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我可以答應你。”
貝托魯奇說完,又補充一句:
“但前提是,我們能夠采納你的劇本,我們的時間不多,你大概多久能寫出來?”
“一個月?兩個月?”
江弦琢磨一會,“兩個月吧,兩個月怎麼也夠了。”
“兩個月?”
貝托魯奇吃了一驚,看著一臉自信的江弦,追問道:“兩個月真的夠麼?”
“你放心吧,《天下第一樓》我也就隻用了一個月時間就寫出來了,話劇劇本可比電影劇本難寫多了。”
貝托魯奇當然不知道《天下第一樓》的誕生還有這樣的內幕,聽到江弦說隻用了一個月的時間,忍不住驚詫:“多久?一個月?”
貝托魯奇感到驚詫是有原因的,論創作難度,電影劇本確實很難比得上話劇。
話劇劇本可以當做文學,而電影劇本相對來說就是一個電影的“施工圖”,與文學其實相差很遠。
且電影劇本的寫作強調的是“畫麵感”與“動作性”,並要求節製,最好台詞能越少越好。
而話劇劇本空間相對更封閉,寫作時不僅需要注意“場麵調度”,人物與人物關係的建立也需要有戲劇張力,而且台詞的寫作是非常大的難點,因為話劇之中所有的設置、情節交代、人物等都是通過台詞來完成。
所以話劇對於編劇更具挑戰。
而《天下第一樓》這樣成熟的話劇演出,在貝托魯奇看來無比成熟、精巧的劇本,居然就隻花了一個月便創作完成。
那麼江弦無疑在戲劇創作方麵有強大的實力和天賦。
貝托魯奇當然不會懷疑江弦的話。
他絲毫不質疑江弦是在戲劇創作方麵的天才。
因為江弦目前所達成的成就以及他創作的作品,足以證明他無需吹捧自己也是絕對的天才。
有了這樣的實力保證,貝托魯奇心中的質疑放下了大半,“希望能早日看到你的劇本,為了方便劇本創作期間的交流,我認為你可以住進我所在的酒店。”
“這樣也好。”
倆人一直聊到晚上八點,江弦才讓徐晨輝開車帶他回到團結湖的家裡,整整一個下午,他都在和貝托魯奇聊著《末代皇帝》的事情。
因為看過《末代皇帝》,有著信息上的領先,所以江弦甩出的一些看法,都讓貝托魯奇找到了知音一樣,興奮不已。
也更讓貝托魯奇堅定了將劇本托付給江弦的想法。
這個中國人,非常專業!
“吃過飯了麼?”一回到家,朱琳溫聲幫江弦脫掉外套。
“沒吃飽,家裡有剩飯麼?”
“還有,你歇會兒,我去給你熱。”
看著朱琳嫋娜的背影,銀幕上傾國傾城的佳人,此刻心甘情願的為自己素手做羹湯,江弦心裡浮上一片溫熱。
其實他倒也沒有太餓。
不過作為一名已婚人士,江弦深知,就算是自己不太餓,這時候也必須說還想吃一點。
吃飯期間,江弦把今天和貝托魯奇聊《末代皇帝》的事情給朱琳說了一遍。
貝托魯奇的名字朱琳並不熟悉,但聽江弦的介紹也知道,這不是個簡單的導演,這部戲的製作陣仗也遠遠超出了國內電影廠製作的那些電影。
“你覺得婉容這個角色怎麼樣?”江弦開口問道。
“皇後?”
朱琳很快猜到什麼,“你是想讓我演?”
“肥水不流外人田,再說了,你都演過皇上了,再演個皇後怎麼了?”
“這好麼?”
朱琳心裡有些糾結,“你給寫劇本,我再參演這部電影,這是不是有點兒”
“這有什麼?”
江弦安慰道:“我隻是推薦你,行與不行都是看你自己,要是你沒有金剛鑽的話,那怎麼也攬不了這個瓷器活。”
“再說了,這個角色你真的甘心錯過?”
“”
江弦的話讓朱琳陷入沉默。
剛才聽江弦聊這部戲,她就有點被婉容這個角色吸引了。
這位中國最後的皇後。
抽鴉片,出軌,精神錯亂,死後被扔臭水溝。
從尊貴到崩潰的悲劇人生。
一生都讓人唏噓。
這樣一個角色,對任何一名演員來說都是很有吸引力的。
“好吧,我聽你的。”
接下貝托魯奇的任務,江弦不得不把手裡正在創作的暫停一下,將精力投入到《末代皇帝》的劇本寫作之中。
他搬到了貝托魯奇所住的建國飯店,就和貝托魯奇住在對麵,兩個人聊了大半天的劇本,了解了貝托魯奇的想法,又印證了一番已經看過無數遍的《末代皇帝》,江弦心裡底氣十足。
不過在一些細節問題上,江弦還是需要下一番功夫的。
他先是讓貝托魯奇去找了一個人,這個人叫陳懋隨。
陳懋隨是個華人,十年前,他在美國舊金山創辦了美亞電視傳播公司,這也是中國人在海外成立的第一家中文電視台。
更重要是,這個陳懋隨的父親叫陳寶琛。
清末,福建有十六大家族,其中排名第一的豪門望族是林則徐家族,第二就是林則徐的外甥沈葆楨家族。
第三便是陳寶琛家族。
而要比文化氛圍、家族底蘊,陳寶琛家族一點不比林氏家族和沈氏家族弱。
因為陳寶琛是宣統皇帝的老師,也就是溥儀的老師,同時擔任溥儀的軍機大臣職務,是溥儀最信任的一位長輩。
不過在溥儀決定搞偽政權以後,他就選擇離開了溥儀。
江弦讓貝托魯奇去找陳懋隨,也是想著通過陳懋隨,再打探一些當年的細節。
除了陳懋隨以外,江弦還讓貝托魯奇去找了溥儀的親弟弟,愛新覺羅溥傑。
溥傑比較好找,他這會兒已經是正式官員身份,帶編在身,而且他書法作品也挺出名。
第三個要找的人叫李文達。
眾所周知,溥儀出版過一部暢銷作品叫《我的前半生》,記錄了溥儀從登基到流亡到接受“改造”的全過程。
這冊書最開始是溥儀在改造期間撰寫的“反省筆記”,是認罪伏法的交代材料。
後來這冊“筆記”想要出版,可是因為內容忌諱太多,需要修訂,就派了群眾出版社派的編輯室主任李文達幫助溥儀“修訂”。
李文達覺得原本問題很多,很難以簡單的刪增來解決,在出版社領導與溥儀同意下,他在此本基礎上,通過調查考證,搜輯資料,核對史實,另起爐灶寫了個五十餘萬字的本子,也就是被人所熟知的《我的前半生》。
因此,要了解這段曆史,溥儀自傳《我的前半生》的執筆者李文達,絕對是個要找到的專家。
貝托魯奇的速度很快。
也是因為他身份特殊,各部門對他大開綠燈。
要人給人,要渠道給渠道。
不出一星期的時間,他就給江弦找齊了這三個人。
在三人的幫助下,江弦憑借著腦海裡對《末代皇帝》殘留的印象,趕在《平凡的世界》研討會舉辦前的這天,他整理出一份劇本的提綱,送到貝托魯奇的手中。
貝托魯奇看完以後吃了一驚。
電影主要被江弦分為了三個片段。
第一個片段就是溥儀當皇帝的時候,從天真無邪中,培養起絕對的權力和皇帝意識。
第二段,溥儀成為了花花公子,沒了皇權,但是還有錢。
第三段,就是溥儀被抓以後接受改造。
僅僅從江弦布置的三段結構上,貝托魯奇就能看出江弦具有深厚的電影功力和劇本編排能力。
結構好,手法硬,少瑕疵。
這份劇本的提綱,幾乎可以用作供新人編劇學習的範本!
貝托魯奇不得不承認。
江弦這個編劇的確有兩把刷子。
之前因為江弦挑戰他導演的權威,貝托魯奇心裡還有點小小的不舒服。
但看完這個劇本以後,貝托魯奇便覺得為一個優秀的劇本做出一些割舍,也是值得的。
劇本、劇本,一劇之本,一部劇本的優劣,可關乎到一部電影的成敗,這是絕對不能馬虎的事情。
“非常好,就按照這個提綱來寫,儘快寫出來。”貝托魯奇催促道。
早一天定下劇本,他就能早一天開機。
江弦嘴上答應下來,不過第二天並沒留在建國飯店,而是前往朝內大街166號的人文社,參加《花城》給路遙舉辦的《平凡的世界》研討會。
今天這個研討會,辦在人文社的一間會議室。
江弦看了眼座談會的專家名單。
《花城》這次可真是為路遙下了大力氣。
出席座談會的評論家陣容可以用“豪華”兩個字來概括。
這次《平凡的世界》座談會,主要由中作協、社科院文學研究所,以及京城多所高校,還有一些陝西專程赴京的評論家這幾方麵組成。
至於評論家陣容,有鮑昌、謝永旺、朱寨、陳丹晨、繆俊傑、何西來、顧驤、劉錫誠、馮立三、何鎮邦、張韌、雷達、蔡葵、曾鎮南、李炳銀、曉蓉、白燁、朱暉、王富仁、王愚、李星、陳學超、劉建軍、蒙萬夫、李健民、白描、李國平
這個參加研討會的專家名單,外行可能並不了解。
但如果有心查閱一下這些專家的學術水平,就能知道這些專家的分量。
完全可以說,這就是這個年代最頂級的評論家團隊。
這個名單,幾乎囊括了當下中國最權威也最優秀的文學評論家。
可以說《花城》對《平凡的世界》足夠重視。
也可以說,路遙以及主辦單位《花城》都對《平凡的世界》這部作品有極大信心。
畢竟,文人或者說藝術家都有一種向往,就是能在京城辦展覽或者開研討會。
京城畢竟是中國的文化中心,專家評論家藝術家雲集,在這裡受到肯定,就代表在國內獲得了最高評價。
當然,是必須在對作品有了十足把握之後,才會決定在京城開研討會,否則弄個灰頭土臉,就得不償失了。
“江弦,你來了。”
江弦一到場,《花城》的蘇晨便湊了上來。
很多人的目光也隨他看了過來。
如果說在場的這些專家燦若繁星,那江弦可真就是一輪皓月了。
誰不認識江弦啊?
如今文學界的大明星!
“今天來的人可真不少啊。”
“快坐快坐。”
蘇晨帶著江弦在一個極靠前的座位上落座,這也代表著他們主辦方對江弦身份的看重。
坐在江弦身旁的,是《延河》的主編白描,江弦正想和他搭幾句話,結果聽到身後有人竊竊私語。
“怎麼會寫出這種作品。”
“是啊,有失水準、有失水準。”
研討會並不墨跡,人員到齊以後很快開始。
《花城》的副主編謝望新,以及《評論》的主編王愚主持了這場研討會。
作為作者,路遙先是談了談自己創作這篇的初衷,然後便像個小學生一樣,坐在會議室的角落裡,像小學生一樣畢恭畢敬地接受中國文學評論界考官嚴苛的審視。
“哪位先說說?”
謝望新看了看四周,評論家們互相推脫了兩句,最後是一位戴著黑框眼鏡,神色嚴肅的評論家站起身來,清了清嗓子,率先發言:
“那就讓我先說說吧。”
“路遙同誌這部《平凡的世界》,恕我直言”
“實在難以達到優秀長篇的標準。”
這麼一句話,立刻惹得路遙以及主辦方全都吸了一口涼氣。
然而更難聽的還在後麵。
“故事節奏拖遝得讓人難以忍受,就像是一輛老舊的牛車,在崎嶇的山路上艱難爬行,半天都挪不了幾步。”
“全書這麼多字,情節卻進展緩慢,我如果是讀者,很容易就會在這冗長的敘述中失去耐心”
這位評論家抒發完自己的觀點,空氣頓時彌漫著一股壓抑的氣息,似乎每一絲空氣都被凝重的氛圍所凝滯。
謝望新勉強的笑笑,“感謝何西來同誌的批評,咱們暢所欲言嘛,還有哪位有什麼想說的觀點?”
謝望新原本指望的是,有人能帶來不同的觀點,對何西來進行反駁。
沒想到另一位頭發花白的評論家站起來,緊接著批評道:
“我也讚同老何的說法,從敘事結構來看,整部作品顯得毫無新意,完全是傳統寫法的刻板延續,與同時期的其他作品相比,這部《平凡的世界》就顯得太平凡了,在思想深度上明顯不足!”
緊隨其後,又是一位位評論家站起。
甚至有人憤慨的表示:
“我真不敢相信,這部《平凡的世界》竟然出自《人生》作者之手。”
在發表作品前舉辦研討,會往往是為了給作品造勢,雖然不跟後世似得,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團和氣,但一般也都會說些好聽的,這也是文學界的老慣例。
可任誰都沒想到,今天這場《平凡的世界》研討會,竟然出現了這樣的情形。
專家們不僅沒有給予很高評價,甚至認為《平凡的世界》藝術價值較低。
一句句話如同秋風掃落葉,將《平凡的世界》貶得一文不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