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山洞幫忙安置凡人與低階弟子的郭夙願發現,摧折天地的狂風暴雨消失了,零星雨點都不得見。
原本暗黑如墨的天色恢複光明,朝陽躲在雲層後半露容顏,外麵春風徐徐,柔和拂麵,若不是遍地狼藉,根本讓人想象不出半天之前還是何等景象。
他連忙出了洞穴,飛出很遠,又上了半空,發現那些高高在上,想要將他們宗門靈脈悉數滅絕的仙人全都不見了。
非止如此,原先站在他們一邊,幫宗門長老們抵擋來犯的仙人也不見了。
從高空俯瞰,草木零落,山石崩塌,河澤泛濫,泥濘不堪,間或有凡人百姓顫顫巍巍小心翼翼相互攙扶緩慢行走,又或有修士從遠處飛過,似乎急著趕去報信。
除此之外,那些仙人的出現與消失仿佛幻夢一場,了無痕跡。
郭夙願回到宗門,遠遠就看見施逢意。
後者正在指點低階弟子重修山門最外層的結界。
她看上去比郭夙願想的還要狼狽許多,束髻的頭發也半散下來,隨意編織成辮半披在肩膀上。
“你的手?!”
郭夙願的目光落在她空蕩蕩的一隻袖子上,表情震驚難言。
相比之下,施逢意的神色卻要平靜許多,甚至稱得上閒適。
“先前交手時,被仙人劍光切斷粉碎了,回頭再找柳枝或蘆蒿補上便好了。”
說得那樣輕巧,可再造的手臂如何能比得上原來的。
郭夙願原是滿腔疑惑想問,至此卻徹底說不出來。
反是施逢意似乎知道他要問什麼,主動答道:“重明仙君與那仙人鬥法,他最後拿出一件法寶,將自身靈氣融入法寶之中,引發天地震動,第十重結界因此而破,但那些仙人也被逼走了。隻是重明仙君與我們這邊的仙人就都不知去向,之後有人去過棲梧山察看,發現那裡的點仙譜裂開很大一條縫隙,幾乎要一剖為二。”
郭夙願怔怔聽著:“那,我們這算是徹底沒事了?”
施逢意:“應該吧。”
她望向澄碧無垠的天空。
“師尊他們已經商議過了,在點仙譜旁邊再立一石碑,記載此事,既是讓後人銘記此番差點令我等覆滅的變故,亦是紀念徐真人、重明仙君等人,讓我輩中人,勿忘前事,努力修行,指不定下一次災禍降臨,就不會有徐真人和重明仙君救我們於水火了,一切都要靠我們自己。”
說罷,她回過頭,看了郭夙願一眼。
“郭師兄,此間事了,我就要去閉關了。凡人很渺小,可我又生於斯長於斯,不願看著此方天地再起生靈塗炭之禍,所以我定要成仙的,往後倒懸淵諸事,就有勞你多費心了。”
郭夙願知道自己本該順著她的話,答應下來,兩人就此化乾戈為玉帛,雖然本來也沒什麼乾戈,施逢意很少與他爭執,之前全是他入了心魔之後將事事放大罷了。
但此刻聽見對方的話,他還是忍不住要抬杠一句:“即使成仙,也難免成為下一個徐祖師。”
施逢意未曾變色,隻微微一笑:“死都不怕,還怕成仙麼?”
清風拂過,如仙人落下天音。
施逢意伸出手,白光餘韻點點落下,又在掌心化為光影碎末。
那是祝玄光先前催逼蒼晷璧彌補裂縫,爆發威力時溢出的靈氣,亦是他消耗神魂換來的安寧。
施逢意,連同凡間宗門的大部分修士,他們未必知道祝玄光到底為五霞天做了什麼,卻知道對方必定付出極大代價,才能製止這一場滅頂之災。
二人不再言語,任憑風穿林葉,引來生靈複蘇。
……
謝長安對著第五張符化出來的文字看了許久。
關於這一戰,祝玄光寫得很詳細,尤其是兩人互相為對方設局的經過,詳細得她幾乎要以為這封信是專門留給她的,詳細得像是要讓她通過一封信就學會兩人的仙術手段。
那人一邊寫著這些信,一邊在義無反顧中走向既定的結局。
也許還不算徹底死亡,可神魂鎮壓在十八重封印之下,與諸天氣運相連,那是一種什麼滋味,她不能想象,也不敢去想象。
外麵的腳步聲由遠而近,興衝衝的。
“靈均!靈均!”
棹月的話語就像他的腳步聲一樣跳脫。
謝長安在屋外設了禁製,被他一喊就順手撤去。
“快來看看——”
棹月的聲音自然而然低下去。
屋內有些發暗,寶珠微光照在她臉上,晶瑩如淚,哀傷若夜。
但他隻是看錯了,對方轉過頭來,安安靜靜的,甚至還朝他微微一笑。
“怎麼了?”
“沒……”
他訥訥的,難得有點擾人清靜的赧然。
棹月不知道自己來之前對方究竟在乾什麼,隻覺得這些日子相處下來,這個新來的“靈均”與原先的靈均大有不同。
首先便是性情上,靈均原先在無為宮也與人很少往來,唯獨又喜歡到處湊熱鬨,兩種矛盾的行為糅合在一起,便是說不出的孤僻古怪,那雙眼睛陰沉沉看過來時,連棹月也有些發怵,不敢輕易招惹她,更彆說找活兒給她做。
倒是換人之後,新的靈均雖然也不張揚,還竭力想低調,可惜非但低調不起來,還在琅嬛仙府很是出過一次風頭,幸而後麵有兩位上仙出現,眾人注意力都被叛仙藏身琅嬛仙府的事吸引過去了,謝長安的“萬劍朝宗”並未引起太多關注。
相比起來,棹月自然喜歡更好相處的“新靈均”,原先的靈均在他心中逐漸麵目模糊,這副軀殼與新的魂魄融合無間,毫無破綻。
“有什麼事嗎?”
謝長安的聲音打斷他的胡思亂想。
棹月瞬間回神:“墨城上仙又給你送東西來了!”
為什麼說又?
因為最開始在琅嬛仙府時,墨城已送過一對玉環。
但那隻是一個開始,就在謝長安參悟這幾道符信期間,他又陸續派人來了兩回,一次是送金沙天衣,一次是送結蓮杯,連同最初那對名為素魄的玉環,已經三件了。
這次,是第四件。
靈均原先有三件法寶,七竅讓謝長安給了棹月,另外兩件渡厄和明月璫,都在琅嬛仙府抵擋複坼攻擊時徹底損毀。
後來她拿了斷劍,和祝玄光給的如故,總算沒有兩手空空。
但如果再加上墨城給的四件,似乎又一下子過於富有了。
謝長安有些頭疼。
她收得很是心虛,想退卻退不回去,中間還曾捧著幾件法寶去了一趟啟明宮。
兩位仙使客客氣氣將她請進去,喝了半天靈氣四溢的仙茶,但人家墨城上仙根本就不見她。
沒奈何,她隻能又帶著法寶回來了。
“這匣子上麵有禁製,隻能收禮本人親自揭開,你快打開瞧瞧!”棹月催促道。
謝長安隻好在上麵拂了一手,禁符消除,匣子自然而然打開。
一段白色如水的絲綢滑入她掌心。
但細看並不是綢緞,而是劍。
柔若無物,如水如綢。
劍上無名,她也不可能再跑去問墨城,便拿出神兵遺策。
白綢一般的劍沒入其中,連光芒都如波光粼粼,柔和無害。
棹月湊過來,盯著神兵遺策念出聲。
“今是昨非,浮沉一夢。劍名今是,玉成品相。”
他倒抽一口涼氣。
“墨城上仙可真是大手筆,前幾次送了三件瑞成,這次就直接上玉成了,下次該不會就大羅了吧?”
棹月說罷,戳戳她的胳膊。
“比滄溟上仙大方多了,要不還是選回舊愛吧?”
謝長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