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棹月回過神,氣哼哼的。
“誰知道呢,這世上竟還有你這種人,沒事非要主動去受罪!我可告訴你,那歸墟有些仙人去了,也不一定能回來,上回洛水仙君的掌宮雨生去了,就再也沒回來過,他們都說人怕是已經神魂俱散了。你一走,我必要讓仙君先物色個新的仙使來,便是你能回來,仙君說不定也不要你了!”
謝長安跳過他的絮叨:“若是能完成差事回來,又有什麼好處?”
棹月:“無非是賜一件法寶,再給一塊隨意出入琅嬛仙府八層的令牌罷了,若你能在神闕朝暉中獲勝,才有九層的令牌,那個更有用些。”
謝長安:“神闕朝暉又是什麼?”
棹月眨眨眼:“我沒說過嗎?”
謝長安:“你覺得呢?”
棹月:“那些又不重要,誰家仙使會與你一樣天天惦記這些,你這樣很快就會露餡的!”
謝長安也很疑惑:“這些不重要,那什麼才重要?你既不從仙君那裡學丹方煉仙藥,也不學些自保的本事,這些年都是怎麼過的?”
棹月理直氣壯:“位置越高才越危險,小小仙使隻要趨利避害,就可保平安無憂!你當我鎮日無所事事嗎,我每日也有許多事情做,得去采藥製藥合珠,還得幫桃夭做簪子做衣裳,好幾位仙君都喜歡出自我手的簪子呢!”
謝長安:“上次你被孤光為難,那幾位仙君怎麼沒出來救你?”
她哪壺不開提哪壺,小鸚鵡很生氣,嘴硬道:“那時孤光也就是試探罷了,他不敢真將我扔去歸墟的!”
謝長安歎了口氣:“那若是你再遇上孤光那樣的人,我又來不及趕過去呢?”
棹月哽住,吞吐半晌,捏著衣角:“戒真上仙最喜歡伶俐的美少年,她還曾問仙君要過我,有朝一日若是仙君不要我,大不了,大不了我去投靠戒真上仙便是,她說過,永遠會將掌宮之位給我留著的。”
謝長安:……
棹月惱羞成怒:“你這是什麼表情!”
謝長安拱手:“五體投地,歎為觀止。”
棹月一看她這副表情就知道她說的和想的肯定不一樣。
“咱們仙君雖是上仙,可說不管事,就真是不管的,當年無為宮還有一名掌宮的,因在仙亂裡不聽戒令跑出去,遇險時仙君也在水鏡中看見了,但他老人家真就沒有伸援手,眼睜睜看著那掌宮……”
想是那景象過於慘烈,他在旁邊也瞧見了,說至此處,竟不禁打了個寒噤,再說不下去。
謝長安:“應是有什麼緣故吧,我、靈均這回出事,仙君不也出麵了嗎?”
棹月不忘攬功:“這其中還有我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去求的功勞,能一樣嗎!”
“是是是,多虧你了!”
她真誠地敷衍,小鸚鵡聽不出來,還在囉囉嗦嗦說著戒真上仙的美貌與和善。
謝長安擺出靈均身上那三件法寶,又將七竅遞給他。
“先前打了賭,三個月內我出門,算是輸了,這件法寶歸你。”
棹月捧著手上這顆極其像心的法寶,麵色古怪,似有些不好意思,又舍不得拒絕的彆扭。
“……可你上次出門是為了去救我。”
謝長安:“願賭服輸,而且你先前也背我回來,雖說靈均本人已經沒了,但若她知道你的救命之恩,也會願意將七竅給你的。”
“她吝嗇得很,才不會這麼乾!”
棹月嘟嘟囔囔將七竅收入懷中,看得出他對這件法寶極為愛重。
謝長安有些好奇:“你平時也不愛打架,這件法寶對你有何用?”
棹月視線遊移,忽然露出一點可疑的心虛:“我若說了,你會不會將七竅要回去?”
謝長安:“……不會。”
棹月:“那你發誓。”
謝長安啼笑皆非,馬上結印發誓,若將寶貝要回去,自己就神魂俱滅,又問這樣行了吧。
棹月這才放心:“七竅有化形美顏之效,便是姿色平平之人,用了它也能隨心所欲,貌若天仙。”
謝長安:“……然後呢?”
棹月:“什麼然後呢?”
謝長安:“就這?”
棹月炸毛:“這還不夠嗎!你們凡人尚且以貌取人,仙人對容貌隻會更苛刻,我是精怪所化,天生就有缺陷,若將來去了戒真上仙那裡,色衰而愛馳如何是好,有了這七竅,她喜歡什麼樣的,我便都能任意化出了!”
謝長安好奇:“你天生的缺陷是什麼?”
棹月大怒,旋即想起她半路飛升,剛剛成仙,對這些風俗規矩一無所知,這才沒有罵人,隻皺著眉扭捏半晌:“精怪原形原是不給外人看的,我隻給你看一眼。”
謝長安隻覺眼前一花,手臂長短的鸚鵡拖著尾羽,以及那一身緋色為主,金銀相間的華麗羽毛出現在眼前。
鸚鵡在屋內盤桓幾圈,尾羽甚至還有點點流金落下,她禁不住伸手去接,卻發現那流金竟是鸚鵡本身的靈氣,觸之即逝,複又出現,視線之內星雨碎玉,煙霜曳銀,極是華麗絢爛。
這鸚鵡也很驕傲,化形之時半聲也不叫,最後還要落在屋內櫃子上麵,高高俯瞰著她,連尾巴尖都流溢出驕傲。
謝長安上下左右端詳,最後不得不虛心請教:“你說的缺陷到底在何處?”
鸚鵡冷哼一聲變回人形,扭頭狐疑:“你真沒看出來?”
見對方搖頭,他就道:“我尾羽的白羽比紅羽多了兩片,都在同一邊。”
謝長安:……
棹月:“這對靈鳥而言是極為嚴重的瑕疵!”
謝長安:“可你化形之後彆人又看不見。”
棹月:“我人形皆與我原形息息相關,譬如我發鬢左邊就比右邊低了一毫,你是看不出來,戒真上仙目光如炬,我自然需要七竅來彌補形容不足。”
謝長安抽了抽額角:“好好好,行行行,你開心就可以。”
她不禁開始懷念狐狸。
狐狸對自己外形也算愛惜,尤其那條大尾巴,更是每日必須打理,以使其油光水滑。可就算是狐狸,也沒有像棹月這般對自己外形有著極致的苛刻要求,她頂多隻會在被剪掉幾撮毛之後抱著尾巴破口大罵。
也不知她在冰墟斷尾之後,如今又如何了。
自己魂魄升天,可事發突然,其他人也不知曉,狐狸他們更可能以為自己已經魂飛魄散,以狐狸那官迷性子,往後也不知去何處再找個靠山。
她懷念下界故人,一時望著棹月竟有些出神。
棹月察覺到她心不在焉,終於停下話語:“你怎麼了?”
謝長安:“從你身上看見一位故友的影子。”
狐狸時常化為原形,嚴格來說應是一隻故友?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棹月:“他也是鸚鵡,呸,他也是神鳥?”
謝長安:“不,她是一隻狐狸,女修。”
棹月再次不屑:“區區下界狐狸,怎能與我仙界神鳥相提並論?”
他的不屑帶著一種禽鳥特有的小驕傲,尤其是在謝長安知道他的原身之後,這種感覺就更為明顯。
“你道靈均從前為何不肯將七竅給我,那正是因為她自知容貌平庸,有朝一日能用上,方才你既起過誓,七竅你就不能再拿回去了!”
謝長安摸著自己的臉,心說原先靈均也不能說不好看,如今自己神魂與其相融,幾乎天衣無縫,這相似就更添了七八分。她雖不自戀,可也知道自己容貌在凡間尚算貌美,如今到了棹月口中,倒像一無是處了。
不過棹月眼高於頂,便是天仙到了他那裡,也隻是不足掛齒,便得是升了仙君之後,才能樣樣皆好。
上界仙人之驕傲,在棹月這裡如同縮影,連小小仙使尚且這般,其他人的傲氣,自然也可以想象。
謝長安對容貌之事不甚在意,七竅雖珍貴,於她也無大用,給就給了。
她更關心另一件事。
“你方才還未說,神闕朝暉是什麼。”
第二次仙界之亂後,眾仙零落,仙位空缺,如今帝君之下,十八諸天,也隻有十五位上仙,餘者仙人、掌宮、仙使若乾,大不如前。
帝君便言,在鈞天瓊宴之前,以過往功績,加之神闕朝暉的表現,屆時封仙升位,以添仙韻神輝。
棹月將這名頭說罷,又道:“你在下界,想必經曆過修士鬥法大比,其實那神闕朝暉也差不多,隻不過設在琅嬛仙府中。”
上回他在琅嬛仙府麵前被孤光堵住,謝長安趕去解圍,當時並未來得及細看此地,顧名思義隻以為是一座洞府。
“琅嬛仙府共有五十層,前麵七層為典籍靈藥,八層與九層為仙器法寶,再往上,從第十層起,據說蘊含上古天機神力之始,也是眾仙試煉修行之地,百年一開,我也未曾去過。不過第八層我倒是有幸隨著我們仙君進去過一回,那些仙器俱為玉成品相往上,其仙力之澎湃,即使送給你,你也無法承受……”
聽至此處,謝長安不得不打斷他。
“仙界法寶亦有品級之分?”
棹月奇怪她會問這樣的問題:“自然有的,你在凡間那些法寶不也有嗎?不過上界仙器也就四個品相,妙成,瑞成,玉成,大羅,仙人境界亦以此分,隻是粗淺大概,未能細究,譬如善齊上仙與滄溟上仙,就同為大羅金仙境,可是真要動起手來,我們仙君應該是不如滄溟上仙的,這話我與你偷偷說便罷了,你可千萬不能去問旁人。”
謝長安明白了,指了指被他納入乾坤袋的七竅:“這顆心是何品相?”
棹月:“妙成。”
謝長安:“白綃和耳璫呢?”
棹月:“耳璫也是妙成,我見靈均用過一回,但白綃,應是瑞成吧。”
謝長安有些訝異,這條雪白無雜色的白綃竟如此厲害?
“如何能辨彆這些仙器的品相?”
棹月:“你以額間仙印感應,自然能辨認。”
謝長安大感興趣,馬上拿出唯一隨著自己來到上界的神兵遺策。
但無論她用仙印如何去感知,神兵遺策四周都如蒙陰翳,無法辨明。
在凡間時,她也曾數次探究過神兵遺策,這法寶有時是仙品,有時又像孤品,甚至更低,竟如流雲湧動,無有定數。
如此幾次之後,謝長安就不再去管,沒想到在這裡,卻是直接連品相都被抹去了。
棹月見狀道:“你真是太笨了!”
說罷雙指抹在仙印上,以靈力注入神兵遺策。
片刻之後,他也咦了一聲。
“怎麼可能?區區凡間之物,竟會無法顯露品相?”
謝長安:“從下界飛升的仙人,難道就沒有隨身攜帶法寶的?”
棹月:“自然是有,可從未有人像你這個……定是你這法寶品相太低了,無力承載仙力,故而無法顯現!”
謝長安想起神兵遺策在赤霜山閒置多年,也未有人動用過,想是其中的確有些緣故,便不再糾結,隻將白綃和耳璫沒入神兵遺策。
後者忽然劇烈震顫,連帶周圍靈力波湧,直接將兩人推開數尺,棹月猝不及防,跌坐在地上。
“什麼鬼東西……?!”
他吃驚看著神兵遺策原本雪白的紙張竟隱隱浮現裂紋,而後竟自動焚燒。
“你的書燒起來了!”
神兵遺策燒得很快,沒有給他們任何阻攔的工夫,雪白表麵便已焚燒殆儘,露出下麵焦黃的裡層。
與此同時,白綃與耳璫的形狀也漸漸在神兵遺策上浮現,旁邊分彆出現小字。
明月璫。明月流華,累山如玉,可定妙成。
渡厄。渡者,濟也,霄練如雪,濟世引渡,解災消厄,可曰瑞成。
謝長安若有所思。
原來凡間的仙品至寶,在上界隻相當於最低品相的妙成。
再往上的瑞成、玉成與大羅品相,俱都是人間可望不可即之神物。
以上界如此充沛的靈氣來看,這些蘊含強大力量的仙器似乎比比皆是,就像現在棹月看見白綃渡厄雖是瑞成品相,可也未成表現任何震驚。
他的驚詫是在彆處:“為何你這凡間之物,竟能給仙器定品?!”
謝長安擺弄著手裡柔弱無物的白綃,卻有些不滿意。
這白綃上次為搭救棹月,險些就用上實戰,當時她氣力不濟,隻能裝個架子,但現在身體恢複許多,也覺得不順手。
她用慣了劍,雖是法力禦器,但劍意與其它法寶是不一樣的,其中微妙惟心可通,難以言喻,所以凡間有劍修之說,劍亦為百兵之首,如今換了白綃,雖說品相比留天劍還好,可要是能選,她還是寧可用回故劍。
故人故劍,理應生死相隨。
隨著念頭轉動 ,她手中白綃幻化千萬,時而為劍,時而為刀,時而又是分水刺,長纓槍,棹月都快看花眼了,連忙喊停。
“你到底是要什麼,這白綃雖不算好,你現在也夠用了!”
謝長安:“照你所言,歸墟凶險萬分,我若想去領了引渡的差事,必要一件合心意的兵器才行,從前用慣了劍,如今這白綃怎麼都有些不趁手。”
說話間,那白綃又被她化成一把三尺長劍,白光瀲灩,靈氣充盈,心隨意動脫手而出,劍光如虹似練,在棹月還未反應過來之前,便已貼著他的脖頸轉了一圈,他隻覺身上寒毛撲簌簌地往下掉,竟是油然而生出一股後怕與懼意。
明明從前也領教過這渡厄,明明謝長安的法力也比他強不了多少,可方才那一瞬他分明感覺到殺意!
“你明明已經飛升了,為何非要放著神仙日子不過,去那歸墟受罪?”
他呆望著謝長安最後又將渡厄變回白綃,深深困惑並難以理解。
謝長安沉默片刻,將渡厄和明月璫都重新收好。
“因為我有在意的人,還有許多下界的朋友,我從未忘記我是個凡人,因緣際會走到這一步,我也想讓更多人能窺見天道,而不是九死一生終究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