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中旬,王扶編輯騎著自行車,匆匆來到《人民文學》來到新僑飯店聚餐。
“老王,怎麼來的這麼慢?”等待她已久的崔道怡一見麵就忍不住說了一句。
“不好意思,家裡有點兒事兒,耽擱了,沒來遲吧?”
“沒呢,還沒開始。”
崔道怡陪著王扶一起踏入飯店裡,飯店已是熙熙攘攘的模樣,《人民文學》和《人民文摘》兩家編輯部今天齊聚這裡,非常熱鬨。
“江弦來了麼?”王扶問了一句。
今天的聚餐,可以說就是為了江弦舉辦的,歡迎這位新主編主持《人民文學》的工作。
“那不是麼。”崔道怡指了指人群中江弦的身影。
他個頭本就高大,在一眾普通身高的編輯之中頗有些“鶴立雞群”,臉上是令人羨慕的英俊和年輕,一身中山裝給這份年輕平添了幾分成熟。
“這麼年輕的主編啊!”
王扶忍不住感歎。
“是啊,原本以為王濛同誌就是咱《人民文學》最年輕的一任主編了,沒想到這個記錄這麼快就被打破了。”崔道怡跟著感歎。
王蒙主持《人民文學》的時候正是五十出頭的年紀,這年齡絕對算不了多大,在他之前主持《人民文學》的光未然都七十多的高齡了。
之前作協內支持劉鑫武主持《人民文學》的另一個原因就是,劉鑫武畢竟四十多歲,要比江弦年長許多,畢竟年輕在很多人看來並不是做工作的優勢。
可最後還是選擇了一個年輕的可怕的江弦。
“你說誰能想得到呢?”
王扶感歎說,“當年江弦第一次來咱們社裡,還是那麼青澀一個作者,我記得投的是《芙蓉鎮》這篇稿子,是我給他當得編輯,稿子還是我倆一塊兒去《當代》劉茵那兒搶過來的。”
“一晃過去這麼幾年,他竟然要來咱們《人民文學》當主編了,這緣分可真夠奇妙的。”
“嗬嗬。”
崔道怡明白王扶心中的那種感覺,他又何嘗沒有這麼想過。
“以江弦在文壇的耀眼,走到這一步,是遲早的事兒。”
“嗯。”
王扶認可的點點頭。
文壇的明星作家就那麼幾位,劉鑫武、蔣子龍、馮驥才這些個在當下擁有巨大影響力的作家裡,江弦是可以排在頭一號的。
對當下文學有著巨大影響力的作家,遲早能坐上他們《人民文學》主編的位置。
除非這個人是“清心寡欲”,滿腦子“遠遁凡塵”的那種人。
說話間,宴席開始,這是江弦作為《人民文學》新一任主編的身份第一次在公開場合亮相,免不了致兩句辭。
在編委會成員茹誌鵑、徐懷中、諶容、黃宗英、蔣子龍這些作家的盛情邀請下,江弦一臉無奈的站起,朝著眾人靦腆一笑。
“我又有什麼可說的呢?我和大家都不陌生。”
“都是老朋友了。”
“彆忘了,我是《人民文學》出來的人,是咱們自己的人。”
這話說的大夥都是麵露微笑。
很多人被這麼一提醒才想起來,江弦可一直都是《人民文學》的副主編。
隻不過上任以後,他一直主抓《人民文摘》的工作,在《人民文學》這邊的存在感比較低。
但要說他是《人民文學》出身,這話可一點兒沒錯。
“我記得王蒙同誌在主持《人民文學》工作以後,在當時那一期的《人民文學》‘編者的話’中有這樣一句,叫作‘不拘一格,廣開文路’。
我是這樣理解的,‘一格’,可以理解為一種主調,一種思想傾向,一種藝術風格,一種創作手法,他是希望這部刊物能夠兼收並蓄,天地寬闊”
聽著江弦的講述,在場很多人忍不住頻頻點頭。
如今回首再看《人民文學》這本刊物,王濛絕對在《人民文學》的辦刊史上烙上了鮮明地個人印記。
他接手這部刊物前,刊物展現出的是一種死氣沉沉的頹勢。
而當王濛離開時,《人民文學》已經成了生機勃勃,真正意義上的中國第一文學刊物,能在國內引領文流,處在領軍地位。
王濛擔任《人民文學》主編雖然隻有短短的3年不到的時間,但所作出的成績,是得到了《人民文學》內部一致認可的。
江弦作為王濛的繼任者,此刻,沒有急著提出自己新鮮的辦刊理念,提出自己準備大刀闊斧大乾一場的想法,提出什麼突破既有的束縛和羈絆,大膽開拓創新。
而是在這時重新討論起他對王濛辦刊理念的理解,這一點得到了在場很多人的欣賞。
此外,江弦在自己這番發言裡,也沒有什麼慷慨陳詞,而是很真誠的表示,自己終究隻是個作家,編刊物還要仰仗各位專家。
這份低調和人情練達,又讓江弦在很多人心目中的評價上升了一個層次。
因此,等他講完話,在座的編輯們毫不吝嗇的給予了他長達數十秒的熱烈掌聲。
“今天還有個好消息給你。”
等江弦坐下來,副主編崔道怡笑嗬嗬的說,“咱們1986年的‘我最喜愛的作品’評選活動已經結束了。”
“我最喜愛的作品?”
江弦有點印象。
這是在王濛主持工作期間,為了提高辦刊質量,了解讀者趣味,《人民文學》舉辦的一項評選活動。
這麼做,一來編輯部可以及時了解讀者的閱讀反饋,二來對刊物的選稿方向也有一定的影響。
崔道怡笑了笑,“你的那篇新《無主題變奏》太厲害了,明明是六月份才發表的,居然砍倒一大片上半年發表的,得票數高居第一。”
“是麼。”
江弦笑了笑。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取得這個《人民文學》“我最喜愛的作品”評選活動的第一名了。
去年這項活動,他的《無主題變奏》和《天局》得票數就分彆位居第一名和第二名。
與此同時,江弦在得知這個消息以後所表露出的雲淡風輕,也落在很多編輯的眼裡。
他們沒覺得江弦是看不起這個評選。
反而覺得
合該如此!
江弦就應該是這個反應才對。
他們《人民文學》舉辦的這麼一項評選,對於國內彆的作家來說,或許是一項了不起的殊榮,拿到以後還要吹噓半天。
但對於江弦來說,這個獎項太不起眼了。
人家是誰?
人家是拿過首屆茅盾文學獎的作家!
還有首屆的魯迅文學獎。
他一個人,同時捧起兩座桂冠。
至於以前的“全國優秀”,那對他跟家裡大白菜似得,不要錢一樣。
很多老編輯都記得這樣一幕畫麵。
往年的“全國優秀”頒獎典禮,彆的作家都是萬分榮幸,踏入文學殿堂一般朝聖似得莊重。
但一到江弦那兒,就換了一幅畫麵,這廝就跟去進貨似得,不同時拿上好幾個決不罷休。
評選組當時也討論著想做出一個作家隻能每年拿一個獎這種規定。
但最後還是否了。
因為想刺激作家們的創作積極性。
他們期待著再有一個能像江弦一樣接連捧起數座獎項的作家出現。
可惜刺激那麼多年
能做到這一壯舉的,還是隻有江弦這一個人。
“江弦同誌,我拿了幾封讀者們給你寫的來信,是關於《無主題變奏》的,準備刊登在下一期的期刊末尾。”一名編輯遞過來幾封信件。
這也是王濛的一個新創舉,在《人民文學》上不定期刊登“讀者的來信”,反饋一些讀者信息,形成編者與讀者間的良性互動。
“信怎麼都寫到你們那兒去了。”江弦打趣道。
“那就不知道了,可能是因為一提到江弦,就覺得和咱們《人民文學》有關係,畢竟發過你那麼多的作品。”副主編周明說。
讀者們畢竟隻是的,對文學界的那些事兒不了解的海了去了。
就說《無主題變奏》的那位原作者徐星,第一次揣著稿子去投稿,也不知道去哪,聽說虎坊橋那兒有個編輯部,也不知是什麼刊物的,騎車就奔那兒去了。
找到了門口,看門的老大爺把他堵住了,問乾什麼,他說投稿的,老大爺一本正經地問他寫的是什麼稿,是詩還是,徐星回答是,大爺就說,那你來錯地方了,我們這兒是《詩刊》,投你應該去東四十條的《人民文學》。
因此,雖然《無主題變奏》並不是刊登在《人民文學》上的,但很多人還是把給江弦的信寄給了《人民文學》。
“我看看。”
江弦饒有興致的翻開,第一封應該是出自一名大學生,一名文學青年之手。
這名學生倒是頗有一番見識。
開篇就先表示說,他認為,東西方文化碰撞已成為當今世界的全球性境況,這種碰撞已從社會結構、生產方式、經濟體製的最初層次變遷深入到社會的潛文化、隱文化層次。
然後又替江弦伸冤。
他覺得江弦作品受到的聳人聽聞的指責和令人哭笑不得的誤解,更使他感受到:這種潛文化的更新蛻變、脫胎換骨將一個艱難而又痛苦的漫漫曆程。
在激烈的替江弦反駁了一些指責和誤解以後,這名學生最後寫:
“江弦,你是對的,作家的作品應該是他們生命的一部分。”
“他們透入骨髓的痛苦和歡樂,他們的全部生活,就是他們最傑出的作品。”
“”
“寫的不錯。”
江弦看了眼署名。
華東師大中文係,劉勇。
“劉勇?”
江弦琢磨一陣兒。
得。
這還真是位熟人。
在後世,有一本書被莫言看作是當代的“紅樓夢”,也有很多人認為它是中國版的《百年孤獨》。
這本書叫《江南》。
或者說,《江南》是這個係列的名字,這是個三部曲,一共有《人麵桃花》《山河入夢》《春儘江南》三部作品。
江弦這會兒看著的這個劉勇,正是這套《江南三部曲》的作者——
格非。
江弦本覺得是非常偶然的事情,但一細想,這倒也不算太大意外。
畢竟這可是一封由《人民文學》挑選出的讀者來信。
能寫出這種讓《人民文學》青睞的信箋的讀者,豈會是什麼池中之物?
而且這可是格非。
先鋒的代表就不說了。
熟悉格非的都知道。
這位特彆喜歡在結構上做文章,他的就像是營造迷宮一樣來建構的,讀他的,還能順便獲得一種智力上的樂趣。
他會喜歡《無主題變奏》這種所謂的“紙牌”,那真不是什麼意外的事情。
總之,這封信看似偶然的到了江弦手裡,其實冥冥之中已經有了許多的基礎。
看完格非寫的這第一封信,江弦立刻有了一種開盲盒的快感。
後麵這幾封信裡,還會不會有什麼熟悉的名字呢?
他快速的瀏覽了一下。
《人民文學》還真會選,這些信,有文學青年,有老師,有農民,有軍人,還有警察,各行各業的都有。
而讓江弦感到欣慰的是,這些職業的人對《無主題變奏》這篇竟然充滿包容。
比如說那名農民,說自家孩子,跑進城裡沒活兒乾,又不願意回來種地,以前他總不理解自家孩子這是怎麼想的,後來前陣子進城賣糧,看到了這篇《無主題變奏》,就跟聽自家娃在跟前倒苦水似得。
還有警察同誌,值班的時候讀到了這篇,讀完想起了轄區裡幾個年輕人,以前麵對他們玩世不恭的態度,除了用法律行為,還真沒什麼辦法規範,看完這篇,這名警察同誌對這些年輕人們的精神世界又多了幾分思考。
這些信的內容讓江弦覺得非常滿足。
一篇能對社會各界產生這樣的影響力,這是值得每個作者驕傲的事情了。
另一邊,他又不斷的開著盲盒,搜尋著一些能讓他覺得有點熟悉的名字。
看著看著,眼睛還真被一個人名給吸引住了。
太熟悉了!
對方是京城電視藝術中心的一名美工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