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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引咎辭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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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師。

自高拱奉天殿語出驚人之後,早已蠢蠢欲動的大人們,終於有了不甘寂寞的理由。

沉寂了太久,憋悶了太久的筆杆子,也紛紛響應,一時間,京察的熱度都給蓋了下去。

毫無疑問,高拱捅了馬蜂窩。

連翰林院、國子監的人,都對其咬牙切齒。

無他,這些人也是利益受損者。

麵對如此群情激憤,禁足的高侍郎心平氣和,高高在上的朱載坖卻是驚慌失措。

本以為已經懲治了高拱,且也沒真正推行,這件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卻不想,群臣的反應會這般強烈,這般激憤……

眼瞅著都要影響朝政了,朱載坖再也顧不上會不會打擾父皇雅興,直接書信一封,命人八百裡加急送去應天府,隻求父皇早日回朝……

連續等了十來天,終於等來了父皇……的回信。

朱載坖迫不及待地拆開,信紙上隻有五個大字——周瑜打黃蓋!

這句話本身不難理解,朱載坖也明白父皇是要他做打黃蓋的周瑜,可他卻不覺得高拱是黃蓋,也下不去這個手。

“太上皇除了這封信,還有沒有說彆的?”朱載坖問詢送信的錦衣衛百戶。

百戶恭聲道:“太上皇說天塌不了,您當斷則斷便可。”

“當斷則斷……”朱載坖苦笑連連。

就這麼斷了高拱的仕途?

且不說相處多年的感情,單就是從君臣角度出發,這樣的臣子也不能輕易舍棄!

一個有能力,有抱負,且一心為國的臣子,皇帝怎能舍棄?

“太上皇就沒說彆的了?”

錦衣百戶微微搖頭,恭聲稱是。

朱載坖默了下,又問:“太上皇可有說,具體什麼時候回京?”

“這個……微臣不知。”

朱載坖不禁黯然,無力地揮揮手,“下去吧。”

“是,微臣告退。”錦衣百戶深深一禮,悄然退了出去。

朱載坖神情萎靡,滿臉頹然,喃喃道:“周瑜打黃蓋,可問題是,朕是周瑜,高拱不是黃蓋啊。”

糾結良久,朱載坖命人傳召了高拱,想試探一下是否如父皇所言那般……

“臣高拱,參見吾皇萬歲。”

朱載坖見高拱禁足了半月,卻是一副神清氣爽,紅光滿麵的模樣,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叱道:

“高拱,你可知罪?”

高拱詫然,怔怔道:“皇上,臣何罪之有啊?”

“你……!”朱載坖勃然大怒,“你何罪之有?朝局都亂了,江山社稷都要動蕩了,你說你何罪之有?”

高拱委屈道:“如果皇上以為不和光同塵便是有罪,那臣……便是有罪。”

“事到臨頭,你還……”朱載坖氣得冒煙兒,罵道,“你還嫌禍闖的不夠大嗎?”

“皇上,臣可是一心為君,一心為國,忠心耿耿啊皇上。”高拱一臉受傷,難掩悲切。

“朕現在不想聽你說這些。”朱載坖怒道,“朕隻問你,你還想不想做大明的官,還想不想做朕的臣?”

高拱連連點頭:“臣自然想。”

果然,父皇猜錯了,高拱不是黃蓋……朱載坖氣苦又無奈,恨恨道:

“既如此,你再寫一封檢討,明個早朝當眾念出來,記得態度端正點,如此,朕才能保你。”

豈料,高拱不僅不領情,而且咬死自己沒錯。

“皇上,臣那般諫言,是為了大明,是為了皇上,臣沒錯,真要說錯,那臣便是損了官紳的私,肥了大明的公,如果這也算錯,臣願接受皇上任何責罰,雖死無怨!”

“你……你混賬!”

高拱垂下頭,沉默以對。

見高拱如此,朱載坖也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火氣漸漸弱了下來。

平心而論,高拱的出發點並沒有錯,錯的是……他不該出發。

“唉,朕何嘗不知高愛卿的赤誠之心,可問題是……你太孟浪了。”朱載坖鬱憤道,“朕都說了要謀而後動,你卻……如今這般局麵,你讓朕如何收場?”

高拱甕聲道:“一人做事一人當,皇上責罰臣就好了。”

“你……在你心中朕就是這樣的君上?”

“皇上當然不是。”高拱連忙否認,道,“罰俸祿也好,禁足也罷,皇上都是為了保護臣,臣都知道,感激還來不及呢,哪裡敢怨憤皇上?”

聽他這樣說,朱載坖總算好受了些,哼道:

“你知道就好!”

“可是皇上,如若臣就這麼認錯了,大明未來怎麼辦?土地兼並還抑製不抑製了?”高拱情真意切,痛心疾首,“工農是兩個行業,可許多時候工農不分家啊,比如絲綢需要種桑,比如胭脂需要種花……皇上啊,許多商品都是從耕地中長出來的,而商紳卻是逐利的,官商一體早不是秘密……皇上啊,不是所有的官紳都是金陵李家,如若這次定了性,將來怎麼辦?臣一人死不足惜,可大明呢?”

說到這,高拱已然哽咽。

“皇上可以責罰臣,貶官也好,革職也罷,哪怕砍頭……臣都無怨言,可您不能說臣錯了。”高拱極度委屈,“皇上可以殺了臣,卻不能侮辱臣。”

朱載坖動容了。

縱然對高拱有滔天的怒火,可隨著他的表白,也煙消雲散了。

要知道,高拱也是既得利益者!

百官乃至翰林院、國子監,為何對高拱如此窮追猛打?朱載坖心知肚明。

一個不惜背叛自己所處的利益團體,對君對國無私奉獻之人,朱載坖哪裡還能再對他發火,再生他的氣?

可事情鬨到這一步,朱載坖是真沒了辦法。

默然良久,

朱載坖一咬牙,問:“高拱,朕問你,你願做黃蓋嗎?”

高拱一怔,又一凜,愕然看向朱載坖,心頭狂震。

“朕再問一次,你願意做黃蓋嗎?”朱載坖並不知高拱內心所想,沉著臉,再次問道。

這下,精明如高拱也摸不準了。

從始至終都穩如泰山的他,此刻,真的有些慌了。

不是怕挨打,他本就是要做黃蓋,可卻隻想皇帝稀裡糊塗的扮演周瑜,而不是一切儘在不言中的默契配合。

皇帝看不透,才會越發覺得虧欠,未來才會大力彌補,可要是看透了,自己的委屈和賣慘,其效果就大打折扣了。

朱載坖沒有給高拱思考的時間,再次逼問:

“朕最後再問一次,可願意做黃蓋?”

高拱心中一沉,意識到有些玩脫了。

可事到如今,他也沒退路了,若不就坡下驢,隻怕連周瑜打黃蓋的情分也撈不著。

“臣願意。”

高拱連忙叩首,做最後的表演:“為官為臣,豈可惜身?為了大明,為了皇上,臣無懼一切,無怨無悔。”

“既如此,你引咎辭職吧。”朱載坖歎了口氣,說道,“愛卿放心,這隻是暫時性的,待到合適的時機,朕會再次啟用你,再次重用你。”

“臣謝皇上隆恩。”高拱再叩首,恭聲謝恩。

雖然打了折扣,但核心卻得到了保全,這個結果也在可接受範圍。

然而,高拱根本不知道,皇帝完全是拿著答案填空,根本沒有解題步驟,自然不存在看透他的算計。

時下,朱載坖對高拱的歉疚,已然無以複加。

隻是他不善表達,隻是覺得記心裡就好了,隻是想維持住皇帝的體麵。

“回去寫辭呈吧,以能力不足,或以身體抱恙為由。”朱載坖說道,“回鄉之後,好生保重身體,朕還需要愛卿的輔佐。”

“是,臣遵旨。”

高拱黯然,心理落差很大。

瞧著這樣的高拱,朱載坖心中的虧欠更甚,不過他終究沒說什麼矯情的話,隻是揮了揮手。

“臣……告退。”

高拱再叩首,哽咽道,“皇上也要好好保重龍體。”

“嗯。”

朱載坖點了點下巴,維持高冷人設。

高拱緩緩起身,落寞離去。

人一走,朱載坖的高冷人設便崩了,眼也紅了……

高拱以為皇帝是看透了他的‘周瑜打黃蓋’,可在皇帝的視角中,高拱卻是被自願成為‘黃蓋’的,隻不過,雙方都不知道對方所想……

次日,高拱便遞交了辭呈。

以自己能力不足、身體抱恙為由,將辭呈遞交內閣。

徐階有些愕然。

這就頂不住了?自己都還沒發力啊……

不過,他自然不會票擬,而是直接呈送給了皇帝。

朱載坖沒有二話,十分爽快的批複了。

這一來,反而讓徐階覺得不自在,總覺著太過順利,而且,最終的目的還未達到呢。

比如——

永不敘用!

可高拱的主動遞交辭呈,反倒讓他失去了這個置政敵於死地的機會。

細想想,人家都主動辭職了,再促請永不敘用,未免太過小心眼兒。

殺人不過頭點地,當朝首輔自當要有當朝首輔的氣度。

徐階最終保留了體麵。

其實,即便他不體麵,他也不會得償所願,從一開始,他就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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