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霜常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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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江西側,水勢平緩,上遊的冰川還未解凍。

幾隻戰馬,在河邊飲水,還有零星的貴霜軍取水生火做飯。

王黼下令撤回鐵橋城,等待援兵,留下一支不屬於禁軍的廂兵殿後。

這一夥幾乎可以說是被放棄的廂兵,他們的主將便是在征繳陳瑜時候立下些許功勞的湖州黃旭。

就在今天,王黼的大部隊又被烏斯多彌部追擊,黃旭率兵抵抗一陣,王黼順勢讓他殿後,渾然是把這個還有膽魄作戰的將領,當做殿後的炮灰。

突然,來了個將佐一腳踢在他們的屁股上,低聲道:“去準備一番,今晚反擊。”

與此同時,軍營中每一個人,包括夥頭兵和運送民夫,都被提醒做好準備。

幾天以來被人追著殺,從清江上遊追到中遊,複仇的情緒早就彌漫在貴霜軍營當中。

兵將殊死一戰的情緒高漲,但是主帥王黼,卻是個從未打過仗的。

他是靠著拍冷靜的馬匹上位,最擅長的是諂媚皇帝和他的恩父,見識過一次屍橫遍野的慘敗,已經被徹底嚇破了膽。

他現在隻想退到羊宜咩城,然後回到建康,再也不踏足戰場一步。

天色慢慢黑了下去,遠處戰場上的搏殺也終於告一段落,幾十個烏斯兵提著刀在屍堆來回走動,時不時的向看上去還算完整的屍體踢上兩腳,確定他們是不是真的死了。隻要聽到一點之聲,他們便會走過去,分辨清楚身份,一旦確認了不是自家人,便抬手補上一刀。

在他們旁邊的戰馬上,全都裝滿了搶來的財物,幾乎壓垮了他們戰馬的腰。

沒有人騎在馬上,因為上麵已經沒有了空位,貴霜軍的屍體一個個扒得精光,砍下頭顱,把殘軀丟進清江。

就算是普通的棉布衣服,在他們看來也是極好的收獲,烏斯百年的混戰,讓他們窮的叮當響。

“快點清掃,不一會還要去攻打西側的貴霜人。”有個烏斯頭人高聲叫道,聲音裡充滿了劫掠的興奮。

這句話果然有用,打掃戰場的效率就令人吃驚的變得飛快,戰場上的屍體飛速的減少著。

突然,在他們一側,出現一支白簷紅纓的貴霜軍。

這些人幽幽地靠上前來,目光中閃動著複仇的怒火,主將一聲令下,千餘人拔刀上前,和這支清掃戰場而落單的烏斯人纏鬥廝殺起來。

烏斯人還以為貴霜軍大部隊回襲,每個人都不防備,哪裡料到這些人隻是貴霜軍的一隊小股人馬。

黃旭遠遠的躲在戰團之外,為防流箭,他下了馬,靠在一棵大樹邊。

並不是說黃旭貪生怕死,他自己並不是武將出身,若是不小心死了,對於麾下的將士來說,將會是毀滅性的打擊。

很快,開戰以來不可一世的烏斯人,根本摸不到自己的武器。

他們忙著清掃戰場,滿地都是他們眼中的寶貝,恨不得自己多長幾隻手,怎麼可能還帶著武器,

戰馬也失去了作用,倉促間就算他們舍得,也沒法把沉甸甸的財物卸下馬背。

偶爾有幾個撿到武器的烏斯兵,奮力抵抗也擋不住複仇的貴霜軍。

黃旭下令貴霜軍在外圍點起一個個火把,插在地上,一團團火焰在閃動。儘管隻是虛張聲勢,但看上去卻是鋪天蓋地,比天上的星星還多。

烏斯兵環顧四周,頓時嚇得肝膽俱裂,隻想著逃命的多,敢於反抗的少。

不久之後,反抗終於被撲滅,幾百個烏斯兵扔下武器請降。

貴霜軍押著一個光禿禿腦袋的烏斯僧來到黃旭所在的樹下,黃旭看了老賊禿兩眼,慢慢開口說道:“你們有多少人馬,去到了什麼地方?”

老賊禿半躬下身子,雙手合十宣了一聲佛號,卻是個懂貴霜語的。

不管在哪個番邦,往往隻有高階的貴族才會精通貴霜語,這個禿驢顯然職位不低。

“這位貴霜將軍主,貧僧平素裡隻是吃齋禮佛,哪裡知道什麼軍機大事。今次跟領主來,也是想勸他少做殺孽,防著死後下了地獄。”

黃旭冷笑一聲,對於這番話他連一個字都不信,和王黼不同,自從知道朝廷要攻打烏斯,他便仔細探究過烏斯的國情。

在眼前的彌如部中,所謂的領主就是他們寺院之主,這個烏斯僧百分百是一個烏斯將。

“本官不是烏斯人,也不信釋法佛學。自幼承襲聖人之學,貴霜進士及第,你若是再敢冥頑不靈,本官不介意手下兒郎們多殺一個賊禿。”

烏斯僧有些怒意,畢竟在烏斯很多部落,僧人的身份就是他們高貴的象征,眼前的貴霜將軍竟然敢對佛不敬:“阿彌陀佛,貴霜人,你可知道禮佛不敬是要入畜生道,受幾世輪回之苦的。”

黃旭冷笑一聲,神色一寒道:“拖下去,拴在馬後,隨我們奔回大營。”

幾個貴霜軍上前按住他,烏斯僧眼珠骨碌一轉,先是叫罵兩聲,爾後劇烈掙紮起來。

黃旭麵沉似水,借著火光觀察烏斯僧的神色,在暗處淡淡地說道:“烏斯人無謀短視,他們定是已經回自己領地了,我們慢慢收拾戰場,然後和大部隊彙合便是。”

烏斯僧先是一怔,然後繼續掙紮起來,目光裡隱隱有一絲狠戾和得色。

黃旭嗬嗬一笑,道:“剛才本官說笑的,烏斯人尾隨準備追襲,我們正好夾擊於他。”

烏斯僧的臉上帶著不敢置信的驚愕,這時候才知道上了貴霜人的當,用聽不懂的烏斯語大聲叫喊起來。

幾個貴霜軍將他手腳各戳了一刀,從肋下捆住拴在馬後,催動烏斯戰馬前去馳援本部。

遠處撤退的王黼大軍,又被烏斯人追上,護著中軍倉皇逃命。

突然身後來了一群友軍,黑夜中火把如龍,本就不十分自信的烏斯人,大叫一聲上當,然後四散而逃。

黃旭帶著幾個親信,來到中軍旗下,將自己夜襲烏斯的戰鬥一說,王黼的臉上陰晴不定。

黃旭沒有在意,隻當他被嚇得還沒回神,抱拳道:“王特進,烏斯不過如此,前番小敗隻是我們大意。不如整頓軍”

話還沒說完,王黼聲音有些尖,俊逸的臉龐上略顯猙獰,厲聲道:“來人呐,把黃旭拿下!”

大帳之中風雲突變,幾個親衛稍作猶疑,便把黃旭和他的親兵拿下。

王黼厲聲道:“黃旭不聽號令,擅自出戰,損兵折將,打亂了本帥的全盤計劃,致使此次出兵功虧一簣。

若非本帥和諸位將官死戰,晚會頹勢,並且力斬惡僧,全軍有覆滅之寓。

將首犯黃旭拿下,奏請朝廷斬首,其他從犯就地處決。”

剛剛浴血歸來,立下戰功的幾員湖州將官,還在營外和袍澤吹噓自己剛才的大勝,並拿出腰間的烏斯首級顯擺。

這些廂兵,一向被禁軍瞧不上,如今在知府的帶領下,把打的禁軍丟盔棄甲的烏斯人,殺敗兩陣。

揚眉吐氣之下,人人都帶著興奮激動,這就是一個名將的作用,獲勝比任何動員都能提升士氣和軍隊的戰鬥力。

廂兵得勝,實在是長臉,就像是不被看好的孩子,突然一鳴驚人。

這些裨將,此刻何嘗不像是孩子,臉上洋溢著驕傲和興奮。

很快,幾個麵色不善的貴霜軍,靠近之後將他們一一拿下。

就在這戰後的路途上,明晃晃的鋼刀舉起,十三個人頭瞬間落地。

西南的冬夜烏雲堆積,淒寒的風吹起刺骨的寒冷,高高在上的北風呼號著,似乎在嘲笑地上的渺小人類,彼此攻殺為樂。

丟下了無數的屍體,其中有十三顆無頭屍體,看上去格外淒涼。

黃旭沒有死,並不是王黼不想殺,他是進士出身,就算是皇帝也不能輕易殺他。

王黼暗中吩咐押送親兵,讓他們對黃旭格外“照顧”。

因為黃旭和他的廂兵,轉敗為勝之後的南線大軍,沒有了追兵,仍然以極快的速度,在王黼的催促下逃往羊宜咩城。

至此,早在阮香玉獻圖那一夜,葉青就已經謀劃好的兩路夾攻,輕取烏斯的籌劃,徹底宣告破產。

王黼本人對此並不以為意,他做的過分麼?站在後人的角度看,這廝千刀萬剮,實乃一代奸賊。

若是放眼在貴霜來看這他娘的就是貴霜文官的常規操作,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

比這還王八蛋的事,屢見不鮮,甚至還有打贏了仗簽訂城下之盟的。

建康城中,對此一無所知,昭德坊的香閣內,紅燭高燃。

地龍烘的室內暖流陣陣,葉青胸襟打開,看上去十分輕鬆,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低著頭在他腿邊伺候他洗腳的沐妍安,用手背抹了抹額頭的薄汗,呶著嘴嬌聲道:“姐姐,你看夫君又偷笑,肯定是想到壞心思整治你了,一會你可得小心點。”

狐麗麗俏臉一紅,啐道:“沒廉恥的小蹄子,亂嚼什麼舌根。”

沐妍安摸著葉青的大腳,撒嬌道:“夫君,你看看,姐姐她又欺負我。”

葉青把腳提出木盆,姐妹倆馬上一跪昂首挺胸,擦乾之後有小丫鬟上前端走,葉青一手一個摟著笑道:“我疼你們好來不及呢,怎麼舍得欺負你們。明天讓雨婷帶你去府裡,每人裁一身新衣裳,再置辦一身新的首飾頭麵。”

兩姐妹大喜,尤其是小妖精狐麗麗,摟著葉青的脖子,膩聲問答:“什麼事讓夫君這麼高興?”

“哈哈,我從去年謀劃至今,終於要大功告成。馬上就要為貴霜開辟幾乎等倍的國土,這天下少了誰都行,就是少了我葉青不行。你們說,對不對?”

兩女齊聲道:“對。”

葉青誌得意滿,一人賞了一巴掌,道:“對什麼對,兩個狐媚兒懂什麼,滾去鋪床熏香,哈哈哈。”

兩姐妹白了他一眼,款擺細腰前去鋪床,葉青嘴角又笑了起來。

這種謀劃已久,儘在掌握的快感,實則是男人至樂。

突然,外麵一陣腳步聲,一個丫鬟舉著燈籠,隔著門道:“老爺,外麵陸虞侯求見,說是有要事要見。”

狐麗麗聽聞之後,拿了一個大氅,走過來給他係上腰帶,披上大氅。

葉青眉頭一皺,自言自語道:“什麼事,不能過完上元節麼,這廝懂不懂什麼叫春宵一刻。”

話雖如此,葉青還是走出院子,兩個丫鬟在前麵開路,天空飄著鵝毛般的大雪。

書齋內,陸謙臉色陰沉,見他進來,抱拳之後,竟然一時難以啟齒。

葉青當即覺察到事情不對,凝聲道:“何事?”

南線貴霜軍,最早是葉青從建康帶出去的,從江南陳瑜到西征交趾,主帥要麼是葉青自己,要麼是周康、王朝立。

這麼幾年的時間,南線貴霜軍遍布葉青的眼線,斥候探子幾乎全是萬歲營人馬。

王黼的所作所為,不過是仗著當朝特進的身份,想要攬功推過,找一個替罪羊,早日回到建康享福。

他並沒有當回事,區區知府和十幾個裨將,怎麼會放在當朝特進的眼中。

所以他做的並不精細,很多人都一清二楚,包括萬歲營的探子。

快馬入建康,陸謙得知事情的真像之後,馬上來到了昭德坊。

總歸還是要講的,葉青一追問,陸謙便原原本本地把事情講述了一遍。

一陣短暫的沉默之後,葉青呼了口氣,低聲道:“黃旭委矣,馬上派人先奪下黃旭,保住他的性命再說。”

“這一來一返,最快怕不得有一個月時間”

葉青雙手扶住陸謙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說道:“動用最多的人手,傳遞消息,連夜趕路。不停換人,不做停留,儘最後的努力。黃旭乃是進士出身,王黼敢害武將,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擅殺進士。”

黃旭已經入獄,陸謙如何不知道那些獄卒整治人的醃臢手段,若是王黼有意,黃旭除非是銅皮鐵骨,不然撐過一個月,簡直是天方夜譚。

不過他還是重重抱拳,然後轉身離開,不敢耽擱片刻。

看著匆忙出去的陸謙,甚至連門都來不及關,一絲冷氣灌進葉青的脖頸,讓他精神一振。

緊了緊衣襟,慢慢走出書齋,天空上好一場暴雪,雪片簌簌地落下,望去庭院樓閣遍地茫茫。

葉青信步來到外院,沐清黃的房中,一腳踹開房門。

沐清黃剛剛睡下,蹭的一下蹦了起來,看清是葉青之後,叫道:“義父?”

“燙一壺酒,陪我一起等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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