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正堂內的平靜,被一道吸氣聲打破。
緊接著劈啪聲響起。
劉諶一手撥弄算盤,一手翻著賬簿,眼睛瞪的很大,整個人像著魔一樣,堂內氣氛變得微妙。
“我的天啊。”
不知過了多久,劈啪聲消失,劉諶難以置信的盯著算盤,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這他娘的,來錢也太凶猛了吧!!”
劉諶不敢相信,眼前這一幕是真的。
邊榷員額競拍結束了。
在各種熱議下結束了。
作為主導此次競拍的劉諶,對這次競拍進行核算,這一算不要緊,一筆驚人的數目叫劉諶震驚不已。
整整六年多的歲收總額啊。
這不是拿正統朝的比的,這是拿太宗朝的鼎盛時比的!
劉諶知道此次競拍所得會很驚人。
畢竟是一次性拿三年期競拍的。
可這也太驚人了吧!!
“難怪有那麼多的人參與走私啊,這他娘的太過暴利了!”
回過神來的劉諶,聯想到先前所查走私,被逮被殺的那些奸佞敗類,忍不住就囔囔自語起來。
這個競拍總額,要是傳到外界去,勢必會引起軒然大波。
可劉諶卻知一點,跟榷關總署所得競拍銀比起來,大頭還在後頭呢。
參與到此次競拍的六百多家代表,搶到了以三年為期限,在大虞東南西北邊陲的對外壟斷專權,為此他們付出不小的代價。
彆人不了解他們,可劉諶卻了解啊。
花出去的競拍銀,他們肯定會攤到對外售賣的商品中,以此來降低所付成本,隻要第一年能收支平衡,那到第二年,第三年,賺多賺少就全憑他們本事了。
畢竟經過初期的梳理與打通,隻要他們所經營的商品,能夠在各國熱銷起來,那需求就會向上攀升。
特彆是那些奢侈品,對各國皇族宗室、達官顯貴等群體,一旦習慣了,就輕易不會更換的。
國與國是一回事,商與商是一回事。
哪怕在某國是有抵觸,可要是換種由頭呢?收買拉攏該國的一些群體,叫他們負責具體傾銷,持有員額的群體轉到幕後,隻要利益分配的合理,那也是能打通商貿往來的。
而對外的商貿興旺起來,勢必帶動大虞本國的商貿往來。
特彆是那些奢侈品,隻怕產量會與之增幅。
一旦形成了內外雙需的趨勢,必然會有大批群體參與其中,這帶動的就是一連串的領域發展啊。
‘還是陛下高明啊。’
聯想到種種的劉諶,忍不住在心底感慨起來,難怪要先重開邊榷,再推進商稅謀改,等到該鋪的路鋪開了,一場對虜之戰的發動,徹底扭轉大虞內外形勢,這才會有今下之勢頭啊!!
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這哪裡是單指對北虜那一戰啊。
這分明是泛指大虞各個領域啊。
信心,永遠是對重要的。
對個人尚且如此。
對國更不用提了。
劉諶激動歸激動,但很快就恢複過來。
邊榷員額競拍結束了,這使榷關總署狂攬一筆驚人收入,可後續的事兒,還有很多要解決。
邊榷貿易一旦開始,與之相對的就是征收榷稅,檢察商品,監察等各項事宜,以避免偷稅漏稅、夾帶違禁、以權謀私、官商勾結等各種事發生。
好在經過此前沉澱與積累,榷關總署早已是今非昔比了,針對邊榷的框架,劉諶已按部就班的搭建了。
邊陲各地設榷關。
派遣官吏維運轉。
邊榷驛傳的組建。
……
在大虞中樞及地方,出現各種風波與湧動下,劉諶是悄無聲息的把該做之事,全都給做了。
不過。
“人手還是太少了。”
可是在細細思慮下來,劉諶舒展的眉頭緊皺起來,這次邊榷員額競拍的熱度,其實是超出劉諶預料的。
劉諶是沒做過邊榷貿易,但他卻了解這些人。
投這麼大本錢,肯定會拚命賺回來的。
如此針對征收,檢察,抽查等都必須緊抓嚴抓才行。
這就需要很多人手。
而按著榷關總署現有員額建製,恐怕是無法滿足這種需求的。
劉諶現在直麵的,其實就是改革的縮影。
改革說好聽點,就是把蛋糕給做大,在集中了分配蛋糕的權力後,將分割好的蛋糕給分下去。
而說的通俗點就是做事。
可做事,是需要人手的。
做的越多,需要的人就越多。
沒有人,都不說彆的了,事兒都做不起來。
這還改什麼革啊。
‘看來要找找平、定、成幾位國公了。’
僅是短暫的思慮下,劉諶就找到了解決辦法。
北伐期間致殘的群體。
被劉諶惦記上了。
諸如檢察、抽查、驛傳這些事宜,他們都是能去做的,而且考慮到一些因素,分派到各地的,最好是形成一定建製,這樣方能杜絕一些不好的事兒。
‘還好,九門提督府、南北軍改製下,較大一部分開支,後續是從榷關總署這兒,得禦前指示撥付的。’
也是想到這裡,劉諶嘴角微揚起來,‘這要是沒有這層關係,真要是去找這幾位國公,隻怕外界會有不好的流言蜚語。’
‘再一個,幾位國公沒有這個做羈絆,隻怕不會放太多的人啊,畢竟留在虞都,跟派到各地邊陲,那完全是不一樣的。’
改革就是這樣,有一部分群體的利益會得到保障,但有更多的群體,是需要先默默無聞的付出,沒有這些作為支撐,改革就無法運轉起來。
這也是為什麼楚淩對待改革的態度是不急不躁的。
原因很簡單。
看似他能驅使的人很多,可真鋪到大虞各領域諸層麵下,這就顯得捉襟見肘起來。
而要是不理會這些,強行去推動改革的話,到頭來隻會叫大虞短暫繁榮後,出現更大的危機與漏洞。
鬨不好大虞的統治根基就敗壞掉了。
“也不能隻逮著這幾位薅,國子、軍器、都水、少府、將作諸監也要薅薅。”劉諶摸著下巴,眼珠子轉動起來。
榷關總署的稅銀,是不解遞進國庫的,是單獨存儲的,故而有一部分有司的開支,是榷關總署在承擔的。
這都是天子的意思。
劉諶照章辦事。
不過辦歸辦,但不能白辦啊,你們一個個什麼都不想,缺錢了找天子去要,犯難的事兒全在榷關總署這兒。
天底下可沒這等好事。
就劉諶知曉的,先前名不見經傳的少府監,在過去可增補了不少人手,這些人手無一例外全都識文斷字。
這要是能要走一批,有些事不就迎刃而解了?
“姑父,侄兒要恭喜您啊。”
可就在劉諶思索盤算之際,堂外響起一道聲音,這叫劉諶立時緊張起來。
啪啪——
當楚徽在郭煌、王瑜的簇擁下,邁著四方步,麵露笑意的走進正堂,就看見劉諶手忙腳亂的撥弄算盤,收起眼前的賬簿,那舉止要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這老狐狸!!’
見到此幕,楚徽心裡暗罵一聲。
劉諶如此,他怎會不知。
這是怕他來討要銀錢啊。
畢竟其暫領的廉政總署,一應開支及俸祿,是從榷關總署署庫撥付的,沒辦法,國庫存銀不夠。
楚淩在前些年,是痛痛快快的特設一個又一個有司,為此使一批批群體,到合適的位置上去做該做的事。
這對皇權鞏固,中樞製衡是起到有效作用的。
可與之相對的,錢的事兒就要設法解決。
哪怕你是皇帝,也不能叫底下的人,餓著肚子,沒有體麵,很難養家的去為自己做事情吧。
這事兒不管到哪兒,這個理都是說不通的。
想叫馬兒跑,就要勤喂草。
甚至為了解決一些事情,想吏部試行的高薪養廉,在京畿道治下是試行了,可在中樞這邊,僅是有部分有司跟著試行。
但是特設的有司,一個不落全都跟上了。
錦衣衛、榷關總署、廉政總署、宣課司……這些有司的員額建製都不少,為此每月的俸祿,這都是筆不小的數目。
哪怕楚淩是拆東牆補西牆,這筆俸祿也斷不能少一點。
自他從上林苑擺駕歸宮以來,就一直在嚴查嚴抓吏治,為此也初步取得成效,在此等大背景下,他頒旨特設的有司,要是敢在吏治方麵出任何問題,哪怕再細小,這都是在啪啪打他自己的臉。
楚淩絕不允許這種事發生。
還好先前抓的,查的人夠多,他們貪腐所得儘數查抄,這才能叫楚淩把這一大攤子給鋪開。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這話一點不假。
查抄的那些貪腐所得,楚淩就從沒有暖熱過,不是花在這裡,就是花在那裡,而這些錢最終是要再度流通的。
錢隻有流通起來,才有意義。
不過朝廷把錢下發了,還是要收上來一部分,畢竟統治不是一日兩日,而是很長的,為了維係秩序安穩,這是需要各種開支的。
這也是為什麼。
楚淩在做一些事時,對蕭靖提出的改革,會如此支持的原因。
一個皇權專製的中樞集權統治王朝,在彆的地方出現些問題,這都是很正常的,但是唯獨不能出問題的,就是征稅這套體係,這要是出現狀況,就代表著問題很嚴重了!!
“是殿下啊,什麼風把您給吹來了?”
在楚徽的注視下,劉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把賬簿放好後,笑嗬嗬的朝楚徽走去,隨即就要作揖行禮。
“唉,免了吧。”
楚徽卻擺擺手,轉身就走,“走吧,姑父他老人家,看來是不歡迎我等啊。”
郭煌、王瑜見狀立時跟上。
“彆彆彆啊。”
劉諶心下一緊,撩袍就朝楚徽跑去,“殿下能來榷關總署,那是下官的榮幸啊,下官如何能不歡迎啊。”
講到這裡,劉諶攔到了楚徽跟前,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意。
對這小王八蛋。
劉諶是真怕了。
也不知道像誰,這腦子裡的想法,是一個接一個。
稍不留神啊,就栽跟頭了。
在這朝堂上,得罪了誰,惹誰生氣都行,但卻千萬不能得罪眼前這位爺。
“當真?”
楚徽眉頭微挑,似笑非笑的看向劉諶。
“當真,當真。”
劉諶連連點頭,“殿下難道沒發現嗎?殿下來了以後,下官這公事房都蓬蓽生輝了。”
“那是撒進來的陽光。”
郭煌暗戳戳的說了句。
“……”
劉諶瞪了眼郭煌。
“好啦,好啦,不說這些了。”楚徽笑笑,“姑父剛才跟防賊一樣,防著侄兒,看來此次邊榷員額競拍收獲頗豐?”
“哪兒能防殿下啊。”
劉諶堆笑道:“瞧殿下這話說的,下官是看錯人了,怕戶部的人來,您是不知道啊,戶部……”
聽著劉諶在那自圓其說,楚徽沒有揭穿。
畢竟榷關總署收獲越多越好。
這樣廉政總署這邊就不必犯難了。
彆看他管著宗正寺、廉政總署,可這能支配的錢也不多,天子賞賜給他的倒是不少,可他不能把這些來貼補啊。
這叫人知道了,還以為他有意培植黨羽呢。
在朝任職時日久了,楚徽也越能理解自家皇兄的難處。
他都這樣呢。
更彆提自家皇兄要考慮的多周全了。
但也是這樣,楚徽就想多幫自家皇兄分憂解難。
“姑父可知,羅、申諸王進宮麵聖了?”
想到這裡,楚徽也沒再扯彆的,而是開門見山道。
講這些時楚徽表情嚴肅起來。
劉諶心裡咯噔一下。
這幾位此時進宮麵聖,那肯定是想離開虞都啊。
可是這跟他有啥關係啊。
他是皇親國戚不假,可他現在不管宗正寺啊。
劉諶就知楚徽這小王八蛋來找他,肯定是沒有好事。
“幾位王爺,想要離都?”
可心裡這樣想,劉諶嘴上卻道。
“他們在禦前講什麼,侄兒哪兒會知道。”楚徽撩撩袍袖,抬腳朝前走去,劉諶見狀忙跟上。
“不過據侄兒對他們的了解,多半是為了此事。”
楚徽撩袍坐下,輕歎一聲,伸手對劉諶示意,“就沒一個能省心的,一個個都是算計自己那點私利,全然不顧社稷怎樣,皇兄怎樣。”
講到這裡時,楚徽從懷中掏出一份名冊。
這叫坐下的劉諶,探身想對楚徽說些什麼時,在見到此幕卻愣住了。
“姑父先看看這份名冊。”
楚徽開口道:“這是禦史大夫暴鳶給侄兒的,在邊榷員額競拍期間,有些人不老實啊,暗中跟侄兒這幾位王叔勾勾搭搭。”
考慮到皇室的臉麵,楚徽沒有講這是他們的門人,而是以一種隱晦的方式講出。
可劉諶是何其聰明啊,如何會不知這些貓膩。
再說了,他負責邊榷員額競拍,對於一些事也是有暗中部署的,真要是什麼都不管,一門心思的隻想著競拍,儘可能多的攬競拍銀子,那他這榷關總署總宰就彆乾了。
“這其中,有一些競拍到北疆、東疆的邊榷員額了。”
在看完接過的名冊時,劉諶看向楚徽道,“殿下,如此隱秘的事兒,暴鳶他是怎樣查到的?還有,他為什麼把這份名冊交給殿下?”
劉諶的話,是問到點子上了。
‘還能為何,不就是想叫本宮來引爆唄。’楚徽聽後,臉上沒有變化,心裡卻暗暗道。
也是這樣,使楚徽對自家皇兄當初所講的話,那是更為明悟了。
在中樞的人,都彆小覷了。
說不定什麼時候,就著了人的道。
在中樞,是不分什麼好的壞的,分的是形勢局麵,有些事時機不對了,即便初衷是好的,但那也可能會成為壞的。
“這些重要嗎?”
想到這裡,楚徽看向劉諶道。
“重要啊。”
劉諶合上名冊,探身就對楚徽道:“這名冊上的,如果真是真的,那他們就是勾結宗藩啊,講一句不好聽的,他們為何要勾結宗藩?”
“真就是單純為了利?”
“還有啊,趕回虞都的這幾位王爺,難道就是單純想賺銀子?朝廷給他們定的宗祿,還有他們名下的膳田,這可是夠王府開支的,他們要這麼多銀子想乾什麼?”
楚徽雙眼微眯起來。
這也是他來找劉諶的原因。
其實他在很早,就看出自家皇兄想要廢藩,把就藩出去的宗藩,全都給聚攏到虞都這邊,如此有些事才能避免。
可這件事太大了,真要做起來,那可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都不用考慮宗藩怎樣想,這事兒要在中樞出現苗頭,肯定會有一批人動的,打著祖製的名義來規諫。
楚徽不否認,這其中有一些,是為了社稷考慮。
但是剩下的,就不一定了。
如果這件事處置不好,那他們就嘗到甜頭了,在彆的事情上,他們是不是也能如此炮製呢?
一句祖製不可違,那會壞了很多事的。
“那姑父覺得,這件事兒該怎樣辦?”聯想到種種的楚徽,扭頭看向劉諶,“僅僅是這份名冊,就牽扯到了宗正寺,也牽扯到了榷關總署,不必想暴鳶為何這樣做,要是不解決的話,今後要真出了狀況,你我都是脫不了乾係的。”
這小王八蛋肯定還有彆的!!
劉諶一聽這話,立時就猜到了什麼。
這漂亮話全叫楚徽說了,可這小王八蛋卻不跟他交底,劉諶立時就猜到一點,楚徽肯定有什麼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