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司令。”佐塔中校上前一步,神色凝重:“我們真的要與中國人接觸嗎?他們畢竟是我們的敵人。”
昂山擺了擺手,目光投向帳外漆黑的雨林:“佐塔,此一時彼一時。
日本人許諾的‘獨立’,如今看來不過是畫餅充饑。
遠征軍的兵鋒之盛,我等已親眼所見。
若再執迷不悟,為虎作倀,緬甸獨立軍三千將士,恐將儘數身於此,緬甸的未來,又從何談起?”
他拿起周衛國那封信,在指間反複摩挲:“周衛國此人,名聲在外,其麾下偵察大隊更是神出鬼沒,戰鬥力遠非我等可比。
他既然主動遞來了橄欖枝,我們便不能不有所回應。
至少,要探明其真實意圖。”
昂山下定決心,對佐塔中校與另一名心腹貌溫少校吩咐道:“你們二人,挑選幾名最機敏可靠的弟兄,攜帶我的親筆回信,務必想辦法,直接聯絡到中國遠征軍偵察大隊的周衛國將軍。告訴他,我昂山願就緬甸之未來,與他進行一次坦誠的會晤。”
“是!總司令!”
佐塔與貌溫領命。
他們深知此行凶險,但昂山的命令已下,他們隻能遵從。
兩名使節挑選了精銳的向導與護衛,化裝成山林中的獵戶,攜帶著昂山的信件,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尋找周衛國部的秘密。
然而,天不遂人願。
緬北的雨季,一旦發作,便如同脫韁的野馬。
佐塔與貌溫一行出發後的第三日,便遭遇了接連數日的瓢潑暴雨。
山林間的溪流瞬間暴漲,化為咆哮的洪水泥石流。
多處秘密小徑被衝垮,橋梁斷裂,原本熟悉的山林地貌,也因洪水與塌方而變得麵目全非。
“中校,前麵的路徹底被山洪衝斷了!”一名混身濕透的向導,麵帶絕望地回報,“據逃出來的山民說,那邊的山穀整個都被淹了,水深數丈,彆說是人,就是猴子也過不去!我們恐怕無法按時抵達偵察大隊可能活動的區域了。”
佐塔與貌溫站在一處高地上,望著遠處濁浪翻滾的山洪,以及被洪水隔斷的崎嶇山路,皆是麵色凝重。
他們數次嘗試繞路,或尋找其他路徑,均因洪水泛濫而受阻。
攜帶的糧食日漸短缺,隊伍中也開始出現非戰鬥減員。
數日後,在付出了兩名護衛因試圖強渡溪流而被洪水卷走的慘痛代價後,佐塔與貌溫不得不帶著殘餘人馬,狼狽地返回了昂山的指揮部。
“總司令”佐塔單膝跪地,聲音沙啞:“卑職無能!因突發山洪,道路斷絕,未能將您的信件送達周衛國將軍手中。
我等數次嘗試,皆無功而返,還折損了兩名弟兄”
昂山聽完彙報,看著佐塔等人疲憊不堪、滿身泥濘的狼狽模樣,長長地歎了口氣。
他擺了擺手,示意他們起身。
“罷了,天意如此,非戰之罪。”昂山的臉上露出一絲失望,但很快又被一種決絕所取代:“既然直接聯絡周衛國之路已被山洪所阻,那我們便不能再等下去了!”
他知道,時間拖得越久,變數就越多。
與中國遠征軍接觸的決心,一旦錯過最佳時機,便可能永遠失去機會。
“佐塔,貌溫。”昂山沉聲道:“你們立刻更換行裝,再次出發!這一次,不要再局限於尋找周衛國的偵察大隊。
你們的任務,是想儘一切辦法,聯係上中國遠征軍在前線的最高指揮官,無論是誰!
將我的信呈上,務必讓他們知曉我緬甸獨立軍的誠意與新的抉擇!
此事,隻許成功,不許失敗!”
“是!總司令!”佐塔與貌溫再次領命,眼中充滿了破釜沉舟的決然。
這一次,他們吸取了教訓,不再深入太過偏僻的山林,而是選擇更為靠近遠征軍主力防線的區域,小心翼翼地滲透。
終於,在曆經數日的艱險後,他們通過預先設定的、極為隱秘的喊話方式,表明了身份與來意,希望能與“遠征軍最高負責人”對話。
消息層層上報,很快便送抵了距離前線不遠的。
遠征軍第一集團軍代總司令杜聿明的臨時指揮部。
然而,令佐塔與貌溫再次感到意外和幾分不安的是。
他們依舊未能如願見到那位在緬甸戰場上聲名赫赫、令日軍聞風喪膽的楚雲飛軍官。
杜聿明在其戒備森嚴的指揮部內接見了這兩位特殊的“客人”。
昏暗的馬燈下,這位第五軍出身、如今已是集團軍代總司令的儒將,神色平靜,目光銳利地打量著他們。
“兩位。”杜聿明開門見山,聲音沉穩,“楚總團長目前並不在緬甸前線。
十日前,他已奉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及第二戰區閻長官之急令,搭乘專機返回山西,親自指揮第二戰區籌備已久的‘第二期對日反擊作戰。
此役事關華北戰局,楚將軍責任重大,短期內恐難返回緬甸。”
佐塔與貌溫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失望與一絲慌亂。
他們此行最大的指望,便是能與楚雲飛這位遠征軍的實際靈魂人物直接對話。
“那史迪威將軍呢?”佐塔急忙追問:“我等亦知曉,史迪威將軍亦是貴軍聯合指揮部之核心人物。”
杜聿明微微搖頭:“史迪威將軍此刻亦不在緬甸。
他已於數日前飛赴山城重慶,正就美國新一輪大規模援助計劃及後續中緬印戰區整體戰略,與我國委員長進行最高層級的緊急磋商。
事關數百萬將士之軍械糧秣,以及未來數年之抗戰國策,同樣非短期內可以結束。”
兩位緬甸獨立軍使節的心,一瞬間沉到了穀底。
楚雲飛不在,史迪威也不在,那他們此行豈不是白跑一趟?昂山將軍的殷殷期盼,難道就要落空?
那他們獨立軍,接下來豈不是還要雨林之中麵對偵查大隊的進攻和打擊?
看著他們臉上難以掩飾的焦慮,杜聿明話鋒一轉,語氣稍緩:“不過,楚將軍與史迪威將軍在離緬之前,對各地方武裝力量,包括貴軍在內,亦曾有過相應的戰略考量與指示。
杜某不才,忝為遠征軍第一集團軍代總司令,負責正麵戰區之全權指揮。
昂山將軍既有誠意,有話但講無妨。若事關重大,我亦可代為轉達,或在職權範圍內,與兩位先行商議。”
佐塔與貌溫聞言,心中稍定。
眼前這位杜聿明將軍,雖非楚雲飛,但其身份地位,亦是遠征軍中舉足輕重的人物。
既然杜聿明如此承諾,能與他對話,至少也算邁出了第一步。
杜聿明在簡單聽取了參謀人員關於楚雲飛此前對於“爭取緬甸地方勢力,分化瓦解日軍同盟,一切以抗擊日本侵略者為最高原則,可以靈活務實態度處理”的戰略思路簡報後,心中已大致有數。
他知道,楚雲飛對於昂山這種反複無常的地方勢力,向來是“聽其言,觀其行,既要利用,亦要防備”的。
杜聿明當即出聲示意:“昂山將軍的信,二位可以呈上來了。”
佐塔連忙從懷中取出那封用油布包裹的昂山親筆信,雙手恭敬地遞上。
杜聿明展開信紙,仔細閱讀。
信中,昂山首先痛陳了緬甸在日本“解放”後的真實境遇,控訴日軍對緬甸資源的掠奪與對緬甸人民的壓迫,表達了對日本“大東亞共榮圈”虛偽本質的失望與憤慨。
繼而,他筆鋒一轉,隱晦地表達了對目前與日軍為伍,同中國軍隊作戰的悔意,並流露出希望與中國遠征軍“捐棄前嫌,共商緬甸未來,合力驅逐日寇”的意願。
信的末尾,昂山懇請能與楚雲飛軍官或其授權之高級代表,進行一次秘密會晤,具體商討“合作抗日”之可能。
杜聿明看完,臉上依舊波瀾不驚。他將信紙輕輕折好,放在桌上,目光再次投向兩位緬甸獨立軍的使節。
“昂山將軍的信,我已閱畢。”
“其欲與日寇劃清界限,共謀抗日之決心,我亦有所感知。”杜聿明緩緩開口:“隻是,此事體大,緬甸獨立軍此前與日寇合作甚深,對我遠征軍亦曾造成不小損失。
如今欲改弦更張,恐非一封書信便能儘釋前嫌,亦非杜某一人可以擅專決定。”
他沉吟片刻,繼續道:“這樣吧。我可代為將昂山將軍之意願,通過機要電報,分彆呈報於山城史迪威將軍及遠在山西的楚雲飛軍官。
在此期間,為表誠意,亦為雙方後續接觸創造良好氛圍,我希望昂山將軍能約束其部,立刻停止對我國遠征軍的一切敵對行動,並能提供一些關於當麵日軍部署、兵力、後勤補給等有價值之情報,以觀後效。”
佐塔與貌溫連連點頭:“是,是,杜將軍所言極是。
我等回去之後,定當將您的意思,一字不差地轉達給昂山總司令。”
杜聿明微微頷首:“如此甚好。二位遠來辛苦,我已命人備下便飯與休憩之所。
待收到重慶與山西方麵之回電,我們再行商議。”
一場在中緬印戰區最高指揮層幾乎同時缺席的情況下,由第一路軍代總司令杜聿明主持的,與緬甸獨立軍之間的初步秘密談判,就這樣以一種謹慎而務實的方式,拉開了序幕。
然而!
就在杜聿明與昂山使節在卑謬的臨時指揮部內進行著高度機密的初步接觸之時。
一雙雙隱藏在暗處的眼睛,早已將這一切儘收眼底。
負責守衛指揮部外圍的某部一名普通士兵,平日裡沉默寡言,毫不起眼。
誰也未曾料到。
他竟是日本特高課早已布下的一枚“死棋”,一名長期潛伏、代號“壁虎”的日軍間諜。
此人原本的任務。
是長期監視遠征軍高層動向,並在關鍵時刻配合日軍行動,甚至不惜犧牲自己,執行“玉碎”指令,刺殺如楚雲飛、杜聿明等中國軍官。
當他觀察到兩名形跡可疑的“山民”被秘密帶入杜聿明的核心指揮部,並停留了相當長的時間後,他那受過嚴格訓練的間諜直覺,立刻告訴他,此事非同小可。
“壁虎”利用職務之便,以及對指揮部周邊環境的熟悉,冒著極大的風險,悄然抵近,雖未能竊聽到具體談話內容,但通過觀察進出人員的表情、停留時間以及後續指揮部內電台活動的異常增加。
他敏銳地判斷出了中國遠征軍高層,正在與緬甸某地方勢力進行秘密接觸,且極有可能涉及“策反”或“媾和”!
而這個地方勢力,想來想去也隻有昂山這麼一支獨立軍而已。
至於暹羅政府軍,斷然不可能有能力派遣密使接觸遠征軍。
順著這個思路走下去的話。
“壁虎”頗為清楚。
一旦緬甸獨立軍這樣的地頭蛇反水,與中國遠征軍聯手。
那對日軍在整個東南亞的戰略戰場都將是災難性的!
他不敢有絲毫耽擱,當晚便利用早已準備好的秘密聯絡方式,將這一重大情資,火速傳遞了出去。
數道電波,如同黑夜中的幽靈,穿透重重封鎖,最終彙聚到了暹羅的日軍緬甸方麵軍司令部。
當這份標有“特急絕密”字樣的情報,擺在南方軍總司令官寺內壽一的案頭時。
“八格牙路!”
寺內壽一將情報重重拍在桌上,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因憤怒而扭曲:“昂山這條養不熟的白眼狼!
帝國給予他‘獨立’之名,支持他組建軍隊,他竟然在這個時候,暗通支那,妄圖背叛!”
情報中雖然沒有提及昂山使節與杜聿明會談的具體內容。
但“秘密接觸”、“意圖不明”、“可能涉及倒戈”等字眼,已足以讓寺內壽一做出最壞的判斷。
他猛地站起身,在辦公室內來回踱步,眼神凶狠如狼。
“昂山若反,我緬甸方麵軍之側翼將完全暴露!其所部熟悉地形,若與支那軍配合,對我後勤補給線、各處據點之威脅,將呈幾何倍數增加!這個人,我們絕不可以留下他!”
寺內壽一的腦海中,瞬間閃過無數個除掉昂山的念頭。
他知道,對付這種反複無常的牆頭草,最直接、最有效的辦法,便是讓其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失!
“傳我命令!”寺內壽一猛地停下腳步,對身旁的作戰參謀和情報主管,下達了不容置疑的指令:“立刻啟動針對昂山及其核心指揮層之‘清除計劃’!
命令潛伏在緬甸獨立軍內部的‘菊機關’人員,以及方麵軍直屬的行動隊,不惜一切代價,務必在最短時間內,將昂山及其主要親信,儘數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