。

經過國家隊的測試,聶衛平發現,一旦下棋到後半盤的緊張關頭,其他人的心臟跳速基本和平時差不多,而他則是每分鐘要跳170次。

為了不影響自己的棋局,醫生建議他在重大比賽中途最好吸吸氧。

因此,聶衛平就隨身攜帶了一個保健氧氣瓶來參加這次棋賽。

此刻,聶衛平感覺腦袋發麻,便明白自己的身體到了極限,得吸氧了。

“我需要吸氧。”他抬起頭,向裁判示意。

參賽前,中方就與日方棋院有過溝通,希望能允許聶衛平在棋賽中途吸氧。

日本棋院還沒韓國棋院那麼缺心眼,非常大度的接受了中方的請求。

因此,聶衛平一示意,裁判便允許他去吸氧。

由於吸氧時間有限,聶衛平急忙起身,從郝克強手上接過氧氣瓶。

隻是他腦海之中全是剛才的棋,一時間把學來的開瓶方法忘了個精光。

“怎麼打不開?”

“這個怎麼開的來著?”

他和郝克強倆人研究半天,也沒弄開這個氧氣瓶,而眼看即將到時間,聶衛平隻能放棄吸氧,慌張坐回到棋盤前。

“黑棋,第115手,第十一列,第十四行,拐。”

噝。

小林光一看到這一步棋,難以置信的抬起頭,看聶衛平一眼。

聶衛平並未意識到他的異常,見郝克強朝他招手,他趕忙過去。

原來是隨行的記者,《新體育》雜誌的張家聖給救了駕,打開了氧氣瓶。

早已難受到不行的聶衛平,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樣吸了幾口,頓感頭腦清醒不少。

等他吸完氧,再坐回棋盤前,望著自己剛才走出的那一奕,腦袋好像被什麼撞了一下似得。

轟!

“怎麼會?!”

剛才慌張之間,聶衛平竟然沒發覺到,自己走了這麼大的一步廢棋。

前半盤辛辛苦苦經營出來的優勢,竟然就這樣煙消雲散了!

聶衛平呆坐於座位上。

這算什麼?

倘若讓現在的他來走那一弈,他有太多種方式來落子,都比這一步廢棋強得多。

可偏偏。

可偏偏他剛才落子於那一處!

聶衛平感到巨大的懊惱。

他想罵人。

想用最臟的詞罵人。

為了今天這盤棋,他已經做了太多太多。

他那麼發奮的研究棋局。

有時候,正吃著飯,忽然想到一步棋,便趕緊把飯扒拉到肚子裡,奔回宿舍研究。

有時候,夜裡突然想起什麼,便馬上爬起來擺譜。

就連罹患癌症離開賽場多年的陳祖德,也來幫他備戰,經常與他一起研究棋局,兩人你一招我一式,在棋枰邊一坐就是幾個小時。

這麼久的努力。

這麼多人的奮鬥。

隻為了在這個中國圍棋最艱難的年代,在這個中國圍棋最黑暗的低穀。

贏一次!

隻是想贏一次而已!

難道就要因為身體的先天缺陷,要讓這盤棋局就此葬送?

聶衛平不甘心。

他感到極度的不甘心。

國家隊的錢宇平、劉小光,全都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莫名其妙葬送好局。

而如今,他竟然也要因為這麼一記惡著,將局勢拱手讓出?

真要以這麼丟臉的方式輸給外邦?

輸掉千年前華夏親手創造的圍棋?

聶衛平怔怔的望著棋枰。

為何冥冥之中,總有這樣那樣的因素阻礙棋局的勝利?

我華夏,真無棋運?

他心緒激蕩,思緒飄搖,竟然回想起昨天看過的一篇。

那是昨天夜裡的事情。

聶衛平一個人在房間,從行李中找出了那冊江弦贈送的1985年第9期《人民文學》。

隻需翻開前幾頁,便能看到位於全刊頭條位置,由江弦所作的。

其名:《天局》

在西莊地界有一個叫“渾沌”的棋癡。

渾沌萬事糊塗,唯獨對圍棋情有獨鐘。

這渾沌,大抵是梁山李逵的化身,五大三粗,麵黑如炭。

而他的棋風也如他的長相,剛猛無比,步步殺招。

因為愛鬥棋,所以混沌與官屯小村的一位小學教師成了惺惺相惜的棋友。

這年臘月三十,渾沌拿著豬頭,要去官屯找教師比比棋藝,分享一下豬頭肉。

而時逢大雪,倔強的渾沌冒雪前行,結果陷入了當地著名的有進無出的“迷魂穀”。

由於風雪交加,寒冷異常,渾沌隻能靠著黑色大石取暖,漸漸進入了夢中。

在夢中,他來到了一處茅屋。

茅屋床帳內有一人,竟然主動邀渾沌下棋。

渾沌自然提請了興趣,與屋主拚殺了起來。

雖然床內之人聲音軟軟綿綿,但卻帶著些許仙氣,棋藝更是高超,在棋盤中步步占得先機。

正在渾沌陷入險境的時候,教他圍棋已過世的瘸腿私塾老師竟然走進了屋中。

渾沌專心於棋盤之中,老師為何死而複生,他已經顧不得思考了,疾呼:

“老師,老師,幫我一把!”

瘸腿先生瘸至棋盤前,俯身觀棋。

帳內之人隻是冷笑。

渾沌心中憤憤:這局棋,定要贏!

而瘸腿先生似知對手不是常人,一招手,門外又來幾人。

羽扇綸巾,氣宇軒昂,正是清代圍棋大師:飄飄然大師範西屏,妙手蓋天施襄廈。

緊隨二人,再進來一位,明代國手過百齡。

宋代圍棋宗師劉仲甫和驪山老母蹣跚而入,千年前二人在驪山腳下大戰,隻三十六著,勝負便知。

來人身影不斷。

直至春秋時期的弈秋進屋。

霎時間,屋內竟集齊華夏史上各路圍棋英豪!

渾沌端坐桌前,再不猜測這些英豪如何重返人間,隻盯著賬內之人伸出的那隻手。

那隻手,潔白如玉,超然而絕對,一圈神聖的光環圍繞著它。

它仿佛是人、鬼、神的住在。

不可抗拒,不可超越。

它要渾沌輸,渾沌就得輸。

此為天意,亦是天命。

可渾沌熱血衝向腦門,陽剛之氣逼得黑發霍霍豎起。

他想贏。

不論賬內是誰,他隻想贏。

有各路英豪相助,渾沌棋力曠古絕今,與賬內中人再交手,棋枰上刀光劍影、血肉橫飛、狼煙四起、車毀馬嘶。

天空炸響焦雷,群雷滾滾。

就在天亮之際,渾沌劫材已儘,帳中之人恰巧多渾沌一個。

沒有劫材的渾沌麵臨的顯然就是失敗了。

大師們望著棋局,望眼欲穿,不能為渾沌多找出一個劫材。

一局好棋,殺至此處,唯輸在一個劫上。

滿桌長籲短歎,皆為半子之負嗟惜。

渾沌一掬熱淚滾滾而下,壯氣浩然,長跪於地。

“罷,渾沌舍啦!”

幾天後,西莊的人在“迷魂穀”找到了失蹤多天的渾沌。

隻見穀地中黑石白雪鑲嵌其中,儼然成了一局天然的棋局,渾沌跪在右下角,人早凍僵,卻昂首向天,不失倔強傲氣。

渾沌已死。

眾人好奇,渾沌為何跪死在此地?

議論紛紛。

官屯教師得知渾沌已死,亦覺惶惑,四處蹣跚尋思。

最後在黑石間轉繞幾圈,又爬到高處俯瞰穀地。

這麼一看,官屯教師身心巨震,肅穆久立。

眾人登山,問教師:“渾沌在乾什麼?”

教師回答:“下棋。”

“與誰下?”

“天!”

“誰贏了?”

教師細細端詳。

渾沌長跪於棋盤右下角,成為了那個決定勝負的劫。

“渾沌贏了。”

“勝天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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