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龐大的烏斯帝國的東部和北部,已經全都納入貴霜版圖,隻剩下西南腹心之地,幾十個領主還在觀望。
如今不過是等他們做出選擇,戰,他們打不過;降,須趁早。
大帳內,幾個親兵在收拾一些衣服等物品,葉青坐在一堆篝火旁,和陸謙烤著羊腿吃。
簾門掀開,劉仕伍帶著韓五進來,抱拳道:“少宰,北路兵馬,已經打過來了。”
沉穩了一些的韓五,邁步上前,叉手道:“少宰,俺已經收拾好了西北的烏斯人,接下來就跟著您打進邏些城。”
看得出他的神色很是激動,再見葉青自己已經是一軍主帥了,當初南下時候,自己還是鎮西軍一個輕騎兵,朝中有人對於這些貴霜的邊軍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葉青指了指旁邊,道:“搬個凳子,來吃肉,老劉,你也來。”
劉仕伍和韓五對視一眼,各自辦了個矮敦子過來,四個人圍著火堆烤羊腿。
葉青啃了兩口,道:“這裡是你們的戰場,我的戰場不在這,既然你來了我就可以回建康了。”
兩個人心底一震,還以為葉青說的是朝堂上的爭鬥,據說少宰和冷靜的過節已經到了不死不休地地步。
尤其是這次把王黼打下去,讓冷靜更加的懷恨在心,那王黼離開了建康的權力中心,走在半路便被人亂刀分屍,他的仇家遍布天下,誰也不知道是哪個動的手,但這筆賬勢必要算在葉少宰的頭上。
更彆說,還有一個關係似敵似友的太師馮泉,葉少宰說他的戰場不在此地,實在是大有道理。那些廟堂頂處的爭鋒,是他們還不能夠觸及的高度。
葉青撒了些鹽巴,看著羊腿上蹭蹭地往下滴油,哪裡想到手下幾個大將心思這麼多。
他所謂的戰場不在此地,指的是北境的肅慎韃子,還有大廈將傾的金國。
那裡才是未來十年,天下大勢的重中之重,風雲激蕩的漩渦中心。
作為三方勢力之一的貴霜,至今還沒有參與其中,再晚了就要失卻先機了。
韓五看了一眼葉青,發現他眼色深邃,不知道在沉思什麼,滿肚子話一句也沒說,便沉默著等他開口。
葉青一邊轉著羊腿,一邊道:“咱們如今在此會師,烏斯諸部必定望風歸降,這些人中很少有真心實意的,大多數是為了保全富貴。
我走之後,你們拿住措摩,大肆宣揚他的轉世理論,牢牢控製住他,在烏斯剿滅所有其他的佛教。
佛家密教一派,必須隻有一個門,不然烏斯的戰亂永遠不會休止。”
韓五點了點頭,隨即又想到了些什麼,遲疑片刻還是問道:“這樣一來,隻怕是要死不少人,那些教派的信徒是很愚忠盲目的。”
葉青眼色一寒,瞪了他一眼,訓斥道:“帶兵打仗的將軍,有必要害怕本地愚民麼,不行就殺光這一代,過去幾輩之後,這片土地上就都是措摩的忠實信徒了。”
愚昧永遠不是犯罪的借口,也不足以成為他們反抗朝廷的緣由,如果貴霜給與本地奴隸們的自由,不能讓他們安享貴霜相對寬鬆的統治,那麼就隻能用刀刃把這裡的頑疾徹底割掉。
韓五悚然一驚,葉少宰的話裡,看似平常,卻藏了無儘的殺意。
烏斯,會成為第二個交趾,甚至收伏此地的過程會比交趾更加血腥。
自己當初依著樹乾,和弟兄們大罵阮福典,如今卻要扮演他的角色了麼。
一聲冷笑傳來,韓五抬頭一看,少宰正盯著自己,嘴角勾起嗤笑道:“你若是乾不來,趁早滾蛋,我再挑幾個能乾的。”
沒有人比韓五知道,有一個靠山的重要性,在他早年的鎮西軍生涯中,戰功無數卻沒有得到哪怕一個都頭的提升。
他的功勞不是被瞞報,就是被冒領,腦袋彆在腰帶上,拚死拚活賺來了幾個賞錢,說句不好聽的,這年頭軍漢的命還不如羊肉值錢。
心中波浪翻湧,韓五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土,抱拳沉聲道:“少宰放心,末將定不辱使命。”
葉青臉上的寒意儘去,站起身用油油的手掌拍著他的肩膀,咧嘴笑道:“潑韓五,你是我見過最好的將軍,彆讓我失望。”
聞言韓五有些惘然,隨即渾身一震。
難以抑製自己內心地激動,自己渾渾噩噩的軍漢生涯,碰到了少宰才有了起色,原來在他心中俺潑韓五是這等地位麼。
士為知己者死,在古人看來,可不是一句空話。
俺韓五鄉裡潑皮出身,又有一身的毛病,除了在鎮西軍中混了個好人緣,渾渾噩噩這麼多年,什麼都沒賺下。
難得少宰如此青眼看俺,還有什麼好說的,定要幫他將這烏斯平定。
葉青說這番話,自己也沒有想到會給韓五帶來這麼大的觸動,他隻是說的實話而已。
韓五是什麼人,當代最好的將軍,絕非妄言,如果說自己隻是兢兢業業的主帥,韓五則是天生的帥才。
他的眼銳利似鷹,隔著幾裡都能把戰場上的局勢看得清清楚楚;生了一顆潑天的膽子,五十個人就敢闖陳瑜老巢;一身的弓馬嫻熟,能開硬弓,騎得了烈馬,武藝高強。
更重要的是,他膽大心細,腦子好用,對於稍縱即逝的戰機,把握的比誰都準。
如果說當今貴霜誰可以與之相比,隻能是河間府的趙立了。
葉青擦了擦手,解下酒囊灌了幾口,道:“吃飽喝足了,陸謙,準備出發吧。”
陸謙笑將一聲,起身指揮著萬歲營的親衛們準備啟程,自己則牽著葉青的馬過來。
回頭看了一眼,滿營的將領都注視著自己,葉青輕笑一聲道:“本官把這個爛攤子補救回來,交到你們的手中,再出什麼差池,休怪我翻臉不認人。”
劉仕伍笑道:“少宰且請寬心,坐等我們得勝返回建康。”
大笑一聲,葉青一拍馬鞭,在萬歲營的護衛下,要從河湟出秦隴,返回建康府。
河州的城郊的小鎮前,一場小雨淅淅瀝瀝,讓道路愈加泥濘起來。
春到塞外,寒意料峭,細雨好似冰霰一般,讓人渾身不舒服。
“什麼鬼地方!”葉青牢騷滿腹,用力拍打著身上的泥土,“連他娘的土都是紅的,從泥上走過來,跟從死人堆裡蹓一圈一樣,晦氣。”
“少宰說的是,這小破地方確是配不上少宰的身份,咱們還是快些去夏州吧,來西北一趟,怎麼能不體會一下羌女的風情呢。”
說話的人一副諂媚相,渾然沒有把自己的侍衛親軍都指揮使的身份當回事,竟然是太尉高俅的三公子,衙內高柄。
葉青會心一笑,道:“你這話說的深得我心,我跟你說世間美人各有風情,羌女實則是個中翹楚,堪稱極品。再次便是回鶻女兒,據說也有些彆樣的風味。老子前幾天在烏斯,烏斯女不說了。”
高柄趕緊挑著大拇哥,讚道:“不愧是少宰,我常跟人說,葉少宰不光是品花之人,更是懂花之人,正所謂是真名士自風流,哪家的美人兒遇到少宰這樣的偉男子,才是她幾世修來的福氣。”
葉青輕笑一聲,也不揭穿他,高柄大拍馬屁不是沒有原因的,這小子被他爹搞到西北來,用意昭然若揭,就是混軍功來了。
烏斯即將歸入貴霜,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四分五裂的烏斯渴望內附一個強權國家,若不是貴霜前幾年有些弱,還有交趾和東夷隔絕,早就有無數的烏斯部落歸順了。
百年的征戰內訌,是個人就受不了,更何況這裡有無數的小部落。
高柄來蹭功勞,卻不敢上前線,據說到了高原就被抬了下來,淪為一時笑柄。
這極有可能是高原反應,高衙內也未必就是裝的。
葉青知道高俅的能量不小,沒有必要非要在這上麵和他較勁,畢竟高柄和自己的關係不錯,他至多就是在功勞簿上混個名字,大的功勞是分不走的。
高柄自己卻是有些心虛,畢竟這次收伏烏斯是葉青主事的,少宰最為護短,自己來混軍功,雖然不會影響韓五、劉仕伍這些人的功勞,卻算是占了他們的便宜。
所以一聽到葉青的儀仗來到了河湟一帶,高柄馬上帶人迎了出來,直接從夏州迎到了河州。
心懷惴惴的高柄,故意拿葷話試探了一番,看到葉青還能和自己開這種玩笑,才長舒一口氣。
兩個人正在閒聊,陸謙從小鎮中出來,臉色難看道:“少宰,有點不對勁,這個小鎮空蕩蕩的,沒有人。”
高柄不以為意,笑道:“西北鄉野小民,沒見過世麵,感覺到了少宰的英氣,怕是躲在家裡不敢出門。”
“少他娘的扯淡,進去去看看。”葉青一揮手,萬歲營精兵進到城中,其中一個收了收鼻子,道:“少宰,血腥味好濃。”
“邪了門了,還真是一個人都沒有”高柄皺著眉頭說道。
小鎮人不算多,街道上卻還算整潔,家家房門大開,卻都空無一人,不聞雞犬之聲,說不出的詭異。
這死一般的靜寂,不止葉青等人,便是萬歲營胯下坐騎也都不安地輕蹈馬蹄。
陸謙沉聲道:“少宰,不如我們先去前麵的河州府,再派人來調查。”
他是為了葉青的安全著想,葉青卻不信這個邪,一挑眉毛道:“怕什麼,老子手下兵強馬壯,精氣直逼紅日,誰敢造次,給我搜!”
萬歲營眾人立即閃入各戶人家,細細搜尋,葉青則帶著陸謙呂望還有高柄一行人,來到了鎮上內最大的一個院落內。
這戶人家應該是小鎮的士紳級彆的,至少也是個富戶,圍牆比彆家籬笆圈出的院子還要大出許多,三進三出在西北已經算是個大的宅子,房內的陳設也算乾淨齊整,內院的房內桌上有一盞燈油耗儘的油燈,桌上杯盤狼藉,盤內剩下的食物已然腐壞變質。
高柄上前一看,罵道:“賊廝鳥,怎麼到處都透著一股怪異,惹得他高三爺心裡瘮得慌。少宰,不然我們還是走吧。”
葉青冷著臉,邁步進來,突然一個小小的木馬吸引了他的注意。
木頭削成的小小木馬上,鋪著一層布滿灰塵的墊子,很明顯是給家裡的孩童做的。
“血”葉青冷冷地吐出一個字。
眾人圍了上來,這才發現,木馬的左邊臉上沾滿了變黑的血跡,很明顯已經很多天了。
本來可愛的馬臉,因為這片血漬,從側麵看顯得十分詭異駭人。
高柄整個身子,恨不得都貼到陸謙的身上,惹得後者一陣無奈。
“少宰,這裡有過來看吧。”外麵傳來呂望的聲音,葉青邁步走出內堂,隻見內院的臥房內,一群萬歲營的親衛靜默站立。
能讓這些刀頭舔血的漢子都這副模樣的景象,到底是什麼?
葉青撥開人群,進來一看,頓時頭皮發麻。
幾十個男人的屍體,有老有少,被吊在院裡靠牆邊的大槐樹上。他們手腕、腳踝全被捆起,吊在大槐樹上,手腕上糜爛的腐肉臭不可聞。
而院子內,擺滿了衣衫不整,亦或是沒有衣物的女人屍體,很顯然,有一夥惡人,在這家男主人們的麵前,奸汙了所有的女性,然後殺人滅口。
過了一會,其他的人也都趕了過來,幾乎每一家都是這種情況,房中翻箱倒櫃,所有財貨都被洗劫一空。
“派人去召集河州文武官員,到這個小鎮來見我,你們把這家人都葬了吧。”葉青前行了幾步,又強調了一句,“埋得深些。”
眾人沉聲應是。
萬歲營的親衛們,用巾帕纏住口鼻,在院子裡,挖了一個大坑,將所有屍體埋了進去。
葉青看著新豎起的墳塋,心裡很堵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隻見高柄將那個帶血的木馬,搬到了墳塋的一側。
歎了一聲,葉青帶著人去往小鎮外麵,現在這裡極易產生瘟疫,不是久待之地。
人去房空,後院的土堆上,隻剩一隻帶血的木馬在風中來回晃動。