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能獲得‘魯迅文學獎’,要感謝所有讀者以及評委會對於我以及《天局》、《你彆無選擇》的肯定。”
“剛才我聽巴金以及好幾位先生,回憶了過去多年前與魯迅先生相見的經曆,和幾位相比,我不過是個乳臭未乾的小毛孩,資淺望輕,當然也無緣見過魯迅先生,隻好說說我讀魯迅先生作品的經曆吧。”
“我成長在一個沒有文學的時代。”
“在那個時候,隻在語文課本裡尚存一絲文學的氣息,而從小學到中學的課本裡,我隻見過兩個人的文學作品:”
“魯迅的、散文和雜文。”
“那個人的詩詞。”
“所以我曾經十分天真地認為:全世界隻有一個作家名叫魯迅,隻有一個詩人名叫那個人。”
“從小學讀到中學,這段時期裡我一直在閱讀魯迅,可我仍然不知道魯迅寫下了什麼。”
“我甚至曾狂妄無知地認為,魯迅就是一個糟糕的作家。”
“他顯赫的名聲隻是人們的吹噓。”
“我覺得魯迅的作品沉悶、灰暗、無聊透頂。”
“並且,大部分時候,魯迅的作品對我來說,基本上是不知所雲。”
“可我又不能放下魯迅的作品。”
“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我被迫的一遍又一遍地去閱讀魯迅。”
“因此魯迅先生是我這輩子唯一討厭過的作家。”
聽著江弦的講述,台下的文學工作者們都是會心一笑。
當然沒人會覺得江弦這話是對魯迅的不尊重。
因為所有人都明白,一個孩子或許無法理解魯迅,但一個成年人一定會懂得魯迅的偉大。
黑壓壓一片的觀眾之中,還有個身影格外激動。
“他說的都是我的詞兒啊!”
餘華頭發蓬亂,卻激動地渾身顫抖。
餘華覺得江弦簡直就是他的知己,因為兒時的他,對魯迅也有著和江弦完全一致的認知。
他同樣天真的以為,全世界隻有一個作家,隻有一個詩人。
他也同樣在早年非常憎惡魯迅的。
主席台上,江弦仍雲淡風輕的講述著:
“在我兒時,我唯一喜歡魯迅一點的是什麼呢?”
“我記得那是一次午休,我和一個同學開始爭論什麼時間太陽離地球最近的問題。”
“我和她各執一詞,難分高下,為了儘快證明自己,我們兩個就開始征求旁人的意見,結果多數人讚同那名同學的意見,不認可我。”
“眼看就要比輸,我情急之下把自己的答案加上了個‘魯迅說’。”
“此言一出,再無人敢質疑。”
“後來我去插隊的時候,那會兒悶的無聊,又找不到什麼解悶兒的辦法,這時候有人塞給我一本《魯迅集》。”
“我內心對此不屑,心中的少年執拗氣不改,揣了三天,最後連煙頭都沒得抽了,我也實在是悶的忍不住,我打著煤油燈,翻開了這冊《魯迅集》。”
“這一翻,自此無法自拔。”
“我深深折服於先生的功底。”
“先生的一句話,竟然就能讓一個人物精神失常!堪比用文字創造了一座座峰巒疊嶂。”
“我甚至忘記了原本的工作,如饑似渴閱讀完了全部的魯迅作品。”
“老鄉們說'這後生魔怔了'。”
“他們不知道,那隻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被魯迅描繪的失常世界捍動了心神。”
“他們不知道,是先生在教我辨認人性荒原裡的狼腳印。”
“直到現在,我也渴望著能如先生一般,寫出那些困在命運迷局裡的人物,時至今日,我作品中的那些角色,血管裡也流淌著一部分阿q、閏土、祥林嫂的血。”
“我想,我們這代人何其幸運,能在每個懷疑的時刻翻開書頁,因為先生橫眉下的溫熱,至今仍在為迷途者掌燈。”
“這座獎項,就當是交給先生的作業本。”
“雖然字跡歪扭,到底沒敢忘記先生教誨。”
“或許文學是場西西弗斯的苦役,好在我們有先生留下的火種。”
江弦的發言簡短,卻字字斟酌,鏗鏘有力,風趣而不失內涵。
他一講完話,台下便立刻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在很多人看來,剛才周洋、馮沐他們的發言帶有極大的官方色彩,而江弦的講話和巴金一樣,真誠而真摯,充滿了個人色彩。
特彆是結尾那一句“或許文學是場西西弗斯的苦役,好在我們有先生留下的火種”,可以說是點睛之筆,振聾發聵,讓在場不少人聽完以後都有些激動。
這一句不論是文學性還是思想性,都足以當做名句流傳。
講完了話,江弦的任務也就完成,在幾乎整個文學界的注視下,捧著兩份獎牌走下講台,回到自己主席台上的坐席。
其間距離不到二十米,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追隨著他的身影。
今天的“魯迅文學獎”授獎儀式,沒有人比江弦更出風頭了,哪怕是在座的各位文壇泰鬥也不行。
“講得很好。”
他剛一落座,便碰上巴金慈祥的目光。
江弦笑著與他交流了兩句。
這段發言雖然有很大一部分都借鑒了餘華,但對於江弦來說,這何嘗不是他內心的真情實感?
學生時代,年少懵懂,對世事知之甚少時,被做不完、背不完的魯迅折磨的頭皮發麻,他語文課本中的“釘子戶”地位,以及嚴肅沉悶的文字,讓人困擾不已,甚至將其視為“噩夢”。
可在成長的某一瞬間,會突然讀懂魯迅,那些曾經費儘力氣背誦的句子,年少時覺得枯燥乏味,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其深意逐漸顯現,讓人受益匪淺。
江弦笑著與身旁的評委們交流幾句,台下作家們的目光仍全都放在江弦的身上。
大家都知道,江弦是本屆“魯迅文學獎”的評選主任,這重身份本就讓他足夠受人矚目了。
而他的《天局》、《你彆無選擇》又分彆斬獲短篇、中篇的第一名,分彆是本屆評獎得票率、專家評委認可度最高的作品,兩篇作品同時獲得榮譽,他儼然成了今天授獎儀式上最閃亮的那顆明星。
頒獎結束,第一屆“魯迅文學獎”的授獎儀式也接近尾聲。
散場之時,江弦才剛走下主席台,就被幾個老同誌同時圍住。
“胡廠長、徐廠長、吳廠長你們幾位這是?”
圍住他的,不是彆人,正是北影廠廠長胡其明、上影廠廠長徐桑楚,還有西影廠的廠長吳天明,以及八一廠、峨眉廠幾個廠的領導。
文藝不分家。
國內的電影行業與文學界向來親密,許多經典的電影作品也都是通過改編而來。
因此今天“魯迅文學獎”的授獎儀式,是文學界的盛事,也得到了影視界的廣泛關注。
授獎儀式上,各大電影廠的重要領導都有出席。
“江弦同誌,恭喜恭喜。”徐桑楚戴著眼鏡,向江弦道了聲賀,“兩部獲獎作品,我都讀過了,深受震撼,一句話,隻要你想改編成影視作品,咱們上影廠一定是鼎力相助,咱們也是老搭檔了,以前合作過那麼多的作品。”
老搭檔?
胡其明聽著徐桑楚這話,心裡一陣吃味。
難道不是他們北影廠和江弦認識的更早一些?!
可胡其明也明白,他們北影廠之前的幾次操作,都在江弦那兒留下了負麵印象,尤其是朱琳那事兒,雖然江弦沒明說什麼,但胡其明知道,他對北影廠一定是有意見的。
倒是上影廠,這些年和江弦合作緊密,前有《高山下的花環》,後有《芙蓉鎮》,都是現象級的電影,一經上映便迅速轟動整個電影界,風靡全國,給他們上影廠賺拷貝賺到手軟。
“徐廠長,你們上影廠都拍了那麼多江弦同誌的了,也得給我們分口湯喝啊。”西影廠的吳天明這時候提起了意見。
“就是。”
峨眉廠的領導跟著嚷嚷,“江弦同誌,你可不能太厚此薄彼了,那我們也沒比上影廠差到哪裡去吧。”
“對呀對呀。”
江弦笑著和各電影廠的領導們打過招呼,當然了,也沒有多聊。
今天主要就是打個照麵,釋放釋放信號。
而且等會還有個座談會,也沒時間真的詳談什麼。
下午的座談會,就更像是個見麵會了。
跟上午的大場麵不同,下午的座談會基本就是以評委會和獲獎作家為主了,座談會的話題也主要是圍繞評獎過程以及獲獎作品展開。
“今年評獎的時候出了個大麻煩。”
作為評委會副主任的孔羅蓀講述起來,“當時讀者們的投票一統計出來,江弦同誌竟然有足足七篇作品在票數的前列!每個獎項名額都這麼寶貴,群眾的呼聲又這麼大,可是難住了我們評委會。”
“七篇?!”
在場很多作家全都倒吸一口涼氣。
這次一共也就十四篇作品獲獎,真要聽取群眾的呼聲,那豈不是江弦一個人就占了一半的獎項?
“都說江弦同誌這個評選主任拿兩個獎,是一點兒也不怕外界議論,其實江弦同誌已經做了很大犧牲了,要不是他發揚風格,我們這裡要再少坐五位同誌呢。”
這會兒當著眾多獲獎作家的麵,許多評委複盤當時評審的情況,絲毫不避諱個人的主觀看法,就事論事,讓在場的眾多作家聽得津津有味,哪怕是很多落了名次的作家也絲毫不覺得有不忿之感。
更是在聽了評選還有這樣的內幕以後,對江弦同誌肅然起敬。
原本以為他拿兩個獎就夠誇張、夠張揚了。
結果現在才知道,他其實能拿七個!
七個變兩個,那真是做出了極大犧牲,發揚了極大風格。
“咱們魯迅文學獎的獲獎作品會出獲獎作品集嗎?”年紀最小的鐵寧這時候打聽道。
她有影響力的作品尚且沒有幾部,出版的作品也有限,自然很關注每個作品出版的機會。
“當然會出。”作家出版社的掌門人從維熙回答說。
獲獎作品出版獲獎作品集,這已經是每次授獎儀式的慣例了。
“既然各位都在這裡,我也有一個想法。”
從維熙道:“咱們魯迅文學獎跟茅盾文學獎不一樣,並沒有茅盾文學獎那麼高的獎金,我覺得能不能換個方式來補償獲獎作家們”
“換個方式?”
眾人一愣,都朝著從維熙看去。
“之前江弦同誌在我們作家出版社出版的時候,給我提過一個辦法,叫作版稅製,這是國際出版業通行的使用作品的支付方式,就是說根據每本書銷售量來給作者結算稿酬。”
“版稅製?”
大部分作家對這個名詞還是非常陌生的。
一聽版稅,還以為又是哪門子稅呢,聽了從維熙的解釋,才明白過來,這是種稿酬結算的方式。
說白了,就是出版社根據你的書賣出去的多少,給你分錢。
從維熙繼續講著:
“我在想,我們這次的獲獎作品集,不如也學習江弦的這個版稅製,采用版稅的方式來給作家們結算稿酬,不知道大家能不能同意?”
“采用版稅的方式?”
作家們都愣住,因為對版稅製感到陌生,也不明白這麼改究竟是好還是壞。
比較熟悉版稅製的王濛給解釋起來:“這就要看作品的銷售量了,版稅就是出版社和作家風險共擔,如果發行成績好,那作家賺的比現有的幾種稿酬結算方式都要多的多。”
王濛解釋過以後,大夥也都很快算明白了這筆賬。
賣的越好,賺的越多!
收入水平根本就不是現有的基礎稿酬加印數稿酬可以比的。
而首屆“魯迅文學獎”的獲獎作品集,銷售成績又怎麼可能會差的了呢?
改成版稅製,那絕對賺麻了啊!
眾作家們又是滿眼感激的看向江弦。
沒辦法不感激啊。
又給大家讓出了獲獎名額,又提出了版稅製這種好東西。
不過江弦這會兒完全顧不上這些目光。
注意力全在腦海中熟悉的那聲輕鳴上。
“已揭示新的合成路徑:”
“【多餘人】+【內心世界】=短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